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怀瑾陪着卢瑜回到车内。

青年倚在座椅上，眼角的潮红慢慢褪了，面色却依旧苍白，余怀瑾见了，不免有些担心。一是担忧卢瑜的心理状态，二是担心自己的积分，两相斟酌，便试探着开口问道：“你累吗？要是累了，我们就先回去休息，偶遇江渺的事还是等到下次吧。”

时过境迁，对于如今的卢瑜来说，与旧人相见绝对不算轻松的事。再次相见，从前热心开朗的学长变成如今苍白消瘦的模样，江渺会是什么反应？卢瑜又该如何面对对方的态度转变？

这些余怀瑾都能想到的问题，卢瑜自然早就想到了。可青年只是微微摇摇头，“他找了我这么多年，总该给他一个交代。”又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机会……”他没再继续说下去，未尽之言却已然明显。

“以后能常常出来的。”余怀瑾飞快地接了后半句。

卢瑜笑了一下，笑意未及眼底，带了点自嘲的意味。气氛有些凝固，余怀瑾也知道自己的承诺实在是轻飘飘没有让人相信的依据，转移话题道：“我们休息一会儿再过去，时间刚刚好。”

“嗯。”卢瑜不说话了，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余怀瑾便在心中狂戳001，【我们得在邱寅回来之前把卢瑜偷出去。】

【不行。】001扭头拒绝了宠物店员工的投喂，狗叫了两声，【都说了邱寅是男主角，你把卢瑜偷到天涯海角，邱寅也能找到你们。到时候打草惊蛇，卢瑜的日子只会比现在更糟。】

【卢瑜留在邱寅身边实在是太危险了。】余怀瑾思考了一下带着卢瑜逃跑的可能性，然后悲哀地发现自己只是个没有任何权利靠山的男大学生，【投靠张婧也是不行的，毕竟张家斗不过邱寅。】要是斗得过，张婧是肯定不愿意让唯一的儿子来接近邱寅的。

【那可不一定——】

【！你说啥？】

001一口咬上边上的铁栏杆，防止自己这张嘴再秃噜出什么关键信息。

【……你不会又要扣我积分吧？】每次这不靠谱的系统自己说漏嘴，转过头都要扣余怀瑾的积分，余怀瑾都被他扣怕了，他看了眼自己的积分余额，【我现在只有7积分，可不兴随便扣啊。】

【看在你刚刚给我1积分零花的份上……】001松开牙，【我什么也没说，你什么也没听见。】

【嗯嗯，我啥也没听见。】余怀瑾赶紧就坡下驴。

只是从001这反应来看，原主妈妈张婧肯定不简单。少年有些激动，偏头看了眼仍在闭目养神的卢瑜，目光落在青年瘦得突出的腕骨上，张嘴就秃噜道：“要是咱妈能干倒邱寅，我肯定第一件事带——”他还沉浸在发现秘闻的惊喜中，突然对上卢瑜骤然睁开的眼，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我刚刚说出声了？】

【嗯呐。】001看热闹不嫌事大。

【完了，被你传染的。】

“咱妈？”卢瑜声音很轻，但车内空间本就狭小，余怀瑾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这里没有别人，所以刚刚那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自言自语。”少年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卢瑜盯着他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挪开眼，手掌却覆上了少年的膝尖，漫不经心的微凉触感。

“……”余怀瑾最受不了他老是这样突然靠近，整个人都绷紧了，【001，他为什么老是突然摸我？】

【证据。】

【你瞎了吗？】

【好吧。】001淡定答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上呢？】

余怀瑾低头，“唰”地放开手，忽然听见身旁人开口道：“我见过你妈妈。”他看了眼少年缩回去的手掌，淡淡补充了一句，“在书房的相册里。”

他在邱宅的可探索空间太小，而三年的时间又是如此漫长，长到他早已将书房中的各类书都翻烂了，连相册中几张陌生的人脸也尽数记在脑中。

其中一张脸，便是张婧的。仅看面相的话，那是一位气质柔和，善良可亲的女人。

“你的眼睛随妈妈。”

“对呀，对呀。”余怀瑾点头，自己对着后视镜照了照，“这双眼睛让我看起来像个好人。”

“嗯。”卢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终于收回了手，积分却又降了1分，“小淮本来就是好人。”

【感觉这话怪怪的。】

【听起来像好人卡。】001很困惑，列出一大堆数据，【你虽然最近吃胖了三斤吧，但还是很帅的，今天的约会项目也没毛病，没道理收好人卡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好人卡这种说法是用在两性感情之中的呢？显然我和卢瑜是同性，他这么说只是发自内心觉得我是个好人。】

【可是……这是耽美世界啊……你忘记卢瑜和邱寅的关系了？】

【正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卢瑜才更会排斥同性|交往过密吧。】

余怀瑾说完这话，想起方才青年一直搭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有些底气不足，转念又想起在滑草场时卢瑜的反应。他不知道那时卢瑜是受了什么刺|激又或者回忆起什么，但当他抱着卢瑜一路走回车内的时候，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矛盾的状态——青年的手臂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双膝也牢牢地扣在他腰胯的位置，但胸腹处却没贴上来，整个人的状态也是紧绷的，像是要牢牢缠着他，又像是下一秒就要从他怀里跳下去。

