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间吗,我们聊两句。”他就站在原问她。
一如既往地沉着。
像商量什么公事一般。
周樟园极度怀疑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愧疚。
“没有。”她道。
她没什么好跟他聊的。
他却不管周樟园说了什么。
“我不是想说其他的。”
“就想问问你怎么样。如果有困难的话……”
周樟园再用力克制,也克制不住对他的排斥和敌意:“我有困难也不会找你的,我们和你已经没关系了,你也不要插手我的事。”
“我讨厌你假惺惺的样子。”
这番话说得够狠,她掐着掌心才说出来。
对方却面不改色,像有一颗铁石心肠。
她以前怎么会觉得他温柔?
明明冷漠到了极点。
全都是假面。
周樟园光是看到他就觉得恶心想吐,和他说这两句已经是极限中的极限了。
她也讨厌自己,讨厌自己懦弱无能到这种地步,没有勇气去揍他一拳,只能站在原地干愤怒。
许莫彦的手机在兜里持续不断地响着,他按断一个立马又响起来。
接下来还有个重要的会要开,他起初没计划要找周樟园,碰到她在这儿只是偶然,但碰见了就不能视而不见。
已经误了不少时间。
他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张名片,写下私人电话,塞到周樟园手里:“需要的话可以找我,随时。”
转身进入大楼乘专用电梯离开。
又来了。
这就是他惯用的手段。
他以前就是这样收买她。
周樟园松开手,看着那张镶金的名片缓缓掉在地上。
以为她还是以前的小孩儿吗,一点点好处就会相信了你?
周樟园又气自己又气许莫彦。
气许莫彦冷酷无情,恶人没有恶报,气自己这么多年毫无长进,一无是处。
还气命运,气命运不公。
从出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许莫彦,她想过再见到他时的场景,她以为他会低声下气地道歉求原谅,以为他会解释当年的事情,而她怎么都不会听,她只会把他当成个陌生人,目不斜视地走过。
想象里,她冷漠平静高高在上,而他被痛苦和良心折磨不得安宁。
结果,现实和想象颠倒,他没有丝毫解释和求原谅的想法,他只是居高临下地,扔给她一张名片,打发她。
冷漠平静的人是他,被激得控制不住情绪,耿耿于怀,深受折磨的是自己。
……
-
周樟园没有去医院。
一路走回了家。
路上阳光灿烂,行人熙熙,她观察着那些人,三三俩俩的结伴,有的是朋友,有的是家人,有的是爱人,他们欢声笑语,有爱有陪伴,仿佛除了她每个人都被命运眷顾。
而她只是一只幽魂,孤苦伶仃,没有人注意到她,没有人陪伴她,没有人爱她,她是个异类。
那阳光,从树丛间落下,似乎要把她的窘境照射无遗,把她的困窘放大,让所有人看见,都知道她没有人喜欢,没有人爱。
让所有人都来嘲笑她。
嘲笑她生活的惨烈,嘲笑她的不堪,嘲笑她的懦弱胆小,嘲笑她活该,不值得。
周樟园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动步伐,穿过夏湾公园,渴望找到个地方能够躲起来。
夏湾公园就在家附近,中间一条弯曲的河带,水流缓动,绿植丰沛,环境怡人,很多人爱到这里来散步,遛弯。
周樟园有时工作忙累了,也会偷溜过来转一圈,沿着河道走一走,听听河水潺潺,看看风吹柳动,心情会好很多。
但今天却完全丧失了这份兴致……
她低垂着头快速走过了平时最爱逗留的一段小路,不小心被人撞到,别人跟她道歉都没停一下。
“知道了,休完假我就回去。”
“再给我两天时间,有点事……”
……
“没干嘛。”
“我答应了的就不会反悔。”
听到熟悉的声音,周樟园混沌的脚步一顿,隔着苍翠的草笼望去。
前方不远处,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背对着她,穿着条灰白的休闲短裤,踩着拖鞋,一件纯棉短袖,一手拉着条细绳揣兜里,一手拿着手机接听电话。
周樟园一瞬间就认出了,是顾云行。
顾云行如果住这附近,那出现在这里实属正常。
然而当下这个时候,她却特别不想碰见他。
眼前只有一条路,如果要改道,还要折返回去,周樟园没有犹豫地做出了选择,脚尖才抬起,突然看见一个雪团般白腻的东西扑上了顾云行大腿。
那是个活物,毛茸茸的,熟练地扒在顾云行修长的大腿上喵了一声。
顾云行挂了电话,顺手提起它的后脖颈,从自己腿上扒拉下来,嫌弃地往地上一扔。
周樟园这才看清,那是只猫。
周身毛色雪白,两个耳朵尖尖的,绿幽幽的眼睛上方是深咖色……
这只猫,和她弄丢的那只一模一样。
是新买的一只,还是就是原本那只。
如果是原本那只,顾云行找回了,为什么不告诉她?
