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魔头，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阴云密布的晨曦中，百晓远眺结界内狼藉一片的灵犀中央大厦，见身旁那位选择性失聪，照例开启了自言自语：

“你到底怎么想的？明知那小子受E波控制仍上了身？之前看你胸有成竹，本君还道你有什么妙法应对，谁知一个照面就把自己交代了，如此奇耻大辱，你就这样算了？”

百晓一路碎碎念，看向这会儿正在若无其事玩手机的银发魔头，心中纳闷，暗忖附身之后连性子都会被原主影响？半日前那一幕，现在想起来依旧令他感觉不太真实。

当时云层遮蔽了月亮，山道上漆黑一片，但百晓依然远远嗅到了不远处埋伏的那群灰衣，他连忙夹紧马腹，扭头望向身后的银发男人，正要开口提醒，却见那人一声不吭，掠过他快马加鞭冲向包围圈。

百晓攥紧缰绳，紧张又期待。然下一秒，他睁大眼睛，几乎惊掉下巴。眼前一幕半点不在预设内，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应该立即下马扶人。

黑马四蹄朝天在泥潭中长嘶，男人亦摔得十分狼狈，半边脸上的挫裂皮肉在幽蓝烟雾下飞速愈合，却去不了星星点点的灰泥。他将全身重量倚在百晓身上，勉强直起腰，仍站不起来，只得单膝跪地，扫了眼陆续围上来的灰衣，冲着几台正对着他的手机喘息道：

“转告教授，他的大礼我已收到。有事尽管吩咐，慕寒不敢不从。”

银发男人说罢弯了弯眼睛。

令人费解的是，百晓从他的笑意里读不到任何不快。亦如此时此刻，男人对着手机里一副不入流的二次元动漫图已出了半天的神，直到手机发出震动，他用手扣了扣耳中蓝牙，应了声“收到”，便长袖一摆，腾起墨气遁去身形。百晓眼疾手快捞住一缕残墨，也跟着消失在法阵内。.

空间在结界内无限延伸，法箭飞蝗蔽日。连绵攻势下，眼前巨大的青铜门已被破开数道缝隙。

一阵震耳欲聋的啸鸣划破长空，攻击骤然而止。修罗场中央，一头浑身裹挟着火焰的半人半兽跺了跺血红前蹄，咆哮低头向前猛冲。不多时，赤红火焰轰然炸开，滚滚浓烟和扭曲光线瞬间填满整个空间。

裂隙进一步扩大，随即门内几道冰蓝罡气暴现，裂隙又勉强合拢几分。

“来的正好，慕寒。”郝教授在灰衣队重重护卫下，站在场外一个透明金色光球内，见银发魔头现身，愉快笑道，“六道青铜门现在只剩最后一道，破开后他们就再无倚仗。连炎魔的冲撞都抵挡不住，我还真高看了萧承煦，这么多年故步自封、无尺寸进，还在依靠这套防火墙固守，又舍不得弃车保帅，此战我方胜局已定。”

“如此看来，已不必本尊出手，教授，你唤我来所为何事？”

“我们攻下第二道门时，抓了一批二区元神，其中有位散仙，是个S++，杀了可惜。慕寒，我记得你会摄魂夺魄之术，我想请你说服他附身到我们提供的祭品上，你可愿意？”

银发魔头想也不想便道：“当然。”

教授欣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他的目光在魔头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刚想到什么：“听说那帮不懂事的对你使用了E波，慕寒，那不是我本意，你没事吧？”

“无妨，你花了这么多心血在我身上，无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魔头淡淡微笑，“总之，先让我看看你抓到的战利品吧。”

话音刚落，一个妖娆女郎一步三晃出列，娇声笑道：“魔尊大人，人是妾身亲手抓的，请允许妾身为您带路吧。”

魔头微微皱眉：“羽衣？这壳子不适合你。”

羽衣咯咯娇笑几声，恢复呕哑粗粝的本嗓道：“魔尊大人勿怪，小人实在没得选，毕竟像您身上这种年轻可爱的祭品太稀有了。”

魔头不再作声，随他上到13层，原本的仓库储藏室被用做临时羁押点。魔头撇了眼紧跟在后的狗皮膏药：“教授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你不在那边呆着，跟来做什么？”

百晓苦着脸道：“咦，我是你的魔使，不跟你跟谁啊？”

