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晚上九点多，时差关系杨君鸿那头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电话接通之后，杨君鸿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应该是睡着了被吵醒，他对着手机问了一句：“江屿？”

江屿愣几秒才把手机举到耳边，嗯了一声。

杨君鸿又问：“怎么了？”

江屿一边快速向前走一边说：“没什么。”

“没什么你半夜给我打电话？”杨君鸿说完，江屿就听到电话那头悉悉索索的动静，他猜是杨君鸿从床上坐起来了。

果然，杨君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听着清醒不少，问道：“到底怎么了？”

江屿只好说：“小区最近遭贼了。”

“遭贼了？”杨君鸿的声音顿时沉下来，听起来有些严肃，“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小区外面，”江屿停了一下，“路灯不亮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加后一句，像是情人之间亲昵的抱怨。说话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还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男人突然间不见了。

恰好这时对面驶来一辆车，车灯照亮两侧的人行道，的确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

江屿一愣，那口提着的气还是没敢松懈，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杨君鸿像是能感受到他的紧张，幽幽地笑了一声说道：“灯不亮你就害怕了？你平时拿刀给人开膛的时候一点也不见你怕，路灯不亮就怕了？”

江屿抿了下嘴唇，反呛回去说道：“就害怕不行啊。”

杨君鸿轻笑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问他：“走到哪儿了？”

这条幽暗的小路终于走到尽头，江屿拐了个弯，转上了小区门口的那条大马路，路上行人多起来，来往也有车辆，他还看到了小区大门和旁边那家24小时营业的711，这才松口气，说道：“快到门口的那家便利店了。”

杨君鸿拖长腔调“哦——”了一声，调侃的语气说：“那个便利店啊。”

江屿又想起那天杨君鸿进去买套的事，脸不由热起来。对面走来一个人，他低下头避开了眼神接触，低声说道：“我挂电话了。”

杨君鸿却说：“先别挂。”紧接着又道：“早就跟你说让你别住那儿了，有什么好。”

“离医院近啊，能多睡一会儿。”

杨君鸿哼道：“懒得你。”

说话间江屿已经拐进了小区大门，熟悉的环境叫他整个人放松下来，脚步也跟着放慢，边走边举着手机反驳杨君鸿：“我最近不懒了，今天还去打篮球。”

杨君鸿的声音立刻传过来，“打篮球？跟谁？”

“跟我同事，就我带的那个学生。”

杨君鸿迟疑了一下，“你新收那个女生？”

江屿说：“不是，之前的那个男生。”

杨君鸿有一会儿没说话，片刻后才好像有些酸溜溜地说了一句：“进球了吗，要不要我下次带带你。”

江屿奇怪，“你会打篮球？”

“开什么玩笑？”杨君鸿立刻说道，“我以前是校队的，拿过冠军好不好，那场比赛你不是去了吗，你不记得了？”

江屿隐约想起有这么件事，是他大四刚开学的时候，那天他在实验室写解剖课的作业，杨君鸿突然打电话过来，非要他去学校门口。

他不想去，杨君鸿当即在电话里就沉下声音，他只好换衣服走过去，还故意磨蹭了一会儿。到学校门口就看到杨君鸿的车停在路边，并没有因为他的磨蹭而生气，而是让他上车，然后把他带去自己学校的篮球馆，往最前排看台上一个空着的座位一扔就走了。

江屿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他朝场地里看去，看到悬挂的横幅才知道原来是高校篮球联赛的决赛，其中一方就是杨君鸿他们学校。

篮球场坐满了人，欢呼加油的声浪不绝于耳，江屿对体育运动都不太感兴趣，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听旁边的女生挥舞着彩色的手花高喊杨君鸿的名字。

很快杨君鸿就出现在场上，身边还跟着段鹏，两人都穿着队服，在场上配合着传球热身，又投了几个篮，期间杨君鸿似乎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但目光很快收回去，江屿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他。

比赛的过程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杨君鸿如同一头矫健的豹子，灵活过人精准投篮，跳起来抢篮板时爆发力更是惊人。江屿渐渐地被吸引了注意力，从最开始的不情愿到后来也认真看起来，心情被场上焦灼的比分牵动。

最后一节哨音吹响的时候，杨君鸿那一队最终取胜，而杨君鸿也获得整场比赛的MVP。

颁奖过后，场馆里的人陆续离开，江屿也有些想走了，但杨君鸿不发话他不太敢，于是只能坐在位置上烦躁地等待。没多久段鹏就找过来，带他去了后面的更衣室。

更衣室在场馆另一侧，江屿进去的时候，看到杨君鸿还有另一个人在里面，另一人已经换好衣服准备走了，见到江屿有些诧异，朝他看了好几眼，江屿于是也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随后跟段鹏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杨君鸿正坐在长凳上脱鞋，段鹏把人带到也就走了，临走前跟杨君鸿说让他别磨蹭，江屿在旁边听着似乎是他们待会儿要去吃饭庆祝。

杨君鸿有些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等段鹏走后，他才从凳子上站起来，脱掉上衣，然后走到江屿面前看着他问：“你看他干什么？”

江屿莫名其妙，“谁？”

“刚才出去那个，”杨君鸿紧盯着他，“你们认得？”

“不认得啊。”江屿说。

杨君鸿面色稍缓，又问道：“比赛好看吗？”

更衣室里充满了男生运动过后的汗味，杨君鸿又一下子靠得那么近，江屿有些紧张，感觉目光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往后退了小半步说道：“挺好的。”

