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樟园忍下那点酸楚，轻松地笑着问：“这几天怎么样？你有没有好好表现。”
这种类似于长辈问小辈的话，她现在张口就来，根本原因在于，现在家里的顶梁柱成了她，她爸以后还得靠她养活，就是那种吃个饭还得问她要钱的情况，她还打算给她爸报个老年大学啥的，到时候她还得催他写作业，这身份可要尽快转变过来，说话嚣张点怎么了？
都是她应得的。
嗯。
周樟园这口气，把她爸逗笑了。
周锦任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中流露出欣慰，他也觉得，怎么眨了个眼，女儿就长大了？
从前被他护在怀里，无限宠溺着的小姑娘，现在不哭不闹，说起话来大大方方，自己有能力赚钱，有能力生活，想去哪里会自己去，想要什么会自己买，不需要他带着去带着买来哄她了。
周锦任很不舍。
他在养孩子这块实在不是个好父亲。
他不想孩子长大，只想永远把她护在羽翼之下。
看着女儿眉目间透露出的那股成熟、稳重、冷静、克制，他不由得有些心疼。
眼眶里不觉就充满了泪花，自己却不觉。
开口有些哽咽，说的却是喜事：“放心吧，你老爸我表现得很好，而且还被允许缩短刑期，再过几个月就能出狱了。”
周樟园没想到还有这种好消息。
被天降的惊喜砸晕了，愣着说不出话来。
是她……这几天倒霉，所以换来的吗？
她觉得好值！
她好愿意！
她甚至愿意无限重复这两天的经历，哪怕要一辈子和顾云行牵扯不清，她也可以接受！
只要能换得她父亲早点出狱。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说话吞吐了起来：“真……真的吗？”
周锦任点头应道：“真的。”
看着她脸上爆发出很久以前才有的小女孩情态，像得到了期待许久的圣诞礼物。
周樟园一下子就绷不住那副大人的面孔了，对着自己父亲撒起娇来。
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哎呀，可是我还没准备好……”
周锦任很配合她：“怎么了？”
周樟园嗫嚅地说：“就是吧，我本来想在你出来前，买个房子的，可是我现在还没有钱……”
没有钱。
好可怜哦。
周锦任也装作很愁苦的样子，叹了口气建议道：“哎，那怎么办呢，要不然我申请延期出狱，不然出去睡天桥底下还不如这里过得好呢。”
周樟园立马瞪圆了眼反驳：“不行！你快点出来！本小姐很快就会有钱的！”
本小姐。
她很久不这么称呼自己了。
这都是她以前的口头禅。
周锦任逗自己女儿：“哦？哪里来的钱，你不会要去抢银行吧？”
周樟园嘟着嘴，一副被宠坏了的模样：“哼，不告诉你。”
她只要卖掉那个愿望，分分钟钟就能有几十万进账，买不起房子，区区首付总还是给得起的吧。
想到这里就不免得想起顾云行。
周樟园可真是憋坏了，这几天发生了的那些事，她一个都找不到人说。
这下见了父亲，倒豆子般，一刻不停地就吐槽起来。
“爸，你还记得我高中有个特别不对付的同学吧？”
周锦任：“谁？”
他虽宠爱自己女儿，但周樟园高中的时候他确实还是一家龙头企业的掌舵人，真的没哪精力去关注女儿班上那些同学。
周樟园恨其不争，哎呀了一声，说：“就是顾云行啊！这你都不记得了吗？我以前还叫你帮我修理过他呢！”
她这么一说，周锦任就有点印象了。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儿来着。
有段时间周樟园每天回家都跟他告状，说在班上有个很讨厌的同学，希望他转走，不想跟他一个班。
周锦任这个女儿奴，听说有人欺负自己女儿，自然是马不停蹄就去调查。
结果调查出来怎么样呢？
两小孩儿就是发生了点口角纠纷。
那男孩子他见过也接触过，是个不错的孩子。
他自己女儿自己了解，是个大小姐脾气，当然现在已经没有了，他还有点怀念来着。
扯远了。
说回那个小男孩。
他对对方印象不错。
因为他在这个位置看过多少人，看人深一点，那孩子看着是不冷不热，而且还很倔的，可反而是这种才最重感情，最有情有义。
他甚至觉得自己女儿能交到这样的朋友，挺好的。
周樟园说对方怎样怎样欺负她，周锦任只觉有什么误会罢，那孩子看上去挺明事理的，应当不会做出欺负同学这样的事。
但小孩子之间的事，他去掺和不大合适。