银发魔头意味深长“哦”了声，前方带路的羽衣已停下脚步。只见一片临时腾出来的空地上，笼着一些金光法罩，内里捆了十数个散仙和妖族。

“魔尊大人，就是他们。这些人战力不弱，尤其那位菡萏仙子，若非身负重伤，我恐怕也拿不住他。"羽衣指向一个其中法罩，法罩里躺着一个被捆仙锁链紧紧束缚的青年。

青年双目紧闭，脸色雪白口唇染血，长长墨发蜿蜒散在地下，一袭藕色轻容上更是血迹斑斑，留着多处被火焰灼烧的痕迹。羽衣撤去法罩，走到跟前凝望他的面容，根本没注意到身后魔头脸上空白了一瞬，只顾自言自语道：

“我们破开第二道门时，他正挡在门前，受了炎魔全力一撞，与我交手时，已是强弩之末，没过几招就晕了，我可没下重手。我探过他的内府，似乎并无大碍，可偏偏一直没醒。”

羽衣痴痴望了青年半晌，终于想起自己的使命，不情不愿起身道：“这菡萏仙是这群人的首领，他一被擒，身后这些小仙小妖便不再顽抗，纷纷弃械投降，是以他们这波损伤不大。只要他肯归降，其他人都会跟他归于创神。魔尊大人，您看能不能先弄醒他？教授的意思是先礼后兵，最好能说服他主动投诚，不行再用摄魂夺其神？”

银发魔头默不作声，上前摸了摸他身上的捆仙锁链，修长手指直指青年眉心。羽衣一惊，他未料这魔头一上来就用蛮力直接搜魂，根本不顾菡萏仙的死活。正想阻止，却被魔头身边的小使拦住。那棕发魔使手持一节翠竹，眼中十足十的警告意味。羽衣作为S+战力的强化体大妖，见了那根一折即断的翠竹竟打心眼里发寒畏惧，止步不前。

念力刚及前庭，青年睫毛一颤，身上锁链寸断，与此同时，他掌中迸出一道雪白罡气，闪电般劈向银发魔头的胸口。

白光沾衣瞬间，时钟停摆。

万籁俱寂中，银发魔头轻轻按下青年手臂，伸手理了理他面上微乱发丝，微微一笑：“士别三日，你小子居然学会了使诈，真叫我意外。”

青年额上金色花钿一闪，身子微晃已然脱困，他急退数丈，发觉周遭事物停滞不前，遂看向银发魔头，脸上疾风骤雨般变了数变，才开口道：

“父亲？”

“竟能抵抗我的时间缝隙，不愧是我儿。”银发魔头轻轻叹息。

“您的转息大法也精进不少。您竟加入创神，附在了凡人身上？”

“是。但并非你想的那样。”

“是哪样，您说？”

“不可说，想知道的话，自己来搜。”

青年眉心微蹙，面容看似沉静如水，袍袖一角却起伏不定。银发魔头轻轻唤道：“渊儿，你若信我，就过来，让我看看你伤势如何。”

青年犹豫一瞬，即快步上前，银发魔头再次抬手：“放松，想知道什么你可自己来取。”

银发魔头展开神识侵入其眉心，与此同时，对方的神识也毫不示弱顺着手指攀了过来。系出同源的神识一触即溶，互通有无后分别进入对方灵台，各自相安无事。片刻之后，两人神回念转。

青年神色风云变幻，继而大恸，热泪滚滚而下：“父亲，您竟不惜耗费魂力，强用转息轮碎片逆转时空，叫孩儿……如何生受得起？”

“少废话，若非时间紧迫，我欲取信于你，否则决不会让你搜魂！倒是你，为保主力回撤，断后诈降，你这榆木脑袋总算开窍了一回。”

青年收泪涩然道：“我们本就和萧总相约，青铜门一旦失守会竭力保存实力，以图后手。因炎魔突然出现，第二道门陷落得猝不及防，我便出此下策。创神这些手段困不住我，我本想带他们捞几条大鱼再撤，不想等来的是您。”

“该撤不撤，胡乱弄险，幸好来的大鱼是我，你元神未归主位，托生四叶菡萏后身体强度大不如前，换作别人，刚才你就没了！”

“父亲，差点没了的是您吧，孩儿把自己护得很好，也并未受伤。您不已经知道了？”

“哼，先前亲手毁了自己仙体元神的人不是我。如今撇下刚出生的麟儿和产后虚弱的妻子过来送死的人更不是我！”

