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忘怀的回忆像庭园里的红山茶，浓重得再绵密的雨都化不开她的红。

冬天的夜很冷，北风呼啸着卷起乱琼碎玉。雪原上的一点黑色在缓慢地移动。

鬼杀队接到一份委托，一个村庄受到鬼的骚扰，初出茅庐的莉莉丝接到了这个任务。在风雪交加的日子里踏入了这个农庄。

“大人！您一定要帮助我们啊！”村长悲愤地恳求，“那个可恶的女鬼，已经杀了我们三个壮年人了，失去了劳力，不要说来年春耕，将来他们家人的生活有多困难，这都不敢想啊！”

莉莉丝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掩盖她经验不足的心虚胆寒：“请村长放心，将恶鬼杀灭是小女的义务，在所不辞。”将手中的杯子旋转三次，莉莉丝轻呷一口，苦涩的茶香在口中漫开，随后她细声问道，“可是有人看见鬼的样子？为何说是女鬼？”

村长听了，俯下身子，瞪大了细小的眼缝，用没有减轻的声量说，“除了那个女人，还能是谁？”

莉莉丝感到惊讶“村长为何如此肯定？”

村长绷紧了脸，厉声呵斥：“这段时间村里只有她一个人死掉，她在秋收结束后，被村里的男人发现吊死在别人家的谷仓里，晦气！然后大伙直接把她扔山里了，臭婊子。”

村长粗俗的话语吓到了莉莉丝，莉莉丝皱了皱眉头，开口说：“那时女孩应该还活着，因为尸体是无法变成鬼的——您确定是你们村里的那个女孩吗？也许是山外跑过来的其他鬼呢？”

村长把身子伏得更低了，原本还算慈眉善目的脸变得狰狞起来，竟低声说道：“绝对是那个女人，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每天晚上都有男人爬她的窗户，仗着好看小小年纪就勾得年轻人不干正事。她还曾经污蔑广田和山本非礼她，广田可是有家室的啊！山本也有未婚妻！这个下贱的婊子！当人的时候污蔑别人，做鬼了还要把别人杀了，广田、山本、冈村，都死在了这个残忍的女鬼手下！”村长声音颤抖着，向莉莉丝恳求道：“大人，求您一定要将恶鬼消灭！”

“广田、山本、冈村，这三个人是同时遇害的吗？都和女鬼有过瓜葛吗？还有什么人和女鬼有过节？”莉莉丝擦着刀，细细问道，日轮刀的刀身泛着幽幽的淡蓝，倒映着少女清丽的脸。

“并非，他们是依次遇害的。山本遇害的时候，我们已经在找寻猎鬼人，在大人您来到之前，冈村就遇害了。这个女鬼活着的时候认识的人就很杂，我并不了解她和什么人有过节。”村长低着头说。

莉莉丝感到一丝不对劲，村长在隐瞒一些事情，她试探了几句，村长一概一问摇头三不知。最后，莉莉丝问：“敢问那个女鬼生前的名字？”村长打了个哆嗦：“好像姓筱原来着，叫什么……记不清楚，似乎叫椿子吧……”

莉莉丝离开村长的居所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她起身离去时还是能听到身后的议论：“鬼杀队没有别人了吗？怎么派了个小女孩？”“谁知道啊，真的能杀鬼吗？别死在我们村里。”“要是她真死了，我想去帮忙收尸，可以趁机摸两把，她长得倒是不错，可惜了。”……莉莉丝感到一阵恶寒，加快脚步向村路走去。

松软的雪踩上去“吱呀吱呀”地响，莉莉丝决定去找村里人套点话。

她首先看中了一小队窃窃私语的少女，端着轻盈端庄的步子和温柔得体的微笑向她们走去，行了个优雅的屈膝礼，浅浅夹着嗓子问：“姐姐们好，叨扰诸位了。我是接到村长委托的猎鬼人，为了猎鬼，我有些问题想要请问一下，你们之中有人认识筱原椿子吗？”嗯！一切都很得体！

可是少女们听到这个名字后，表情都僵了一下，转身匆匆走了，丢下零散的“不！我们不认识！”

