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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是非微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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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

“李公公。”

李义闻声,执着拂尘迎了出来,“太子殿下。”

魏晗烨颔首,“李公公,父皇在里面吗?”

“在的,只是陛下现在正歇中觉呢,您怕是得等一会儿了。”

“无妨,孤等着就是了,袁青,你先在外面候着。”

“是。”

李义挑起帘子,“殿下请。”

魏晗烨脚步微顿,“父皇的病近日可有起色?”

李义想了想,微微摇头。

“太医们怎么说?”

“说是心病,治是治不好的,只能慢慢养着。”

魏晗烨叹了口气,探身进去。

金灿灿的帷带垂落,魏帝躺在小叶紫檀床上,眼眶青黑,脸色蜡黄。

魏帝从仪鸾宫回来就病倒了,因为连日缠绵病榻,肉眼可见地瘦了好些,魏晗烨端详着他花白的鬓发,苍老的容颜,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魏晗烨知道,魏帝是因为席容皇贵妃的骤然薨逝,才会哀恸至此,无药可医。他只觉得可叹可悲,这个男人贵为九五之尊,却还是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行事,那张盘金缀锦的龙床好像一个硕大的牢笼,就这么困住了这个男人的一生。

魏帝服了安神的汤药,才能勉强入睡,可即便是在梦中,他的眉头也是紧锁的,时不时发着呓语,声音含混不清,听来仿佛是“烨儿”这两个字。

魏晗烨以为他在叫自己,忙凑上前去,紧紧握住他的手,“父皇,儿臣在这儿。”

“不。不!”魏帝挣扎起身,猛地睁开了眼,口中直呼,“琰儿!”

魏晗烨一僵,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魏帝方才在睡梦中一直喊的都是席容皇贵妃的名字。

魏晗烨勉力一笑,“父皇,您醒了。”

魏帝喘着粗气,用袖子拭了拭额头的汗珠,他看着魏晗烨,虚弱道,“烨儿,你来了。”

“儿臣处理完了政务,就想着来看看父皇。”

“嗯,朕一直病着,正想要问你,最近朝堂上可还太平吗?

“还好,有了席容炎的前车之鉴,那些大臣都消停了不少。”

“如此,朕也就放心了。”魏帝颔首,“烨儿啊,朕病了好些日子,恍恍惚惚间,倒也想明白了许多事。等朕身体好些了,朕想去西山的六净寺待上一段时间,那地方清幽干净,最适合修身养性。这天下,朕从今往后就交给你了,你要做个好皇帝,无愧百姓,无愧尔心。”

魏晗烨听了一惊,“父皇,儿臣还年轻,还得多历练,这天下,儿臣是万万受不起的。”

“这天下,朕早晚是要交托到你手上的,只是早一点或是晚一点罢了。烨儿,你不要怕,也不要抗拒,你要知道,多少人想抢这个位子还都抢不到呢。”

“父皇,儿臣……”

魏帝拍了拍他的手,“朕知道,你在怕什么,可是烨儿,人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缘聚缘散,月圆月缺,都是寻常事,你生在帝王家,便要担起这份责任来。朕从马背上为你打下了这个江山,朕如今将它清清白白的交给你,你要好好守护它。”

魏晗烨定了定神,终于跪下叩首,“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抚内安外,爱民如子,任闲用能,励精图治,绝不会辜负父皇的重托。”

魏帝微微一笑,“好孩子,朕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皇帝的,在此之前,朕有几句话嘱咐你。李义,你带他们下去吧。”

“奴才明白。”

李义带着殿内执事的内侍退下,反手关上了门。

魏帝看着空落落的大殿,悠悠开口,“十九年了,恍恍然如一梦,一眨眼,朕已经当了十九年的皇帝了,如今,还真是有些累了。烨儿,朕当初得位不正,所以才不得不采用雷霆手段,为了坐稳这个皇位,朕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可朕没有办法,朕一步步走到今天,都是踩着刀尖儿过来的,朕必须要狠得下心,才能守住这个江山。但你不一样,朕给你的,是还算太平的天下,还算稳定的朝局,烨儿,你从今往后可以做个盛世明君了。”

魏晗烨抬眸看着魏帝的眼睛,“父皇,儿臣有一件事想问您,可儿臣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你说。”

“儿臣想知道,父皇待母后,究竟是何种感情?”

