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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梅香染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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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园。

白雪铺阶,红梅染地。

花厅环山而落,山上皆植梅花,远远望去,犹如一片湘妃色的璀璨云霞,煞是好看。

厅中摆了三张八仙桌,中间一桌坐的是席容炎、席容夫人、席容弥成、席容弥成的夫人殷氏,席容弥德、席容弥辉,左边一桌坐的是席容珵、席容烟、席容珍、席容玲,右边一桌坐的是席容珍的生母周姨娘、席容玲的生母何姨娘、冯姨娘、以及新纳的柳姨娘柳莺儿。

席容烟从汀步过来的时候,水里的浮萍都冻住了,深深浅浅的纹络嵌在冰里,衬得愈发清晰,正映着她纷乱芜杂的心绪,她一时贪看,便耽搁了些时辰,等她到花厅的时候,除了还在宫里随驾的席容炎,众人皆已到了。

席容烟给席容夫人请了安,又和兄弟姐妹彼此厮见一番。

席容烟今日穿得鲜艳,内里是桃红撒花袄儿,外头系着一件曳地的大红羽缎缂丝火狐裘,头上束着貂鼠卧兔儿,足上蹬着彩色挖云建绒靴。

她的红玛瑙耳坠子低垂在白皙的脖颈间,就像是红滟滟的美人梅落在了雪地里,杳霭流玉,云蒸霞蔚。

席容夫人正拉着弥成的手说话,见她来了,微微颔首示意。

弥德、弥辉正在划拳,弥德的目光在她的耳坠子上略顿了顿,便移开了。弥辉玩得高兴,压根没留意她这个人。二小姐席容珵面上骄矜,轻哼一声,低头只顾嗑瓜子儿。席容玲年纪小,站起来咧嘴对她笑了笑。

席容珍拉着席容烟坐下,笑睨着她,“姐姐今儿怎么穿得这么鲜亮,我都快认不出了。”

“除夕嘛,讨个好彩头。”席容烟扫了眼在座之人,问道,“父亲还没回来?”

“没呢,父亲先入的宫,反倒是大哥先回来了。”

席容烟看着坐在席容夫人身边的陌生男子,猜他应该就是席容炎的长子席容弥成。

弥成刚从宫里回来,身上还穿着孔雀官袍,端端正正地往那一坐,一看就是个读书人的样子。

席容珍抓了把瓜子儿磕,笑道,“你听说了没,皇上今儿封咱们家大哥做了伯爵,他的这身官服马上就该换了。”

“伯爵?父亲当了这么多年宰相,都还没得一个爵位,大哥才过而立之年,便得了这份恩宠,这可真是件大喜事啊。不过,我看大哥的表情,怎么好像有点不高兴似的。”

席容珍瞅了两眼,“可能是累的吧,打江南那边回来,一路上又是坐船又是骑马,到了京城还得先入宫觐见,折腾了大半天,可不是累得够呛。”

席容烟瞧见殷氏怀里抱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不觉纳罕道,“大哥大嫂都有孩子了?男孩女孩?”

席容珍吐着瓜子皮,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男孩,去年得的,过了年就两岁了,小名叫憧儿。”

“憧儿?大哥饱读诗书,可是正经的进士出身,怎么给孩子取了这么个名字?”

“说是大智若愚的意思。”

席容烟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大哥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席容珍忽而叹了口气,席容烟推她,“好好的,怎么叹气?”

席容珍只是摇头,好半天才说,“过了年,我就十五了,可是——”

她说到一半,就住了嘴,席容烟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席容珍这是在担心自己将来的婚事。她是庶出,生母人微言轻,又不得宠,眼看她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也没人替她张罗。她一个女孩子家家,这样的事也不好自己提起,可不是要着急的。

席容烟想要劝劝她,可转头看见席容珵就坐在自己身边,她倒不好再说什么了,便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琢磨这些也没用,倒不如想开些,走一步看一步吧。”

席容珍啜了口酒,敛眉不语。

一时,小厮来报,“老爷回来啦——”

众人皆站起身,上前迎他。

席容炎身披元色大氅,稳步迈进花厅,他眼中波澜不惊,和往常一样,瞧不出喜怒哀乐。

席容夫人帮他摘下红宝石官帽,面带担忧地仰头看他,“老爷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他握了握她的手,“娘娘留我说了会儿话,没什么大事。”

他看到殷氏怀中的孩子,眼角浮出一丝笑意,伸臂道,“今日让我也过过含饴弄孙的瘾。”

殷氏便将憧儿抱给他,他摇着憧儿,目光慈爱极了,他瞧瞧弥成,又瞧瞧殷氏,笑道,“鼻子像爹,眉眼像娘,这孩子可真聪明,专挑俊的地方长。”

众人听了都笑,席容夫人给华盛使了个眼色,华盛便去传菜。

不一会儿,丫鬟们鱼贯而入,捧了美酒佳肴进来。

席容夫人道,“小戏儿都预备好了,这会子就让他们唱吗?”