杨君鸿似乎对他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眉头蹙了一下，江屿赶紧又说：“你好厉害。”

杨君鸿这才松开眉头，勾起嘴唇笑了一下，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问道：“待会儿去吃烧烤，你去吗？”

江屿不太想去，杨君鸿那群同学他一个也不认识，就算段鹏也只是知道名字，而且他还想着回实验室赶紧把实验做了好尽快把报告写完，于是仰着头看杨君鸿，用有些讨好的语气说道：“我不想去，我想先回学校，我还有实验要做，可以吗？”

大概是他的态度很乖，又或者杨君鸿赢了比赛心情很好，难得没有勉强他，点了点头，把他拉到跟前叼着他的嘴唇亲了一会儿，然后才开恩般说道：“去吧。”

江屿感到嘴唇又麻又热，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了，杨君鸿已经松开他开始脱裤子，打开一扇衣柜从里面拿件T恤和牛仔裤穿上，边说：“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那天杨君鸿开车把他送回学校，在他下车前问他实验什么时候能做完，然后说道：“晚上别住学校了，去公寓等我。”

江屿明白他什么意思，同他对视几秒点了下头。

江屿做完实验在食堂吃过晚饭就离开学校，杨君鸿那时在学校旁边租了一间公寓，密码他知道。他输入密码开门进去，本以为杨君鸿要很久才会结束聚餐，没想到很快就回来了。

他刚去浴室洗澡，以为公寓没人就光着走出来，正好被开门进来的杨君鸿看了个正着。

那天晚上杨君鸿显得异常兴奋，先是把他压在沙发做了一次，之后又去卧室，最后在浴室里又一次。江屿第二天躺在床上起不来的时候就在分析，大概是运动过后肾上腺素飙升，杨君鸿才会这么可劲地折腾他。

原以为已经在记忆里淡去的往事又清晰地浮上来，江屿有些诧异他竟然记得那么清楚。他刚经历过刚才那种紧张的氛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这会儿放松下来，不吝啬说点好话，于是像当时一样说道：“记得记得，你好厉害。”

回答他的是杨君鸿的哼声。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江屿咬了一下嘴唇，找了个话题问道：“这次是耿楠跟你去的吗？”

他只知道那天耿楠跟去机场，不知道有没有跟杨君鸿一起出国。

“你问他干什么？”杨君鸿似乎不大高兴，“你这么关心他？”

“我没关心他啊，问一句也不行？”江屿莫名其妙。

杨君鸿回答他说：“问也不行。”

江屿没再理他，杨君鸿也没有挂电话。江屿继续往前走，路过花园，里面不少晚上出来遛狗的人。一只雪白的萨摩耶热情地往他身上扑，主人是个纤瘦的小姑娘，拽着狗绳身体拼命往后仰，看样子都快拉不住了。

江屿往旁边退了一步，对着萨摩笑了笑，还伸手勾了勾手指。他想到什么，对电话那头的杨君鸿问道：“柜子里那些猫罐头是不是你买的？”

隔几秒才听杨君鸿“嗯”一声，腔调听起来懒洋洋的，安静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感觉你那猫老躲着我。”

江屿笑了一声，“它是i猫。”

“什么猫？”

“i猫，就是社恐猫，跟i人e人一样，现在都流行这种说法，懂？”江屿进了单元，脚步轻快地踩在台阶上，笑着说，“笨、蛋。”

“你才笨蛋。”杨君鸿虽然这么说但一点听不出生气，大概听到了江屿踩在台阶上的声音，问，“上楼了？”

“嗯。”

“你注意点，”杨君鸿说，“你楼下那家门口堆那么多破烂，别被刮到。 ”

江屿身条轻盈，从纸箱之间那堪堪能过人的缝隙里穿过，跟小鱼干有一拼。

到三楼，他拿出钥匙开门。杨君鸿大概听到了开锁的动静，问道：“到家了？”

江屿回身关上门，说：“到了。”

“把门锁好了，谁敲门都不许开听到没？窗户也锁好了。”杨君鸿嘱咐他，“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江屿“嗯”了一声。

他说完之后就安静下来，杨君鸿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说话，但江屿知道他没挂断，他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杨君鸿才开口：“行了，到家了就早点睡觉吧。”

江屿又轻轻地嗯了一声，他握紧手机，站在黑暗的玄关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情绪涌上来，叫他眼睛发酸，有想流泪的冲动。

他感到自己舍不得挂断这通电话。

杨君鸿说：“挂电话吧。”

江屿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拿下手机挂断了。

他就立在原地，像尊雕塑一样静静站着，没换鞋没开灯，感到心里一阵甜一阵酸。

他想到周国栋的话，他总是会想起杨君鸿，甚至在门诊的时候无意识就写了杨君鸿的名字。

他听到杨君鸿的过去，他会觉得心疼。

当他感到不安全的时候，他下意识就去找杨君鸿。

杨君鸿不过离开几天，他就跟丢了魂似的，躯壳还在这儿，心好像跟着一起飞走了。

他再迟钝也该知道自己不对劲。

小鱼干跑过来挨到他脚边蹭。

江屿这才动了一下，他把手机放在柜子上，弯下腰抱住小鱼干。

大概他太用力，小鱼干有些痛，挣扎了一下但没有跑开。

“小鱼干，”江屿说道，“怎么办啊。”

黑暗中，小橘猫冲他喵喵叫了一声。

江屿把脸埋进它柔软的猫毛里，过了一会儿喃喃说道：“我该不会爱上他了吧。”

嘻嘻，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