“朕待皇后……”

魏帝默了片刻,他转头看向魏晗烨,“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儿臣昨日读到一句诗,‘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是儿臣不明白,帝王也是人啊,难道只有孑然一身才配称王称霸吗,若是果真如此,即便最后坐拥了天下,又有何趣呢?”[1]

“最是无情帝王家……”魏帝呢喃了一遍,“这话说得不错,你问得也没有错,是人便逃不脱七情六欲,帝王也是一样,只是帝王的情爱,从来由不得自己作主。”[1]

“那由谁做主?”

“朕也说不清,就拿下棋这件事来说吧。朝中的大臣就好像朕的棋子,他们是黑是白,其实朕全不在意,他们谁输谁赢,其实朕也不在乎,朕要的是这盘棋能长长久久的下下去,这时候,朕是执棋的人。可是,谁又能说得清,朕下这盘棋,为的是什么呢?如果一定要说,只能说朕是天子,大概,朕的情意便是由天作主吧。”

“那么母后呢,父皇待她,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皇后……”

“父皇别怪儿臣唐突,儿臣实在是怕,怕自己坐上皇位之后,便不能轻易再言情爱了,若是那样,儿臣实在是觉得悲哀。”

“皇后是朕的发妻,朕敬她,重她,朕与她生下了你,还有你的兄弟,她是大魏的皇后,更是朕生命中唯一的妻。”

魏晗烨神情稍显落寞,“敬她重她,却不爱她。”

魏帝叹了口气,“没有办法,烨儿,朕也不想瞒你,朕与你母后之间掺杂了太多东西,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纯粹的,朕同你母后走到今日,凭借的从来不是情爱,而是责任。但你要明白,责任其实比感情要牢固得多。情爱就像冬天的雪,看似纯粹动人,但实际上,雪一化,就什么都没有了,留下的只是一片泥泞。而责任呢,责任就像是每日从东方升起的太阳,看似平平无奇,千篇一律,但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这才是世间最为长久的陪伴。”

“那,父皇待席容皇贵妃呢,她是父皇一生中最爱的女人吗?对不起,儿臣知道不应该这样问,可是儿臣实在不知道,这些话还能问谁。”

“琰儿,她,她的确是一个让朕动过心的女子,即便是今时今日,朕也没有办法放下她,忘记她,可同样的,朕也没有办法为了她舍弃其他。朕,终究还是在她与天下之间,选择了天下,朕对不住她,也对不住自己。孩子,你一定要明白,从你走上皇位的那一天起,你就与红尘中的情爱再无瓜葛。你拥有了天下人最为羡慕的权力,却永远不能再期待凡俗儿女的那点真心了。你终究有一天会懂得,比起抓得住,看得见的江山,那点真心是最不要紧的。”

魏晗烨沉吟良久,“儿臣……明白了……”

中宫。

绿槐阴阴,风蝉吟吟。

魏皇后还没醒,嫔妃们侯在外头等着请安。

云英挑了帘子出来,笑着说道,“皇后娘娘昨儿身子不爽,起得略晚了些,这不,特意让奴婢出来传话,还请各位主儿稍等片刻。”

贤贵妃道,“皇后娘娘客气了,左右我们也是闲着,等上一等又有何妨呢。”

淑妃附和,“是啊,云英姑娘快回去伺候皇后娘娘吧,娘娘院中的这株槐树长得极好,我们在这儿逛上一逛,正好消磨消磨时间。”

云英笑而不语,向她们行了个礼,便转身回屋了。

裴怡欢扶着木槿的手,远远站在槐树的另一侧。

木槿轻声道,“娘娘,您站得这么远,只怕别的娘娘要议论的。”

“怕什么,我就算挤在人堆儿里,那些人该议论也是要议论的,倒不如站得远些,乐得耳根清净。”

“娘娘说的也是一番道理。”

木槿扭头打量着凑在一块说话的嫔妃,忽道,“欸,娘娘,您瞧那是黛常在不是?”