可怜的莉莉丝，在村里忙活了大半天，一点筱原椿子的消息都没捕捉到。

她自暴自弃地坐在田埂上，想要放弃的时候，看到有个小女孩在远远地看着她。莉莉丝朝女孩露出了一个温和灿烂的笑。小女孩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也回了一个羞涩的笑容，然后磨磨蹭蹭地向莉莉丝走去。

“椿子姐姐……我知道……”小女孩低下头，啜泣道。

千辛万苦找寻的情报自己送上门，莉莉丝担心小女孩反悔不说，连忙灿烂地笑着说：“椿子姐姐怎么了？我不是坏人，我会帮你的哟！”

小女孩看了看莉莉丝，然后悄声低语：“你不要和那些大人说是我告诉你的哟！”

“我发誓！我不会告诉大人们的！”莉莉丝竖起三根手指。

“还要拉勾！”小女孩盯着莉莉丝，然后移开眼睛，“这是椿子姐姐说的，发誓要拉勾！”

“好好好！拉勾！”莉莉丝勾住小女孩的小指，然后和她一起念：“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女孩脸上浮现出笑容：“好啦！那我告诉你吧！”莉莉丝好奇地伸耳朵，小女孩在她耳边悄悄地说，“椿子姐姐和我说，广田先生他们都是坏人！让我离他们远一点。”

“秋收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广田太太好像很生气，她把椿子姐姐从她家里拉出来，在广田先生面前，扒了椿子姐姐的衣服，剪光了椿子姐姐的头发。还骂椿子姐姐。”回忆到这里，小女孩抖了抖，然后吸了口气，“那时候我奶奶把我抱走了，那之后，我就见不到椿子姐姐了。”

小女孩抬起头，眼泪汪汪地低泣：“椿子姐姐和我一样，从小就没有妈妈要。但我还有奶奶和爸爸，可椿子姐姐谁也没有……”

雪后的天空惨白，晚霞喋血。

莉莉丝找到了广田的家，广田太太是个身材健硕的中年妇女，养了五个孩子，岁月和劳动在她的脸上刻上了皱纹，莉莉丝决定这几天夜晚都潜伏在广田家外，等待目标的行动。

其实莉莉丝没有把握，因为她不确定，除了广田、山本、冈村以外，还有没有男人侵犯过筱原椿子，但她只能赌一把了。

可莉莉丝运气确实还算不错，当晚椿子就入侵了广田家。女人和小孩的尖叫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莉莉丝冲破窗户闯入民宅，看见一个长发红衣的女鬼把广田太太堵在角落，广田太太身后护着五个孩子，本来她还在向椿子求饶，看到莉莉丝来了，就挑衅起椿子：“我们请的猎鬼人来了，你有本事就过来咬死我啊！”

莉莉丝突然觉得这一幕很滑稽，靠在窗框上想看看椿子的反应。

椿子似乎没有听到广田太太的求饶和挑衅她盯着广田太太，步步逼近，口中呢喃着幽幽的低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莉莉丝还靠在窗框上看戏，椿子依旧步步紧逼，广田太太尖叫：“大人，求您救救我啊！”

莉莉丝微笑着开口说：“晚上好，椿子小姐！”

女鬼愣了一下，看向莉莉丝，“你……你认识我？”

莉莉丝看见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装点着长长翘翘的睫毛。“你的朋友很担心你呢。她想知道，秋收之后你去哪里了。”

椿子低下了头，说：“他们……把我挂在谷仓想吊死我……我醒来的时候，我感觉身上力气很大……又控制不了自己，想咬东西，想喝血，我把一个路人……吃掉了……非常抱歉……呜呜呜呜……”说到这里，椿子抱紧了自己的头，哭喊：“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村里的人欺负我，他们都欺负我那些男人合伙欺负我！我也不想的，为什么要那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

她是鬼。

鬼杀了你的父亲。

全尸都没有。

莉莉丝告诉自己。

“我六岁的时候，村长就对我说，陪他玩游戏，他就给我吃的……”椿子缓步走向莉莉丝，“那时我好饿啊，我好饿啊，我真的好想吃肉……”莉莉丝没有躲开，任由椿子走到她身前。“村长确实给我东西吃了，”椿子露出一个痛苦的笑，跌坐在莉莉丝身前，“第一次很痛，流了好多血……”