“父亲……”青年语声微颤，再次红了眼眶：“此前并不知晓，是父亲您以命换命才博得孩儿重生之机！即便知道，孩儿在此曾得无数朋友相助，眼见此地有危，孩儿也委实无法坐视不理！”

他双膝一曲，手心向上至于额前，跪地泣道：“父亲，恕孩儿不孝，辜负了您一番良苦用心！”

银发魔头眼底水光一闪，连忙伸手将他拉起：“我早料到你这性子，多半去而复返。罢了，此事略过不提，那孩子好像有了主意，我让他出来说吧。”

接着他双眉一挑，目光瞬间柔和起来，眼波流转间，含笑对青年拱了拱手：“帝君，赠剑之恩，在下先行谢过了。”

“你……是李莲花？”青年面露惊讶，旋即恢复常色，“本君现已不是帝君，你唤我应渊便是。仞魂认主时，本君亦有所感，是他选了你，不必谢我。反倒是我欠你甚多，若非你把身体供给父亲续命，他现在只怕凶多吉少。所谓大恩不言谢，若能安然渡过此劫，以后你的事，便是本君的事。”

银发男人微微一笑：“应渊君此言差矣，我和你父亲早已银货两讫，和你更没什么关系。”

他见青年一脸茫然，淡淡解释道：“很简单，你父亲说过，前九次时间回溯直到终局，他从未见过我。那便意味着系统并没捞到我。若非你父亲转息十遍，此地固然没有应渊君，也不会有李莲花；他为您博得重生之时，也赌到了我的生机。我把身体借他，用你们流行的行话 ，不过是种因得果，一报还一报罢了。所以，那什么欠不欠的，应渊君今后不必再提。”

青年眉头微蹙，总觉得李莲花这一番话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却更像是一场诡辩，只一时半会找不到破绽，踌躇间又听李莲花开口：“应渊君，您父亲以魂力操控时间，所耗巨大，我们还是长话短说吧，眼下最后一道青铜门也快失守，我等的东西却尚在途中，我有一计，或能将时间再拖上一拖，不知应渊君可愿助我？”

.

“等等，让我想想！”

半日前，雁宕山间某处建筑物地下三层，顾希宵对着墙壁上的机关锁踌躇良久，才旋下几个按钮。远处随即传来机关声，墙壁猛然翻转，露出一条通道。陆鸣顿时喜道：“成啦！真有你的，顾科！”

顾希宵得意道：“这种现代机械装置就是小儿科，比我们南胤机关术差远了。”

“病号往后站，别挡视线。”身后的李炎早已等得不耐，端着M27撂倒几个还未反应过来的守卫，当先冲了进去。

“谁是病号！还不是你害的？准头那么差，差一点射到脊椎，我要瘫了下半辈子就赖你身上！”顾希宵展开身法，一边一个手刀放倒两个漏网之鱼，嘴上毫不留情。最后跨入通道的陆鸣摸了摸似有卷土重来之势的小肚腩，颤巍巍撑开金光法罩，一眨眼功夫发现硝烟弥漫中，大侠们已跑得无影无踪，顿时面如土色，急忙忙向前撵去。

好不容易清扫完通道内的守卫，三人终于站到铁板一块的实验室门前，面对虹膜密码锁，顾希宵顶着两名同伴期待的目光，毫不犹豫从背包里掏出了方方正正的SDB炸药。

陆鸣傻眼道：“花花教你的3秒开锁，就这？”

顾希宵白他一眼：“臭小子哪里开得了这个，这才是真正的3秒开锁，信息时代解决问题要与时俱进，懂？”顾希宵飞快在铁门四角粘好这些方块，一猫腰掏出控制器就要引爆，却又听得一声：

“等等！”

这回是李炎大喊，他以某种规律节奏轻轻扣击门板，直到门内也响起回应，才冲顾希宵点了点头。三人即刻闪到一边，捂住耳朵猫下腰。一阵白光过后，他们踢开四分五裂的钢板冲进烟雾中。片刻后传来了陆鸣的声音，“找到了，人在这儿！”

顾希宵循声望去，陆鸣正从桌子底下扶起一人。

“小傅总，你还好吗？”

“我没事，你们拿好这个。”青年语声微弱，精神倒还不错，递过一个小小的密封箱。李炎接过来看了眼又还给他：“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还是自已保管比较好。”

傅云深还待开口，却听李炎不由分说：“快撤，在此地援兵到达之前。”他正想捞过青年负在背上，却被陆鸣抢了先：“老规矩，你们两个专心输出，搬运工作交给我。”