裴怡欢看了半晌,移开目光,“似乎是她。”

“她怎么出来了,她不是下毒谋害皇上吗?这么重的罪,皇上怎么就轻易放过她了?”

“有没有罪都是皇上说了算的,皇上说有,那便是有,皇上说无,那便是无。如今,她既然好好地站在了这里,就说明此前种种,不过是皇上为了引诱席容炎造反的计谋罢了。”

木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黛常在挑了个不起眼的地方站定,嫔妃们瞧见她,果然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白贵人眉毛一挑,上前讥讽道,“呦,我当是谁,原来是黛常在呀,只是黛常在这双手怎么跟鸡爪似的,骨节都翻出来了?噢,我想起来了,黛常在当初给皇上下了毒,受了刑,才落到这般田地的。说来也是奇怪,这么十恶不赦的重罪,皇上怎么就把黛常在放出来了,难道是为着申大人自裁,以命换命?”

黛常在语调平和,“我是否有罪,不是白贵人说了算的,皇上既然放我出来,就是恕我无罪的意思,白贵人,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至于家父,那更不与你相干。”

“放肆,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常在,也敢跟我无礼。你们申家早已没落,席容皇贵妃也已身死,我劝你还是收敛些,夹着尾巴做人才好。否则,皇后娘娘眼里可是不揉沙子的。”

“白贵人受过皇后娘娘的照拂,所以才这么着急的表现自己,却不知道贵人的这副尊容落在旁人眼里,就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叼着骨头还在沾沾自喜。”

白贵人登时大怒,一巴掌扇了过去,“我让你胡说八道!”

黛常在捂着脸,不卑不亢,“白贵人,你信不信,你若是再动一下手,我就拖你去皇上跟前说个究竟!你看到时候,皇上是处罚我还是处罚你。”

“哼,你害的皇上病了好几日,皇上不取你性命已是天恩,你还指望皇上护着你吗?”

“皇上若是果真恨毒了我,他又怎会放我出来,正如你方才所说,我的家族,我的靠山都已经没有了,他没有任何理由不处置我。可他没有,那就说明,皇上留着我尚有用处,你不要自以为是,给自己招了祸患才好。”

白贵人听了这话,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嘴硬道,“那是皇上慈悲,所以才轻纵了你。如今后宫都是皇后娘娘作主,就算皇上饶过了你,皇后娘娘也不会放过你,你还敢跟我——”

小丫鬟挑起帘子,“让各位主儿久等了,快请吧。”

“哼。”白贵人瞥了黛常在一眼,终于没再说什么,一扭头就进去了。

黛常在垂着眼眉,跟在众人后头。

魏皇后身穿一袭正红色牡丹纹织金缎单袍,款款落座,“大热天的,让各位妹妹久等了,云英,上茶,给大伙去去暑气。”

“是。”

没一会儿,小丫鬟们捧着清一色的甜白釉茶盏上来了。

郑妃啜了一口,赞道,“这样好的雨前龙井,若不是托娘娘的福,我们怎能喝着呀?”

魏皇后抿嘴一笑,“是烨儿孝敬本宫的,不过喝个应景罢了。”

白贵人笑着奉承,“太子殿下如此孝顺,娘娘真是好福气呢。”

“对了。”魏皇后搁下茶盏,看向贤贵妃,“本宫听烨儿说,他把这茶也给肃安王送了一份,贤贵妃可得了?若是没有,等下叫云英包些,贤贵妃带了回宫去吧。”

贤贵妃坐在席容皇贵妃从前坐的位子上,正有些不自在,此刻听见魏皇后问她,忙道,“啊,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惦念,安儿前日的确派人捎了茶来,却并没说从哪里得的,原来是太子殿下呀,真是谢谢殿下了,也谢谢皇后娘娘的美意。”

“你我姐妹,原应如此,何况肃安王功在社稷,本宫惦念贵妃,也是惦念肃安王的缘故。”

“安儿身为人臣,自当尽辅佐之能,好为太子殿下分忧。”

荣嫔轻哼一声,低头吃茶,魏皇后淡淡扫她一眼,“荣嫔,你嗓子不舒服吗?”