因为觉得无所谓,她知不知道都可以,还是他就想看她出糗,看她亏欠他,想要捉弄她看她笑话。
欺负她这么好玩吗?
他和别人一样都把她当傻子,觉得她蠢,讨厌她,是不是。
原本就破碎的心脏像又被深深狠狠地划了一刀。
周樟园的情绪像被抽干了,哭、闹、笑都没力气。
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她有什么好惊讶。
她只是还没完全习惯。
等时间一久……
就好了。
周樟园平静地转身离开。
但她没走多远,那只猫好像认出了她,东跑西跳地跑到了她脚边,伸出爪子挠她,望着她喵喵喵地叫,尤其兴奋。
顾云行也就望过来。
没仔细看,以为是陌生人,一边收着绳子呵了自家猫一句,一边客气道歉,嗓音清淡,不卑不亢,仿佛游离:“不好意思,没抓伤你吧?”
周樟园背对他,咬着唇一言不发,轻微地晃了下头。
她现在好像个胀满了敏感情绪的气球,还在不断膨胀,膨胀,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破开。
赶忙举步离开。
顾云行感觉有点奇怪,看她身形又有些熟悉,不太确定地叫了一句:“等下。”
周樟园假作没听到,不停步。
“周樟园。”顾云行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一边朝她走来。
他个高腿长,三两步就赶上。
“你跑什么?”
周樟园还没转过身来,他就已经确认无疑。
她虽也没有再走了,但也不肯转过身来。
顾云行对着她的背说话,感觉更奇怪了。
有点怀疑。
不是吧,难道发现我在躲她,生气了?
他这几天是做得太刻意了些,出个门宁愿绕远路也不肯走她的店门前经过,去超市买东西都会观察下周围有没有她的身影,没有才敢进去。
前两天他赶飞机去A市试镜,就是林遇上次套路他去的那个片子,大清早刚出门,就看见周樟园从对面走来,他立刻就躲回楼道,躲了好大一会儿,窝囊至极。
究其原因,仅仅只是因为怕周樟园有可能知道那天晚上的一些事。
自己也知道,这实在太不像话。
他可以怂一时,难道要怂一辈子?一辈子见到周樟园,就像老鼠见了猫,东躲西藏……
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活的必要!
刚好他那两天去试镜是吴淡淡跟的,他几番张口想问吴淡淡那个微博账号背后的人的信息,但话到临头,又不敢问。
如果真是。
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退怯到什么地步。
事情太难解的时候,顾云行一贯的做法就是放到一边,顺其自然,不到必须要解决的时候就绝不主动解决。
此刻见到周樟园他可心虚了,趁着周樟园看不到,脸上的不自在神色一闪而过,快速被他收起。
刚刚明明可以装作没认出来,让周樟园走就走了,可他都鬼使神差地叫了她的名字,再装已经来不及了。
他问她跑什么。
周樟园如果说因为他躲她,他该说什么。
没跑。
周樟园以为自己说了,但开口却没有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开口说话,是不是会很难听。
说不出来。
于是又摇了摇头。
“你只会摇头啊?”顾云行怼她,假作稀松平常,努力复刻从前那无事生非的腔调。
周樟园不肯转过来,于是他就绕到前面去。
结果,这绕过来一看,惊讶地发现她眼角通红,眼眶内缊满水汽。
顾云行一愣。
把自己的忧心落到了九霄云外。
“你怎么了?”他问,声音轻了许多,有些小心翼翼。
重遇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他看见她哭的次数比高中两年加起来还多。
以前也没发现她这么爱哭,为什么现在天天哭了?
而且她一哭就眼角泛红,又凄惨又招人疼。
顾云行心情有些涩。
看见她哭,自己再怎么都无动于衷不了,就算是一个陌生人在这儿哭,他也不能吧。
“你……”他噎了一下。
想安慰,却太过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想不出该说什么。
你,你什么,周樟园想。
是你别哭。
你哭得好难看,好丢脸,好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