“然后啊……他们直接闯进我的家，或者直接在路上把我拉走……”椿子悲痛的五官扭曲着，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为什么？凭什么？他们都那么快乐，而让我这么痛苦！好恶心！离我远点！”变成鬼的椿子在这个窄小的泄口，发泄着自己生前的委屈，滔天洪水般的怨恨把堤坝冲垮，椿子的情绪在她死后爆发了。

“我要让他们死！要让他们死！”椿子抓着自己的头，看向墙角的广田太太，墙角瑟瑟发抖的孩子被椿子扭曲的五官和尖利的牙齿吓哭了。椿子似乎是没有听到哭声，起身向广田太太逼近。

“你要是杀了广田太太的话，她的孩子也会重蹈你的覆辙噢。”莉莉丝对椿子说，“但你要是想把孩子也杀掉的话，我就不会用温柔的剑法杀掉你了——我是一定要解决你的。来吧，就此收手，让我来超度你，我知道一个方法，一点也不疼。”

椿子停下脚步，她看着广田家的孩子，看着广田太太，良久，她泪眼婆娑，问广田太太：“为什么你要折磨我？而不是责怪你的丈夫？我也不想的是他们强迫我的……我…”椿子抹了把脸，她其实很惊讶鬼居然还能哭泣，她之前被侵犯了，曾躲在被子里偷偷哭过，但她已经很久没哭了。

椿子深吸一口气，大声哭号：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椿子伏在地上，哭了一阵子，莉莉丝蹲在她身边，听着她啜泣。人和人之间永远无法真正感同身受，即便经历过对方经历过的痛苦，不同人的感受还是不同的。

“好了。”椿子停止了哭泣，啜着眼泪深叹了口气，她对着莉莉丝张开了双臂，“那，请你，超度我吧！”

莉莉丝向椿子鞠了一躬：“万分抱歉！”

“水之呼吸！”莉莉丝抽刀出鞘，蓝色的水纹温和地流淌开来，“五之型：干天的慈雨！”

水流漫延在椿子纤细白皙的脖子周围，椿子看着明亮而温和的蓝色，喃喃道“妈妈……”随之她的头颅掉在地上，在消逝的前一秒，脸上还带着笑容。

莉莉丝提着椿子的红色和服，敲开了村长家的门。

“这么晚了……”村长烦躁地打开屋门还没等他发作，莉莉丝就把和服递到他跟前。

“解决了。”莉莉丝把和服又往前递了递，“这是筱原椿子去世时穿的和服。”

村长听后吓得一蹦三尺高：“大人您怎么捡回来了？快扔掉快扔掉！”

“身为一村之长，您应当主动承担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比如筱原小姐的衣物，当由您来进行焚烧处理。还比如保护村里的老幼妇孺鳏寡孤独，对村民的道德行为进行规范。”莉莉丝礼貌地阴阳怪气了一通村长，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

村长只能嫌弃地拎着那件破旧的红色和服。莉莉丝偷偷憋笑，对村长说：“既然恶鬼已除，那么小女子就不叨扰了，就此别过。”

莉莉丝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转身快步离开。

她还听到背后不知是谁议论：“她居然没死？可惜了，不能摸一把了。”

“哎！筱原也没了，没有女人能用来消遣了！”

……真恶心！

清川莉莉丝加快步伐，让自己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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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鎹鸦的叫声将莉莉丝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怎么会想到这么久远的事情……”莉莉丝伸了个懒腰，去到院子用冷水拍了拍脸。筱原椿子是清川莉莉丝杀掉的第一只鬼。清川莉莉丝的第一次任务执行得并不完美，她应该在第一眼看到鬼时就砍掉它的头颅，而不是傻愣在那里听筱原椿子长篇大论——筱原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鬼的。

莉莉丝做了个深呼吸，发出了心里一直存在的疑问：鬼真的都该死，而人都应该或者吗？

鬼会吃人，人就不会吗？

筱原椿子生前就不是人吗？人是怎么把她吃干抹净的？

筱原椿子……她的复仇，有错吗？

感觉对于筱原椿子的刻画还是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