“没有,臣妾只是,只是觉得这茶味道极佳,一时失礼,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一旁的英嫔笑道,“是吗,臣妾还以为是荣嫔妹妹对皇后娘娘不敬,所以才失了规矩呢。”

“臣妾对皇后娘娘可是一片敬意,英嫔姐姐不要冤枉了我。”

“哦?只是不知,比起对旧主的忠心,妹妹对皇后娘娘的这点敬意又值几何呀?”

荣嫔勃然变色,“英嫔,你我同在嫔位,素来无冤无仇,你何故害我?”

“嗐,妹妹这是从何说起啊,不过是一家子姐妹在一块儿说笑罢了,妹妹怎么就急了,难道是我方才一不小心说中了?”

“你!”

魏皇后冷眼看了半日,此刻方道,“好了,正如英嫔说的,都是一家子姐妹,大热天的,荣嫔,你也犯不着动这么大肝火。”

荣嫔听出魏皇后这话中语气不善,连忙低了头,“是臣妾失仪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罢了,本宫就罚你禁足一个月,你在自己宫中安静待着,也好收收性子,小惩大戒,还望荣嫔记着教训,别再在本宫跟前失了分寸。”

荣嫔心有不甘,面上却不敢表露,只能屈膝行礼,“是,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教诲。”

淑妃瞧着气氛不对,笑着打岔道,“怎么没看见赵妃呢,难不成她又病了?”

魏皇后道,“可不是又病了,昨儿就打发身边的琉璃过来说了,唉,赵妃那个身子骨呀,一冷一热,准是要病倒的。若不是用太医院的好汤药吊着,指不定,罢了——”

白贵人笑道,“皇后娘娘总是这样惦记着咱们姐妹,天儿热了,娘娘自个也要保重身子呀,这不,臣妾自己酿了一坛子青梅酒,娘娘什么时候想喝了,拿冰一镇,最是清凉解暑的。”

“白贵人真是有心了,云英,好生收着。行了,这天儿怪热的,又说了这会子话,你们请了安,也都快些回去吧,别中了暑气才好。”

众嫔妃起身行礼,“多谢皇后娘娘,臣妾告退。”

出了中宫,裴怡欢刻意放缓了步子,和众人保持一定距离。

木槿笑道,“奴婢瞧您脸色不大好,等下回宫,奴婢给您煮点绿豆百合汤喝吧。”

“听她们说话是累,一个个争来抢去,没意思得很。”

“白贵人、英嫔是皇后娘娘的人,黛常在、荣嫔是席容皇贵妃的人,黛常在也就罢了,荣嫔从前可是没少仗着恩宠,作威作福,席容皇贵妃一死,她们自然是要闹开的,说起来,这后宫中又有谁能像您一样无欲无求呢,都是凡人,没办法的事。”

裴怡欢听了微微一笑,“你这丫头,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了。”

“嘿嘿,娘娘兰心蕙性,见事又极明白,我这个做奴婢的也不能给娘娘丢脸呀。”

蓝天白云,绿瓦红墙,清透平和的佛音似远似近,悠悠而至,裴怡欢驻足细细听了半晌,“这声音,像是从长乐宫传来的,木槿,最近可有高僧奉旨入宫?”

“娘娘,奴婢并未听闻哪位大师入宫,不过,倒是前段日子皇上的病愈发重了,太医们也都束手无策,太子殿下一直派人寻访三乘大师来着,不知道今日来的是不是他。”

“三乘大师?你说的可是西山六净寺的三乘大师?”

“正是。”

裴怡欢颔首,“素闻三乘大师极有修行,木槿,随我去长乐宫看看。”

[1]《后宫词》

第81章 是非微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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