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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碎裂的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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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蒂奇家大得不像话,所幸构造不复杂,没有七弯八拐搅得人晕头转向。屋内的摆设和装饰干净简约,不显华贵,不过稍微懂点行就知道它们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

一路上,沧沐带着惊叹和欣赏的眼光四面环顾,简直是逛博物馆的心境。没料想去的地方不远,德尔森停下的时候她差点一头撞上去,好在刀疤男扯了她一把。

右手边一扇门。德尔森投来一个眼神,刀疤男留在门外。沧沐跟进去,好似踏入温暖馥郁的花房。屋中两名女佣行过礼,匆忙出了房间,她们与沧沐擦肩而过,留下淡淡的药水味。

床上躺了人。一头短发干枯失色,苍白的面上嵌着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睛,眼下刻了铅墨般的眼圈,一只手搭在被褥之上,瘦削干瘪,血管凸起可见。

是位妇人。不认识,但有点眼熟。

妇人转动眼珠看过来,被褥上的手指动了一动。

“我带她来了,母亲。”德尔森上前握住妇人的手,以极轻柔的语气说话,仿佛说重一些,妇人就会如雪晶飞散。

他说的桑切兰语,字音起起伏伏如坚硬晦涩的诗,沧沐看懂了妇人的目光,慈爱又惊喜的目光。

“孩子,你来了。”她的亚特兰语和她的身体状况一样,无力而破碎。

沧沐不明所以,不由探询地看向德尔森。

她是不是认错人了?

德尔森冷了一张脸以轻微的幅度朝妇人的方向摆了下头,沧沐只得硬着头皮靠近些。

“您好。”她说。

至少在妇人这里,她是安全的。

妇人眼中有光,如落入池水的星星。她虚弱地微笑,手移向沧沐,沧沐下意识伸去了手。

“我一直想再见见你,可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

沧沐面上保持微笑,一语不发,生怕不小心泄露了本该保守的秘密。

妇人又说了些许话,后来乏了,手缩回被子里,阖上眼睡了。她睡得心满意足,连皱纹都平抚了许多。

沧沐听从德尔森的指示随他出了房间,对刚才的事情,她困惑不已。年轻的首领也困惑不已,他在她身上凝了目光,情绪像碎裂的冰面一样动摇。

“你不记得了?”

沧沐不记得,对方的脸色迫使她绞尽脑汁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如实发问:“不记得什么?”

德尔森的眼里慢慢聚起怒意:“你糊弄我母亲?”

原来那妇人真是他母亲。

“我以为你找不到她想见的人,让我来顶替。抱歉,我实在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你们。”

再说,她怎么可能认识桑切兰的人?

德尔森盯住她,像要验证话里有几分真假。突然他愣一下,拿出手机,面上带着被打断的不快。接完电话,他面色凝重地对刀疤男说了句话,应是命令,不容置疑,刀疤男肃然应答。

德尔森风一般地掠过去,目光在沧沐身上划过,如打在冰面上的最后一道残光。没等探究其中的含义,沧沐听刀疤男用圆厚含糊的亚特兰语说:“请回房吧,女士。”

沧沐想起喙间含了鱼的鸬鹚,从喉咙发出不清不楚的叫声。她忍不住笑意,庆幸刀疤男只看得见后脑勺。

往后做客的日子也想得到是怎样了。每天定时前往老妇人的房间,听她说话,偶尔搭腔。她说起与麦肯的初遇,他的追求和爱情,父母的反对,他的承诺,儿子德尔森出生,麦肯的严格教育,她被袭击,落病,麦肯被暗杀,以及继位后的德尔森也依然抽出时间陪伴她。

嫁给黑手党如同落入狼窝,性命总受到来自不同群体的威胁,德尔森的母亲安洁莉斯卡尔度过的人生,算得上安稳幸福了。

来这里已经一个星期了,斯卡尔夫人始终没有提及与沧沐之间的缘分。或许她们的确存在一段特别的回忆,但从源源不断的话语里,不难知晓斯卡尔夫人的生活重心完全放在家人身上。甚至,很可能记忆中的女孩在她心里只留了一个模糊的名字和印象,她那爱母心切的儿子就揪着仅有的可怜情报,捞鱼一样随手从学校里捞出一条差不多的献给了她。

说归说,这种几率还是挺小的。

沧沐不忍叫垂暮之人失望,又寻不见德尔森,刀疤男一问三不知,其他人根本不和她说话,她只能压下好奇和疑虑,把自己当作机器人,做个合格的倾听者。

她不知道这种生活还要持续多久。她刚毕业,学习期间已经积累了许多实习经验,未来充满信心,前途一片光明。如今一个星期过去,她与外界完全失联。所有的东西,背包、钱包、手机、证件,全都不见了,被德尔森收起来了,哪怕他们不拦着,她也无处可去。她不知道母亲是否在寻找她,不知道是否有公司向她发了面试邀请,甚至连这座桑切兰最大城市的雷约克市内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

她是被圈养的小母鸡,每天从卧室去斯卡尔夫人的房间,享用不重样的美味,数着或是被放生,或是被宰杀的日子。

再这样下去,简直要疯了。

沧沐忍无可忍,面带视死如归的壮烈,“哐”地猛推开房门。刀疤男如静默挺拔的青松,忠诚地守在门外。

“怎么了,女士?”

含糊的口音几乎令她失去交谈的欲望。

“请转达卡蒂奇先生,我不想呆在这儿了。”

如果还不放她走,那就地枪决了吧,她真的一刻也不想在这呆了。

刀疤男点点头,说:“您可以出门走走。不过这个季节外面零下三十多度,您受不住,建议留在室内。”

这时候沧沐才知道,只要处于监视范围内,她是可以离开房间的。从笼里的鸡,变成了拥有小院子的鸡,呵,不过给了更自由的错觉罢了。

意外的是,她的行动确乎不受干涉,不管去哪里,百无禁忌。每去一个房间,刀疤男都化身房屋销售中介,尽职尽责地为她介绍。他对德尔森的书房和卧室尤其熟悉,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听得沧沐耐心耗尽还在说。

像对待犯人那样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却在这些方面不对她设限,也太奇怪了吧。沧沐觉着不对劲,再次去了德尔森的书房,装作随意地翻开柜子拿书看。刀疤男仍是不阻止,她拿一本,他就用不准确的亚特兰语介绍一本,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最后说:“地下一层有图书室,有亚特兰语和少量燕代语的书,您要喜欢可以拿上来。”

尽管各方面透着古怪,好歹找到了打发时间的东西,况且这房子看过几次也不新奇了,容易厌倦,这么想着,沧沐便随他下楼取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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