三人带着傅云深一路飞奔至来时的机关墙前，冲在最前面的李炎却突然停下脚步。

“入口没了！”

“怎么回事？我们走岔了？”陆鸣急道。

“不，应该是被发现了，有人关闭了机关墙。”顾希宵侧耳细听，果然听到墙外众多匆匆聚拢的脚步声。

“比预料中还快！明明让鱼儿他们在西面放火引开机动守备……”李炎神色严峻。

“事已至此，接下来怎么办？”陆鸣问。

“PlanB！”顾希宵脸上并无太多意外，“陆鸣，你用瞬移加影遁带小傅总先走，我和李炎自有办法出去。”

陆鸣张了张口，又看向李炎，后者微笑道：“没错，我们有我们的办法，接下来人和东西都由你负责，务必要和鱼儿汇合。”

“等等，我不同意！”

三人愕然看向陆鸣背上的青年，只听他坚定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PD-17样本带出去。如果陆先生只能带一人走，那么他应该有足够能力保护好样本，这个人显然不是我。”

“小傅总……”

“PD-17的重要性想必不用我多说，只要你们能把它带出去，我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谁说的，这玩意儿怎么用我们可不懂。再说了，你的使命是活下去，好好陪着朱医生，陪着你们的孩子长大。我们两个可是有超能力的天外来客，对付区区凡人没那么困难，对吧李炎？”

“当然，难得有机会肆无忌惮干一场，朕岂能白白放过？陆鸣，你们现在就走。”

“等等，用PD-17覆盖-16的方法其实很简单……”

傅云深话说一半，颓然阖上眼帘。顾希宵放下手，捏了捏鼻梁叹道：“每次都等等等等，简直聒噪！这么柔弱一个四区凡人，几天没吃东西到底哪儿来的精神头啊？”

李炎闻言嗤道：“别一口一个凡人的，说得好像你自己不是一样。”

“我当然不是啊，老子三区少数民族，堂堂南胤皇室血脉……”

“无论元神什么血脉，只要外面壳子是凡人，你就是个凡人。还有，吹嘘你的皇室血脉时不要当着朕的面，行不？”

陆鸣旁观两只日常拌嘴，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恍惚间他看向入口，忽然道：“我说你们两个……”

“你怎么还不走？”两只回头异口同声。

陆鸣无语地指了指机关墙。李炎神色一变，才发现墙上暗门不知何时已开启，一条黑影立在阴影中，双手抱拳，也不知听了多久。

顾希宵下意识扣住一枚灭蚊钉，被李炎一把拖住。

“这位能神不知鬼不觉打开机关靠近此地，可谓绝顶高手，若有歹意，我等早已是他刀下亡魂。”李炎扫了眼黑影背上那把大刀，气定神闲道：“笛先生，别来无恙？”

“我在找傅云深，你们可知他下落？”黑影言简意赅，声如冷泉。

李炎指了指陆鸣背上，遂觉眼前一花，定睛再看，傅云深已被黑影捞走，而陆鸣竟恍然不觉。

黑影单手托了一把傅云深，把他在背上放稳，抬脚便大咧咧踏出暗门，二人一愣，也跟他走了出来。

墙外横七竖八倒着成排的灰衣，守在一边的红衣女子见他们出来，抬拳行礼后奇道：“尊上，这么快就找到人了？”

高大男人微微额首，一双锋利的眼在顾希宵身上转了转，缓缓道：“李相显，背后的伤还好吗？能自己走吗？”

顾希宵连忙点头。天不怕地不怕的顾大魔头在这男人气势威压下，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李炎照旧淡定从容：“笛先生，红姐，多谢援手，你们来的太及时了。”

“要谢就谢李莲花，他不但给了地图，还把那会飞的朋友留下，我们才能这么快赶到。”

“小凤凰也来了？他在哪儿？”

“西边。那头灰衣比这边更多，你们要还能动，就跟我一起过去帮忙。”

“那还等什么，快走。”李炎急道。

“慢着，笛先生！”

笛飞声侧头，一语不发等着下文，却听顾希宵语声发颤道：

“你在这里，小凤凰也在这里，那臭小子身边还有谁？你们为何都来了？他……他现在……？”

顾希宵问到最后脸色惨白，语不成声。

“别急，他在。那魔神护着他。”笛飞声嘴角一勾，满面寒霜如冰雪消融，“我们最好快一点，李莲花还等着傅云深手里的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