辨别不了方向，干脆找了处四面宽阔的地方坐了下来。明明只需要集中注意力回溯一遍就能走回去，但完全集中不了精神。
余迟暮双眼无神地盯着眼前模糊的白影，因为刚刚周围有灵力波动，所以周遭的活物大多避开了，现在这里连鸟儿震动翅膀的声音都没有，十分安静。
身体的疤痕消失了，伤还在，像她现在这样，稍微多走了几步路，就有些吃不消了，不休息一会儿很难再站起来。加上那人的灵力涌入得太快，羸弱的身体很难承受。
望着望着，原本靠在矮树下的身子慢慢滑下去，紧挨着树根，合眼睡着了。
风柔柔地往地面上转，趴在地上的人一动也不动，完全与周围安静的花草融为一体，与其说是睡着了，不如说成是晕倒了。
临池渊透过层层障碍，在树叶错落中望着她。看她躲着离开了屋子，看她在地上坐着发呆，看她被拉走说了一通话，手腕上被扯出的红印深得像被辫子狠狠抽打了一样。再看她昏倒在树下，像瓷娃娃，没有一点生气。
临池渊靠近她，蹲下来，这是第二次，第二次觉得无能为力。
抱起她，明明右手握着她的手臂，左右环着她的双腿，却仍然觉得她不在这里，不在他身边。
临池渊走得很稳，有风落在他们身上，吹起发丝，两相缠绕，像是随风的柳树，纠缠不清。
把她放在床榻上，手指抚摸上她的脸颊，眉骨，在唇瓣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拇指揉搓着，眼神中流露出很少见的攻击性。只那一瞬，便被压了下去。
他低声说了一句：“瘦了。”
房门紧闭着，只留下她一个人。
余迟暮睁开眼，还是在睡下的场景。
她看见两个人，男人站在女人的身边，女人坐着弯着腰，怀里抱了个孩子，青草绿叶，女人轻轻哼着歌。
他们背对着她。
余迟暮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确实能看见了。下一刻，身处的环境发生了变化，他们在一处大宅子里，建筑越来越清晰，池塘里鱼儿晃动着尾巴，檐下有鸟窝。女人坐在圆凳上，桌上是精致的甜点。男人低头和女人说话，女人笑着哼歌。
男人的注意力在女人身上，女人的注意力在怀中婴儿上。
余迟暮双手抱臂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突然，男人回头看见她了。
“你是谁？”
余迟暮愣住了，能看见她？
看着这张和嵇月一模一样的脸。却又不太一样，看着没那么妖，也没有那么重的戾气。
女人这时候也转过头来，眼眸里倒映着她的脸。眉眼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与记忆中的人容貌别无二致，但却要更美，不是破碎的美，是充满生机的美。
女人漂亮的脸上也出现一抹错愕，余迟暮了然，她与枳守的眉眼，是一眼就能看出的相似。
假的。
立在哪儿好久，对面也不着急，只不过男人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她而已，生怕下一秒她会做什么坏事一样。
“……嵇月？”半带犹豫的，问出了这一句话。
像是没料到她会说这样一句话，眼神不确定地望向身后的女子，枳守也一样在看着余迟暮，那样相似的一张脸，想不注意都难。
他立马后退一万步，紧紧挨着女人，还用双手虚捂着孩子的耳朵，说：“我不认识她，没见过，从来没见过。”
枳守无语道：“我又没说什么。”
男子这才咳嗽了两声，说：“你认识我？”
余迟暮没有犹豫，立即转身：“听说过，不认识，我走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偷偷偷看我们干什么呢？”
冰冷的刀刃架在余迟暮脖子上，突然余迟暮手腕往上用力，脖颈朝着刀刃的方向撞过去，剑却消失了。
男人眼睛瞪得老大，心脏剧烈跳动。
“你有病啊？你干什么？”但凡慢一步，那个速度下人铁定死了。
“你……你等一下。”
清冽又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和她记忆力总是颤抖着声音说话的人，不一样。
她抬眼看她，她抱着孩子，就站在她身旁。握着帕子的手，伸向她颈侧。
“我没有偷偷看你们。”她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接触。
她与她根本没怎么说过话，见面也很少，她永远都待在嵇月后山的那个院子里，想偷偷看她的人都被杀了，有些还是她动的手。
“我知道，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看。”
“……不是那个意思。”
枳守把怀里的孩子放到男人的手上，他抱着孩子，大眼瞪小眼。
他倒是不担心这个女子是来杀他们的，一点灵力也没有，身体看上去也不怎么样，看着还傻傻的，不知道怎么闯进来的，存在感也没有，杀意也没有，反而透着一股厌世的感觉。但又不像，就像是单纯的不想活了。想到这里，嵇月抱着孩子又退了两步，想着自己的孩子以后可千万不要这样。
枳守看着眼前的女子，要是场上有第三个人，说不定会懂。
“你…没来过这里吧。”
“没有。”
“你长得真漂亮。”
不知道前面两句话和这句话有什么关联，余迟暮并没有回答她。不过那眼神着实让她吃不消，让她想要逃离，可她不知道怎么离开。
“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孩子？”
远处的男人听到这话立刻把孩子捂得紧紧的：“不给她看。”
枳守脸一下子就垮下去了，警告似地看着他。只一秒，孩子就落到了她手里。
“你看吧，快看。”嘴上催促着，实际上不敢行动。
“你稍微笑一笑，别把丧气传染给孩…啊！”男人话卡一半在嘴里，因为狠狠地被踩了一脚。
