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料宿息语看向她，盯着她的脸久久也不说话，令她感觉一阵发毛，收回放在青时腰间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的脸上沾了东西吗？怎么了？”
她稍稍停顿几许，这才反应过来，问道：“那人与我有仇？”
说完，只觉倚靠在她身上的青时僵住一瞬，云舒抬头看去，歪了歪头，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青时明显接收到了云舒的眼神问询，他的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寒意，最后也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没什么。”
宿息语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在青时和云舒二人身上来回打量，少顷，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对云舒说道：“他确实与你有关。”
“是何关系？”云舒重新看向宿息语。
宿息语却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天，无奈说道：“你与他是何关系这事……天不让说。”
她见青时眼色幽幽，原本还想再逗趣一番，可体内灵力已至极限，加之方才与神泽打斗致使五脏六腑移位，再憋不住难受咳嗽几声，便也不再卖关子，对云舒道：“想必你自己也知晓，你乃是受了天罚，才会到我冥府……”
“咳咳咳咳……”
云舒见状，赶忙松开了青时，跑到宿息语身边，轻抚她的背：“阿宿，你别逞强，既不能说，那便别再说了。”
云舒几乎是下意识地，朝青时问道：“可有什么药能缓解她的伤势？”
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第一反应，是青时一定有办法，他总是能掏出各种各样有用的药丸给她吃，所以，若是有人生病难受了他也一定会有可用的药丸。
青时看了她一眼，只说道：“先回铺子，巫遥应当还在，她医术好，让她来疗伤比较妥当。”
云舒点点脑袋：“好。”
小十站在山海之墟的入口处，眼看着他们御风回去，嘴巴被青时施法无法发声，只能用泪汪汪的眼神不舍地望着。
*
云舒带着宿息语回到昆仑杂货铺中。
铺子二楼的议事房，平时客人不用之时，也被当做休憩之用。
门口，青时让云舒和宿息语先进房间，喊来巫遥诊治，他将房门合上后，转身问站在一边候着的周掌柜：“可有眉目了？”
声音听着很是疏离。
周掌柜隔着几步距离弓着身子，他甚至不用余光去瞧，仅仅这么站在这里，他便能感受到自家老板周身的冷冽寒气。
周掌柜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冷汗，在这昆仑杂货铺做事数百年，他自然一听便知老板所问何事，有点战战兢兢地：“已安排不少人前去探查。可那落九尘，自您从妖域回来之日起，便一直不知所踪，听闻妖域的现任妖王也在寻他下落，可否需要这边出手阻拦？”
“不必。”青时朝周掌柜睨去一眼，神色无波，却让人感到无形的威压：“你一向动作都快，再多安排几个靠谱的去找。”
青时对待店铺里的人一向话都不多，包括一手包揽店铺大小事宜的周掌柜，亦是如此。
甚至有时候只舍得说那么一两个字，他们接到命令便也自行安排，可若是当他开始说得详细，那么这便是他耐心已然不多的征兆。
周掌柜再又抬手擦汗，作了一揖接令：“是，老板。”
青时抬手轻挥长指：“下去吧。”
随后转身开门，进入议事房内。
宿息语看着巫遥递来的巨大药丸，一张小脸紧巴巴皱在了一起，简直嫌弃得要命：“这什么呀？！是人吃的吗？比我拳头都大！要吞下这玩意儿得是牛喉咙才行吧我说！”
众人见她这浑身的抗拒，不禁发笑，巫遥撇了撇嘴，道：“别糟践我的药！又不是让你生吞，泡水里喝，明白吗？”
“你如今是用着人家身子，且魂力还不如人家，其他的药对你来说皆太过强力，也就安魂茶你能喝上几口。”
宿息语听得直摇头，表示不满：“我可不是用别人的身子，宿息语乃是我存活凡间的这一世，只不过她身子不是神躯，难以承受从前记忆和力量，故而从前的我才会一直沉睡，现下是上一世的记忆暂时占据，要认真算起来，我俩如今同魂同魄。”
“简言之，宿息语就是我，我就是她。不过嘛，我撑不了多久，等会可能要是要继续睡。”
云舒手撑着下巴思索：“原来是这样。”
宿息语端起热水灌入碗中，将那颗安魂茶泡开，吹凉了喝下。
安魂茶滑入胃中之时她感到一阵眩晕，险些有点站不稳：“时间快到了，我还是得长话短说交代一下。云舒，方才那个土色衣袍，他名为‘神泽’，乃是神界八大神树之一的化身，即上古神树，三界的天地清气皆是出自于他……”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无力，最后跌坐在椅子上，一下一下地点着脑袋，已然开始犯困：“好困啊……”
