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身上所有能看到红疹的地方,都涂上了药膏。
他等药膏稍微吸收了一些,套上衣服,问姜尧:“你现在最喜欢的食物还是鸡蛋吗?”
姜尧把药膏的盖子拧上,摇了摇头。
自从知道沈星河对鸡蛋过敏后,他就不喜欢吃鸡蛋了。
沈星河顿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又勾起嘴角笑了笑,他似乎在这一瞬间,知道了姜尧为什么会改变长久以来的喜恶。
他倒骑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问道:“是因为我吗?”
姜尧手上还拿着药膏,目光落在药膏的成分表上,听到沈星河这样问他,抬起头,跟他对视了几秒。
他不想回答,可是面对沈星河笑意盈盈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
沈星河目光柔和,问道:“如果我不对鸡蛋过敏,你还会喜欢吃吗?”
姜尧的重点似乎不在吃不吃,而是问道:“可以不过敏吗?”
沈星河说:“不知道,过敏原这东西说不准,我爸以前也对蛋白之类的东西过敏,后来慢慢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好了。”
姜尧认真听着,听他说完,又把目光落在了药膏上,“那你以后在食堂吃饭,注意一点。”
沈星河笑着说:“好呀。”
他笑得太过明朗,以至于笑声传到姜尧的耳朵里面,就让他自然而然地在心里绘制出了沈星河此时的模样。他不用看他,也知道他嘴角上扬,眼角弯弯,像是一轮特别突兀的,挂在夜空中的太阳。
姜尧把药膏放在抽屉里,看了一眼时间,刚准备去厨房帮陈姨准备晚饭,就听房门外面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沈星河立刻如临大敌,从椅子上跳起来,要往衣柜或是床底下躲,还没躲明白,就听陈姨的声音从外面小心地响起:“小尧,星河?是我呀!”
听到陈姨的声音,沈星河顿时将悬起来的心放了回去,他示意姜尧别动,亲自去给陈姨开门,陈姨的一张脸从门缝里露出来,悄悄地对沈星河说:“二爷刚刚出去了,一个小时以后才回来呢。”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代王。
沈星河听完沈玉琢不在,立刻敞开大门,叉着腰,站在院子里面呼吸了几口自由的空气。
陈姨被他的模样逗笑,冲姜尧招了招手。
姜尧顺着她的意思走过去,接过她递来的一个竹编的小篮子。
陈姨说:“屋里的小猫我已经喂过了,但是我瞧着它们睡觉的地方有些简陋,就给它们准备了一个篮子,回头你把棉絮放在篮子里,给它们换个地方。”
陈姨是今天早上上班之前知道沈星河已经偷偷来到岚城的,沈星河和姜尧站在她上班的必经路上等她,跟她说了大致的前因后果,让她在闲暇的时候帮忙喂喂小猫。
陈姨虽然不算从小看着沈星河长大,但也照顾过他几个假期,自然乐意帮忙,又在得知他暂时还不想跟沈玉琢打照面后,借着送篮子的空隙,给他端了一点已经做好了的饭菜。
沈星河看到亲人送来热乎乎的家常饭,激动得差点喷出眼泪。
他询问姜尧的意思,问他能不能在屋里吃,得到姜尧的同意后,直接卷着饭盒坐在椅子上一顿风卷残云。
陈姨的火上还煲着汤,不能站在这里一直跟他们闲聊。
陈姨走后,姜尧跟在她的后面,跟她一起去了厨房。
沈玉琢不在,做好的饭菜只能先放在恒温锅里温着,陈姨着手清理刚刚使用过的台面,姜尧站在一旁帮忙,帮她清洗刚刚用过的菜板。
多年未见,陈姨感慨:“星河现在真是大变样啊,长得那么高,我现在都得仰着头看他,仰得我脖子疼哈哈。”
姜尧一边洗菜板,一边随着她的话茬应声,算是回应她。
陈姨看向姜尧如今挺拔的身影,也觉得挺欣慰,“当年你们两个还都是小孩呢,如今一晃眼儿,都长这么大了。”
陈姨笑着说:“我记得啊,你们刚见面的时候好像还吵架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整天绑在一起,关系可好了。”
陈姨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姜尧认认真真洗菜板的侧脸,问道:“星河这么多年没来,你想不想他啊?”