看着手里的孩子，皮肤白白嫩嫩的，红润有气色，脸肥嘟嘟的，一看就被养的很好。
见她这么专注，男人自豪地说：“我女儿好看吧，以后她肯定是全天下、全种族最好看的女子。”
“好看。”余迟暮呆呆地回答了两个字。
“以后有我们俩护着她，绝对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干什么干什么，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
枳守撞了撞他的腰才停下，看着余迟暮的脸，说：“长得跟你一样好看就行了。”
再接着说道：“别管他，一说起孩子就像个话痨没完没了。”虽说是调侃，但也止不住的幸福向外扩散。
余迟暮没看他们，把孩子还给男人，低声说：“我要走了。”
“等一下。”女人站起来想拉她。
“要不要……”
“不要。”
被拒绝后，女人的眼睛里顿时集满了泪水，男人眼尖，以为是不想放她走，手里多了条铁链，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的。
结果就是被枳守发现，被打了。
……
“孩子不想就不想，逼她干什么。”
“反正都不认识，你喜欢她就把她留下啊，她看上去在外面也活不了多久。”
听他口不择言快把枳守气死了，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还是落下来了。抹了把泪，男人想要去擦被一巴掌拍回去喊他坐下。她说要进去找一件东西，让她在外面等一下，马上就回来。也没等她说同不同意，把孩子往余迟暮手里塞，又夺了男人手里拿着的铁链，盯了他一眼。
一时间，他们两个彼此沉默地坐着。谁也不说话。
突然男人问她：“你觉得霁月这个名字怎么样，光风霁月的霁？”
“为什么孩子要和你一样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我也叫嵇月？”
“猜的。”
“……，你前面说的是听说过。”
余迟暮不回答，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
“算了，很好听啊，你不觉得吗？”话题又转回了名字身上。
但余迟暮回答得很残忍：“不觉得。”
“原本想叫枳月的，她说不好。”
“哦。”
这天算是聊不下去了，可嵇月就是很想和她说话。
“你这么冷淡的一个人，为什么我夫人那么喜欢你？”
“可能我是女的。”
“你是说我夫人喜欢女子，绝不可能。一定是看你可怜。”
“我不可怜。”
“那你为什么想死？”
“活太久了。”
可以说是对答如流。余迟暮看着孩子睡着了，是不是发出呼呼的声音，把她放到小床上。嵇月就一直看着，眼神说不清楚。
他轻轻问她：“你一直说你要走，走去哪儿？你看上去像无家可归啊，要不住我们这里？说不定你就不会想死了，而且我夫人很喜欢你。”
“回家。”
“父母？”
“不是。”
余迟暮对上他的眼睛，说她没有父母，且杀了名义上的父亲，名义上的母亲从此销声匿迹。说这些话的时候余迟暮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悲痛，也没有开心。只有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带点烦恼，不过很少：“但他最近又活过来了。”
嵇月立马站起来，看了看孩子有没有醒过来，见她睡得正香松了口气，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小点声小点声。”
他重新坐下来，说：“他肯定对你不好，你才会杀他。毕竟不是所有父母，都是我和我夫人一样对吧。”
余迟暮看着他，缓缓点头：“嗯。”嵇月却觉得，她是在难过。
“那你回家，是一个人吗？”
“不是。”
“那你死了他们不会难过吗？”
“会吧，但不会太久。”
“为什么？”
“他们有自己的事要做，不会难过太久。”
男人孜孜不倦的问着，不知道是为了牵制住她别走，还是真的有这么多话说，快要把她家底都问出来了。
“就没一个人是等着你回去的？”
“有。”她想起了一个人。
嵇月那字还没说完，枳守回来了，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看不清楚。
男人最后说：“要不再杀他一次？或者我去帮你杀？”
“为什么？”
“想帮你还有什么为什么？”
嵇月看她不太相信的样子，说：“我认真的。”
“不用了。”
余迟暮站起来，往枳守那边走。站在她面前，她朝她伸出手，手心里躺着一块晶石，只有一颗痣那么大。通体鲜红，应该加了点什么进去。
“要是以后还能见到你就好了。”
“那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
枳守低垂着眼眸，一滴泪滴在衣襟上，渗进去。她悲伤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是自己取的。”
说完握住她的手，手心覆盖住她手里的晶石。
院子里的风还在吹，鱼儿游来游去，檐下的鸟儿又飞了回来，窝在一起。
女人不明所以，手还抬着，被男人握在掌心里，她看着她手心的红点，手掌麻麻的。
庭前又响起男人的声音。
“夫人你怎么能站在这里呢？冷不冷啊？眼睛怎么红红的？怎么了怎么了？”
“我是去拿什么东西了。”
“啊？什么东西？”
“我没拿吗？我忘记了。”
“没事没事，我去拿。”
“我忘记了！”
“那明天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