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丑，那个学人精，学完自己还不够，还去学仙君。

顾之川在心中又给望月多拟了条罪名。

他不会是徐行藏的哪个远方亲族吧？皇室一般宗族众多，真的甚有可能。那这样，岂不是就会像牛皮糖一样，赶都赶不走了吗？

刚才那句话不应该说出口，因为徐行藏分明没注意到这一点，他本可以悄悄隐瞒下去。

他怎么这么嘴快。

“像我么？我回头查查看他有什么企图。”

顾之川委实多虑，这人压根儿不往他们徐家可能要多一个人，这种好事方面想。

徐行藏又递了颗葡萄到他嘴边，“之川，你在想什么？”

和人交流一心多用是正常之事，但雪中仙的道行是真的浅，一溜神，就能让人看的清清楚楚。

顾之川决计不会把这种拈酸吃醋的小心思说出来，他嚼烂嘴里的果肉，和着皮和籽一起吞了下去，“葡萄补气，滋肾液，益肝阴，强筋骨，止渴，安胎。但是多食生内热，仙君，还是要节制的好。”

多余的话和一片好心，徐行藏听不进去也看不到，他只挑着重点，听明白了“滋养肾液”“节制”等话。

危宿仙君嘴角荡漾出愉快的笑容，“书背的不错，小祖宗，你该多吃点。”

“来。”

徐某人的眼角眉梢都在明示顾之川他到底注重听了些什么东西。

顾之川，“......”

苍天可见，之川真的没有讥讽徐行藏的意思在里面。

药典那么写，他就顺嘴这么背了出来，究竟是哪个丑陋的家伙，要写出这么通东西来，让他现在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嘴里的葡萄，这下连嚼都没嚼，囫囵个儿就咽了下去。

“啧，之川之前莫非没吃过葡萄？”

他怎么不吐皮？

徐行藏莫名觉得有一种这孩子希望把他生吞活剥的既视感。

但是里面存在个问题，雪中仙他自我认知不清晰，就他这么一个大白梨，自己喂进他嘴里，也少不了一层皮。毫无威胁，十分可爱。

徐行藏捏了下他发红的耳垂，在顾之川耳畔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

“之川吃过！”输人不输阵。

“哦。”徐行藏像是相信了他，“那你见过葡萄树没有？”

“当然见过！”顾之川一口咬定。

“小祖宗啊。”

天空明净，万里无云，徐行藏枕着顾之川的肩头，笑得像春光深处乱颤的花枝。

“那你一定没见过我惊华峰上的葡萄树，老高了，能比两层的小楼还高。每到果子熟了的时候，得御剑升空去摘。而且，十年开次花，再十年结次果，而且每棵树上只结一颗。”

“所以，川川，你猜猜看你已经吃了我多少年的葡萄了呢？”

按照这种邪恶的计算方法的话，顾之川没有欠徐行藏一百年的，也欠八十了。

葡萄，木质藤生，果实成串。

这一连串的书册上的黑字在顾之川脑海中盘旋，和徐行藏说的全然背道而驰。

但徐行藏说是葡萄树就是葡萄树吧。万一这是更合理的叫法呢？

而且草药的名字，也从来不是一定终身，来来回回地变化总是有。也许以后葡萄藤就叫葡萄树了。

以前吃过葡萄干，但对于新鲜的葡萄，顾之川吃的次数不算多，而且记忆里的滋味模糊，总不如徐行藏喂给他的鲜甜甘美。

“那之川补偿仙君。”

顾之川递了片柿霜糖到徐行藏的唇边，看他咬着糖的边缘，然后一点一点地吞掉。没由地，顾之川低头看了眼徐行藏的手，葱根般细弱白皙的手上有两枚牙印，目光上移，脖颈上的红痕未消。

林林总总，好像都是受累于之川。

完蛋，之川好像更喜欢他了。

“一百年的葡萄，换一片儿糖？之川，你这买卖划算的很呐。”尽管他那惊华峰上的葡萄吃不完，卖不完，也送不完，但不妨碍他讲其吹擂成绝世好物，然后来换大大的好处。

说完，徐行藏就吧嗒着脑袋在顾之川的肩头，仿佛吃了天大的亏。

仙君，你走之川的路，之川就只剩下走投无路了。

“仙君，你累了吗，要不我们找个地方睡一觉吧？”既是转移话题，也是真累了。

雪中仙只是夜不闭门，又不是夜不睡觉。

他们找个客栈小憩一会儿，不也能给剑圣留找过来的时间吗？

但愿只有剑圣找过来，那个望月就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吧。千万不要再出现他们眼前。

“睡一觉？”

徐行藏笑意中连带轻轻的鼻息，再纯粹的人都难以不浮想联翩。

顾之川，“......”