更何况，周樟园在学校如何作威作福的，他也有所耳闻，不过睁只眼闭只眼，说句不合适的话，他倒宁愿相信是他女儿把对方欺负了，然后来恶人先告状……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出来的，否则要不得安宁了。
当年觉得两小孩还挺有意思，就任由他们去了。
自己女儿能交个这么率真的朋友，也算是一件好事。
周锦任这一听说，他俩现在还有联系，惊讶之余，越发觉得自己当初想法正确。
而且，他喜欢女儿提起那个男孩子时张牙舞爪的模样，活像一只被惹毛了的猫咪，活灵活现的。
恨不得让人想撸两把。
不知道她自己感觉怎么样。
周锦任觉得，其实可能，周樟园也并不是那么讨厌那个男孩子的。
周锦任心下有了琢磨，问起了看上去毫不相干的另一个问题：“他怎么样？结婚了吗？”
周樟园注意力被这猝不及防地一带，想到那天夜晚的事，有些心虚了。
这事她是决计不敢说的。
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地道：“什么……结婚……”
自己说完，又后知后觉地惊恐起来。
不会吧……
顾云行结婚了？
隐婚？
结婚了怎么办？
那她是……
是什么？
第三者？
出轨对象？
还是情……情妇……？
周樟园把自己吓了一跳，七魂失了六魄，一动不敢动。
同时又安慰自己。
不会的不会的，顾云行那样的人没人看得上他的。
而且那天晚上的事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她也不知道睡的是顾云行啊。
他被下药了，自己不知情。
从动机上来说，她没有一点错处，即便到了法院，法官也不会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判她有罪的啊……吧。
周锦任看着她脸部五颜六色的情绪变化，心下疑惑。
怎么一提那孩子，他女儿反应就这么剧烈？
而且并不是她自己嘴上说的那种，听到名字就讨厌至极的感觉。
稍微留了个心。
-
这一趟探监，可谓是有史以来最轻松愉快的一次。
周樟园心情也大好起来。
出来后走了一小段路，到马路口等车。
心里开始计划着她爸出来后的安排。
比如她可以着手看看房子了，她现在的这个小区环境不错，周边也有商城，买菜买生活用品都比较方便，物价也不算太高，可以列为备选。
那个愿望的事呢，她可以先不急着卖，等看好了再卖，这还有上涨的空间，多等一天就多几万，这简直比什么生意都赚钱，希望顾云行的商业价值稳住，不要搞什么幺蛾子就好了。
要不是她爸说提前出来了，她还真想攒个一年半年的再卖。
不过少点也不要紧，还是和她爸相聚重要。
车来了。
周樟园开门上车，坐到了后座。
这车是个聋哑师父开的，递过来手机让她自己输入尾号，周樟园小心地拍他肩，告诉他输好了，司机师父还对她笑了下。
周樟园被感染，觉得似乎从父亲说他会提早出来开始，一切就都变好了。
车辆行驶在路上，她从车窗看出去。
天都是蓝色的，空气都是清新的，树叶都是欢乐的。
日子怎么会这么好。
不过这种心境也只是暂时的。
车开了会儿，停在一个红绿灯口，她看到远方广告牌上的海报。
新星运动会的宣传报。
顾云行就站在其间，穿着一身蓝白色的运动服，插兜斜侧着身，一个很简单的pose，简单地像出门扔垃圾路上被抓拍的，眉目间还隐约传出一种不耐。
位置不是在最显眼的位置，却还是很容易就注意到了。
周樟园突然就想。
如果不是因为认识，她会在那一群人中注意到他吗？
或者。
如果从前不认识，她现在对他会是怎样的感受？
因为是假设性的问题，所以答案也是假设的。
她想，如果从前不认识，她不会注意到这张海报的，即便是在手机上一划而过的视频里看到相片，也不会多加停留。
是会在茫茫人海中，永远没有交集的两个点。
那样怎么样呢？
好像是会觉得缺了点什么。
不可否认地。
如果可以选，她希望一切保持现状就好，不用多一点，也不用少任何一点。
这样就挺好。
周樟园呼吸一口气，嘴角再上扬。
从那块广告牌下方通过。
车子继续行驶，经过一片居民区，有点堵车，行进缓慢。
周樟园摇下车窗吹风，撑着头靠在一边。
视线一抬，看到路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块帘子遮住。
风一吹，帘子上露出几个大字——成人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