席容炎将憧儿交还给殷氏,掀袍坐下,“唱。”

台上梨园风光,台下欢声笑语。

席容夫人抱着憧儿,眉眼间难得露出几分慈色,殷氏挑了些易消化的吃食,一勺一勺给憧儿喂着,时不时同席容夫人说笑两句,她说起话来温声细语,让人听着如沐春风。

弥辉一向顽皮,此刻碍于父亲和大哥都在,倒是难得的守规矩,夹了几筷子肉,又央了席容夫人,便猴儿一样地跳下椅子,找花厅外的丫鬟们掷骰子去了。

弥德素来吃得少,这会子吃完了也不下桌,静静坐着听父亲和大哥两个人闲话。

弥成提起鎏金嵌宝云纹银酒壶,亲自斟了两杯酒,一杯奉与席容炎,一杯自己拿在手中,洒然而叹,“所谓,父母在,不远游,儿子这些年一直在外头奔波,实在不孝。”

席容炎接了酒盅,和蔼一笑,“上次见面,还是我去蜀地办事,途径你那里,住了两天,一晃也有三四年光景了。”他说着,抬眼打量弥成,“成儿,你瘦了许多,如今回来了也好,在京里享享清福,做他几日快活神仙。”

二人碰杯,仰头饮尽。

“江南风光好,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可惜那边的林家盘根错节多年,又因着陈家的事,心里一直记恨咱们,我费了十年功夫,才打通那边的人脉关系,如今,哎——”

“林家书香门第,世代清流,到林家老太爷那辈,兄弟三人又包揽了前朝的状元、榜眼、探花,天下桃李,半出林家,自然不是一朝一夕,说败就能败的。当年陈家的事儿波及甚广,陈家又与林家有着姻亲之谊,我原以为唇亡齿寒,林家也难逃此劫,谁料皇上不但没追究,还将魏皇后的妹妹霍娴嫁给了林家三房的嫡次子林修仁,后来林修仁进了内阁,官至大学士,更是在天下读书人中享有清誉。林家的势力,早已不局限于江南一隅,如今你回来了,父亲在朝中也算多个臂膀,这是好事儿。”

“父亲说的有理,伯爵虽然没有实权,到底是个虚名,怎么着也能压上林修仁一头。”弥成说着,偏头看向身侧的弥德,笑道,“二弟也该考取个功名才是,成日赋闲在家,白白虚度了这大好光阴。到时候我们父子三人同朝为官,互为助力,岂不甚好。”

台上,小戏子正唱着《琵琶记》里的第十出《杏园春宴》,弥德心里想着那滴溜溜转的耳坠子,嘴里跟着低声哼唱起来,“花影乱,日朦胧。沸笙歌,引纱笼。”他没成想弥成会突然谈到自己,忙住了嘴,面有赧色地笑了笑。[1]

席容炎瞥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没听台上唱的吗,你大哥就是那’如今端的是男儿,行看锦衣归故里’,你呢,就只会拣些淫词艳曲来唱!”[1]

席容炎的声音太大,惊动了一旁的席容夫人,席容夫人蹙了蹙眉,一面哄着怀里的憧儿,一面吩咐华盛,“还不快叫他们换出戏唱。”

华盛应声出去,不一会儿,台上的唱腔便止住了。

冲末扮成萧丞相,领着祗候上了台子,“秦府图书世不收,汉家刀笔我为优。请看约法三章在,第一功臣是酂侯。小官萧何是也,本贯丰沛人氏,辅佐汉天子有功,官拜丞相之职——”[2]

台下,弥成笑着帮他解围,“父亲别急,俗话说,人不轻狂枉少年,等以后二弟成了家,把心一收,性子一定,便好了。”

“成家?哼,小小年纪,便养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谁家女儿能瞧的上他这么个浪荡子?书么,也不好生读,还号称什么‘京城五俊’,成日跟着一帮膏粱纨绔在缀锦楼里鬼混!”

弥德脸有些红,分辩道,“朝中有你和大哥,宫中还有大姐,咱们家已经是烈火烹油,鼎盛非常了,还不许我做个闲人吗。京城五俊里面,裴延敬、方承鹤、李莲蓉、宁凯风哪个不是履丝曳缟,吃酒听戏,怎么偏到了我这里,就不行了?”

弥成看见席容炎面有愠色,怕弥德挨骂,忙抢先说,“二弟,咱们家现在看着风光得意,实际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十二年前,为着陈家的事,我们已经开罪了林家。魏皇后的本家霍家,同我们更是死敌。你说的那几人,各有来头。”

“裴家太爷乃是三朝元老,方家则是太后本家,李莲蓉之父李茂早在前朝便在吏部供职,新帝即位,朝中官员大换血,李茂善于钻营,升任尚书,其子李莲蔚又在吏部做了员外郎,世人都道吏部应该更名“李”部。宁家虽被抄了家,但皇上为了彰显仁慈,还是留下个庶孙宁凯风承袭爵位,哪里是我们能比的。父亲出身寒门,外无世族倚仗,内无功名帮衬,苦熬了这么多年才熬到今天这个位置,如若子孙不济,将来必有后患。”

弥德还从未听人同他讲过这些话,一时有些发愣。

[1]《琵琶记》

[2]《赚蒯通》

第51章 梅香染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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