“仙君！”

我们是仙门。仙门！

能不能有些像传说中无欲无求，无尘不染的仙人样子。

您这个样子，之川也分不清我们究竟是旁门左道，还是清秋教的又一分支。

“好吧，小祖宗，依你。”

徐行藏仰头在顾之川脸侧留下个一触即走的吻，然后像翩然的蝴蝶般，脱离他的肩头飞走了。

水波似的衣纱，飘逸若仙。

“！”

这是一个不小的城池，来往的行人匆匆，或许有人刚才看见了，或许没有人。但顾之川不觉得害怕，也不十分羞耻，心中蜜酿的雀跃太浓厚，别人怎么看，已经不重要了。

甚至，不去中州也可以，他想去西境看看了。

想看看徐行藏头纱上的落日烟霞，究竟是怎样的盛大的绚烂，想看看风吹草低，想看碧空如洗，星子铺陈。

他会去研究研究星罗图，并且牢记下危宿的位置。

然后，志得意满地一下子指给徐行藏看。

当然，西境都去了，他一定会去环琅境，也一定会去惊华峰。看那儿的葡萄树会不会有两层小楼高，看那里的葡萄是不是十年开次花，十年结次果，每棵树还只能结一颗果子。

如果是，他就在自己编撰的百草谱中特别劈出一页来，记下这天下奇观，如果不是，他就再咬一下徐行藏的手指，以示他说谎的报复。

还得再抽一个徐行藏高兴的时候，给他把把脉。那人的面色看起来气血亏虚，疲乏深重，哪怕是乍然笑起来的时候，都好似开的太艳的花，下一瞬就要靡丽至腐朽。他希望徐行藏高兴，更希望他活得健康长久，顾之川低头思量着这些闲琐之事，然后追逐徐行藏留下的脚步残影，迈过旁边那个客栈的门槛。

如果徐行藏真的想的话，我一定会陪他喝酒的。

但不能喝烈酒。

顾之川记得自己的纳戒中，他偷摸着塞了坛梨花白进去。

那个就很好，之川一半徐行藏一半，刚刚好。要是徐行藏还想多喝一点儿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之川一小半，徐行藏一大半。

雪中仙在心里把他偷摸着揣在身上的“好东西”做了妥善的分配，高高兴兴儿地跟着往客栈里跑去了。

这个客栈没有广开大门，喜迎四方之客的良好经营之心，在大门处就密织了厚厚的帘布。像似要将天光都隔绝在外，暗影里，顾之川见那人撑在吧台上，冲店小二笑，“来一坛你家的酒，要劲道的。”

顾之川，“......”

徐行藏穿着奇装异服，还笑的不怀好意，店小二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顺从地拿酒，还是该叫人来拿下这路“好汉”。

脚才迈入门槛的顾之川，赶紧道，“仙君，我们还要赶路，醉后难受。”

据观察可得，徐行藏有气绝不会憋着。

他虽然不会吵闹着发脾气，但折腾人的花样儿一定不会少。

他猜昨日徐行藏至少安安稳稳地睡了半宿，今天还搭在他肩头睡了一路，都尽说胡话。要是再灌一坛酒，顾之川真心害怕大家的安全该相当不太有保障。

“行，那先来一盅。”徐行藏从善如流。

还给顾之川眨了下眼睛，示意自己积极纳谏。

顾之川，“......”

他的梨花白在哪里？

救命，你快出来。

店小二是个实诚的，在顾之川还没有翻出他的酒时，就拿出了个大盅给徐行藏满上了。

顾之川眼冒金星，他们药谷涂药酒都不用这么大的器皿。

可恶，是真的想喝死仙君吗？

“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啊？”这人手脚麻利，嘴皮子也翻地飞快。几乎不给顾之川多开口的机会，就做好了一切。

徐行藏接过酒盅，仿若喝水般一饮而尽。同时，手指头推了块碎银子过去，“没意思，换一种。”

这下店小二管他是奇装异服，还是没三没四，顿时喜笑颜开，手上动作更是利落不少，“好勒，客官，我们这儿有的是好酒！县中人家十五年的女儿红您要不？”

顾之川，“......”

好气。

那小二没眼力见吗？

看不到这儿还有个这么大的人，提了反对意见么？

“来，满上。”

徐行藏很懂行情，又递了枚模样更可观的银块儿。

这盅饮完，他脸上依旧不着色，“确实是好酒。”

知道这人给得起钱后，店小二全然忽略他旁边的顾之川，只管给他倒酒，还高兴地起话头，“官人好酒量。是吧，我们家这酒在别处可难得。就是县太爷府上，也从我们这儿拿呢。”

一县之中的产业背后都有谁的影子，不言而喻，徐行藏对这种左手倒右手的行为，不置可否。

但这酒，确实是上了年头的好酒。

徐行藏未问他这酒是从何处而得，只以好奇的目光看向他，一手还把酒盅向那人推了推，示意他再加满。

肆意饮酒，走马江湖，再加上个好皮相，能满足人对侠客的所有想象。

而隔台相望，与人抵掌而谈，仿佛自己也跟他同行一道。

江湖浪荡之人，今日来明日走，无需担心他们会留恋此地，对自家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无同业竞争的暗中威胁，而人的炫耀欲，难以抑制。

“官人猜我家这酒，从何处而来？”

“补气，滋肾液，益肝阴，强筋骨，止渴，安胎。”——《随息居饮食谱》

“多食生内热。”——《医林纂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