这个问题不是陈姨第一次问姜尧,她在沈家跟姜尧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就把姜尧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她最了解姜尧的性格,也知道这么多年以来,跟他接触最多,最亲近的同龄人,只有沈星河一个。
从姜尧来到沈家的时间上算,沈星河在岚城出现的时间只有那一年的一个暑假。
他走的时候明明说了寒假会来,但是寒假没来。
他给姜尧打电话,又说第二个暑假会来,但是暑假还是没有来。
陈姨那时候就问过他,想不想沈星河。
姜尧说不上来,但前几年临近寒暑假的时候,他确实会抱着一些期待。
可一次又一次,沈星河都没有来,他也就不再期待。
毕竟他只是借住在沈玉琢家里的一个学徒,而沈星河也只是远在A市沈玉琢的一个侄子。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够亲,距离也不够近,能够有一个暑假的相处时间,可能只是因为太阳不小心误入夜空的某种阴差阳错。
虽然记不清很多细节,但姜尧知道,那个暑假他跟在沈星河的后面,闯了不少祸,沈星河护着他,为他背锅,帮他顶罪,把他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为他抵挡来自沈玉琢的阵阵怒火。
姜尧后来想想,他如果跟沈星河走得太近,不仅让沈玉琢操心,还会让沈星河遭受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伤害。
如果他不受沈星河的吸引,跟他一直保持距离,应该对大家都好。
那天在饭店里碰到贺强,更让他坚定了这个从很早以前就滋生出来的想法。
陈姨说:“其实啊,这些年沈家所发生的事情,星河是最无辜的,你说长辈们闹着分家,凭什么也要把孩子拒之门外?二爷有时候就是做得太绝了,早知道这样,当年星河说要带着你去A市生活,我就帮着多说几句了。”
姜尧洗菜板的动作慢了下来,看着陈姨说:“去……A市?”
陈姨说:“是呀,他当时要走的时候就跟二爷说过,但他那个时候是小孩子嘛,而且你也才刚来沈家,是过来学东西的,我们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以为他就是说着玩。”
“后来想想,他应该是真的想带你去A市,不仅跟沈大爷和沈夫人说了,还让他们帮你准备房间,说是你二叔养尊处优一辈子,无儿无女又没结过婚,肯定不会照顾孩子。”
姜尧问:“那我师父.......怎么说?”
陈姨:“你师父肯定不同意啊,而且星河说他是光棍儿还把他说生气了,好凶地说星河胡闹。哎,其实大家都觉得他是胡闹,小孩子嘛,大家表面上顺着他,但其实背地里都扭着他,最后他一个人争取了好久,没有结果,只好再三叮嘱你师父,让他好好照顾你,务必让你吃饱穿暖。”
陈姨接着说:“后来二爷他们哥俩闹翻了,星河往家里打电话,前几次还主动找你,让你听,后来都不敢找你了,说是失信于你,没脸跟你说话,都是趁着你上学的时候中午打来,问问你的近况就好了。”
·
一个小时以后,沈玉琢从外面回来。
姜尧陪着他一起吃饭,吃完饭又去工作室忙了一会儿,直到晚上十点半。
十点半,沈星河已经睡了。
姜尧悄然无声地回到房间,洗澡上床。
他虽然全无睡意,但碍于明天还要上学,只能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姜尧睁开眼睛,透过床头那盏暖黄色的星星夜灯,看到了沈星河鬼鬼祟祟的背影。
他手里似乎拿了一样东西,藏在身前,开门走了出去。
姜尧躺在床上迟疑了一会儿,等他把门关上,从床上坐了起来。
理智告诉他,这种时候当做不知道最好,毕竟两个人之间拥有的故事越多,牵绊也就越多。
他想躺回去装睡,却突然发现睡前放在床下的拖鞋少了一只。
那双拖鞋,是他现在穿得最合脚的一双。
如今却莫名其妙地少了一只。
沈星河似乎没有走远,站在门外不知忙些什么。
姜尧想了想,门口只放了一个鞋架,他平时穿的鞋子,都放在那个鞋架上。
他将目光落在那只孤零零的拖鞋上,走到窗前,一下子将那两扇挨着连廊的窗户,全部打开。
沈星河正蹲在地上,听到开窗的声音顿时一慌,赶忙将忙碌的双手背在身后,倚着墙就地坐下,他盲目地指向夜空,主动解释:“我出来赏月。”
可是今晚阴云密布,别说是月亮了,就连途经此地的飞机,也没给他一个正脸。
沈星河瞬间有些尴尬,刚想重新找个借口,就听姜尧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星河仰起头向后看姜尧,看到姜尧正站在窗户里面,双手叠交地放在窗台上,顺着他方才指的方向,看着空无一物,又黑黢黢的夜空。
被迫分家的拖鞋还没有相聚,它们一墙之隔。
一只贴着墙,憋憋屈屈地挤在沈星河的背后。
另外一只,挨着地板,安然无恙地穿在姜尧的右脚上。
第12章 我出来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