云舒看她合上双眼，便坐到她的旁边，轻声唤她：“阿宿，阿宿？那你好好休……”
“等等！”
宿息语忽然睁开刚合上的双眼，站起来大声地说：“等等！云舒，你不能没有戮魂刀！”
“啊？”云舒一下子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这事，满脸诧异地望着她。
倏而，房内几人便看见一柄漆黑长刀从虚无处被捞出，刀身几乎与魂使们平常所用的戮魂刀别无二致，只是这柄刀分明更加凌冽，它一出来便肆无忌惮地散发王霸之气，仿佛在无声宣示它的地位。
宿息语拿着这把刀递给了云舒，困得摇摇晃晃：“拿着，生灭借给你用。”
云舒伸手接过。
生灭通身如墨漆黑，仿似阴阳道中那无尽的暗夜一般，手指轻轻抚过，隐隐有暗红色的上古铭文在刀刃上流动。
“真是把好刀，那我便暂借一用，多谢。”云舒刚想抬头看向宿息语，却发现她已然倒在桌案上，双眼合拢呼吸平缓，睡着了。
云舒扬起唇角微微笑着，坐到一旁，看了宿息语一会，问青时：“你说，我们要不要和弥与说这事？”
青时在旁喝茶的手一顿，将茶盏缓缓放下，缓声说道：“久别重逢不一定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美好的事，可人心皆向往美好，我们不知其明细，还是莫要擅自行事。”
云舒撑着下巴略一思忖，点点脑袋：“唔，你说得对，好，听你的。”
“对了，巫遥，”她忽而记起一直盘旋在心头的事来：“我们去了垚山灵海的溟泉，可终究是去晚了，溟泉受人牵引，染上死气，青时在那泉水中泡了十日仍是毫无效用，这泉治不了他受损的地魂，怎么办？”
“溟泉沾染死气？”巫遥闻言十分讶异，也坐到桌子一边，紧紧皱眉：“可这《仙宫药方秘录》只记载了那一个方法，针对地魂修复所用。”
云舒也听出话语间的无奈惋惜，以及愤慨，她道：“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自然是有。”巫遥一边给青时施以治疗术，治疗着方才打斗受的伤，一边转向云舒，盯着她说道：“除非与神界协商，让小十回来。”
青时抬眸乜了巫遥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推开巫遥的手，治疗术中断：“可以了。”
他安抚云舒道：“云舒，我……”
他刚一开口，云舒便气呼呼地瞪着他：“你别再说无事无事了！不许再说。”
“好，我不说。”
“整个人都白成什么样了你自己可知晓？”她抿了抿下唇，颤动着眼，然后低声缓缓说道：“或许，神界……”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未讲下去。
他们都清楚，神界是一帮老顽固在管，若想从神界讨要什么，你势必付出高于百倍的代价。
“青时，你的地魂，我会想办法为你恢复。”她还是坚持说出心里的想法。
青时眼睫一颤，喉间上下滚动，轻轻“嗯”了一声，给人看上去有种莫名乖顺的感觉。
想摸摸他的脑袋安抚他。
待反应过来，云舒已然动手这么做了。
她似是很满意他的头发十分柔顺，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
“青时。”旁边巫遥突然出声，云舒顿住一瞬收回了手。
巫遥本不想打破二人的相处，但她得将这事早点告诉青时：“朝玉露，若是可以拿到，确实可用。”
“好，我知道了，会去神界一趟。”青时应声道。
云舒闻言好奇：“什么朝玉露？你要去神界吗？”
思忖之间，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我也去，一起吧。”
青时侧头看着云舒，灰棕色的眸中似有光芒隐现：“……好，一起。”
“小十他一个人待在山海之墟，会不会太危险了？”云舒想了想还是问道：“刚才那个人，叫什么神泽的，他说还会回来取山海之墟。”
她仔细观察过，神泽手中的诛神石，和之前落浮叶所用的那颗诛神石，并不是同一颗。所以这些诛神石到底有多少颗，如斯强悍的力量，也不知吸食了多少人的魂魄。
“他暂时不会有危险。”
“你为何如此肯定？”她问。
“神泽现下的情况，比之宿息语，好不到哪里去。”青时淡声说着，拿起茶盏抿了一口香茗。
“也是，不然他方才也不会想尽办法逃跑了。”
“砰”的一声响起，只见房门被人粗暴推开。
弥与一身黑红衣袍闪身进入房内，大步流星朝着桌边几人跨来：“我说青时，我们家云舒都几天没上值了你知道吗？冥府事务繁忙人手不够，到底什么时候让她回……”
话刚说一半，他猛然间怔愣原地，直直盯着桌上趴着的宿息语，瞳孔收缩，呆愣得久久无法发出声来。
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桌上少女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循环着，呼出着暖暖的音调，一丝一缕地，缠绕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