当时他不明白怀中人为何会同时透露出两种矛盾的身体语言，但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卢瑜应该是排斥和同性身体接触。他往前回忆，终于想起在滑草场上，他下意识地搂着青年的腰往后带，自己的身体同时往前，一个饱含控制与侵犯意味的动作。

这样的话，他应该被卢瑜讨厌才对啊，可对方为何还要任他抱着呢，甚至两人谈心的时候还要把手搭在他的膝盖上……

卢瑜心思敏感，这点光从他平日里增增减减的积分便可见一斑，而余怀瑾心思简单，001更别提，脑回路清奇，一人一统合计一路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他们抵达剧院，拿着提前买好的票入场，余怀瑾才算是没有继续想这个问题，而是回头看了看卢瑜，见他面色还是白得吓人，便试探性地握了握他的手，“哥哥，放轻松点，你这样，待会江渺要心疼了。”

“邱柏？！”真是提曹操曹操就到，余怀瑾话音未落，手都没来得及松呢，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这么巧，你也来看话剧？”那声音越来越近，余怀瑾回头，便看见江渺牵着女朋友朝自己走来，对方的目光原本是落在他脸上，下一瞬发现他侧后方还站了个人，视线偏自然而然地偏移过去了，“这是谁啊？你朋——”

话剧尚未开始，厅内灯光明亮。江渺慌地伸手揉了揉眼睛，凑近了，伸手想要拉卢瑜却又止住了动作，不可置信地，颤着声问：“卢，卢瑜学长？！”短短一个称呼，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的声音却是嘶哑暗沉，若不是卢瑜离得近，恐怕还听不清。

卢瑜点头，下意识地攥紧了与余怀瑾交握的手，自知此刻应该给江渺一个拥抱，或者至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但三年的时光清清楚楚地脚下划出一道天堑，他跨不过，只能握紧了温暖干燥的手掌，干巴巴地吐出一句，“江渺，好久不见。”

“你去哪儿了？”江渺缓过劲来，嘴巴开开合合机.关.枪似的，“我找了你好久，你这三年到底在干什么？怎么瘦了这么多？竟然一点都不联系我！”他脸上扬起笑，拉着卢瑜给了他一个拥抱，力道大到站在一旁的余怀瑾都担心他把卢瑜搂断了，赶紧上手把两人分开了。

“邱柏，你不够意思啊。”江渺笑着拿拳抵了抵余怀瑾的肩膀，“你认识卢瑜学长怎么不早说？”

“是最近才认识的。”余怀瑾笑着糊弄道，余光发现卢瑜脸色更白了些，无比怀疑江渺这不知轻重的，真给人搂坏了。刚刚他站旁边，瞧得真真切切的，江渺不仅抱卢瑜抱得很用力，还用掌心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背，简直是要把人内脏震碎的力度！

“这是我女朋友。”江渺缓过劲了，赶紧介绍自己身后被短暂忽视了的女朋友，几人简单交谈，落了座。

余怀瑾刻意买了和江渺两人挨着的座位。话剧还未开始，江渺自然是有问不完的问题，说不完的话，围着卢瑜叽里咕噜说个不停，余怀瑾有些插不上嘴，也想给两人留下叙旧的空间，便起身说要去厕所。

谁料他刚起身，便被卢瑜拽住了衣角，“一起吧。”

“哦，好。”余怀瑾下意识地就握住了青年原本拽着自己衣角的手，将人拉起来往外走。两人走了一段距离，进了走廊，少年才松开手，“你脸色不太好，有哪里不——”

少年一时不察，退了两步，后背抵在了墙上，有些怔愣地举起手，低头望着突然扑到自己怀里的人，迟疑着问道：“怎么了？”

青年没有答话，埋头在他的颈窝处，呼出的空气隔着衬衫浅浅地打在少年的锁骨窝上。

余怀瑾觉得有点痒，他慢慢地，一点点地，放下了举起的双手，“怎么了？”他试着将右手搭在青年的脊背上，顺毛似的，若有似无地触碰了一下，“不会是江渺把你哪儿抱坏了吧？”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埋着头的人忽然仰起头。

太近了，怀中人的眼睛像是第一次见面时，那些沾着水汽的深色葡萄似的，只看一眼便挪不开视线，余怀瑾下意识地吞咽了几下，连呼吸都无意识地放轻了。

“江渺喷了香水。”青年恹恹地，忽然卸了力，实打实地靠在余怀瑾身上，“我不喜欢他的香水味。”

“……”江渺今晚原本是要和女友约会，自然精心捯饬了一番，余怀瑾也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了，并不浓重，薄荷香型的，比起一般男人爱喷的古龙水，算是相当清新的味道了，却也有些熟悉……

愣愣地伸手搂住怀里的人，余怀瑾终于想起，邱寅也喜欢喷薄荷味的香水。两者的香水不一定完全一样，但普通人嗅觉并不灵敏，同是薄荷香型便已经足够卢瑜联想起一起不太美好的回忆。

“没事的，哥哥。”余怀瑾有些懊恼，他好不容易带着卢瑜出来玩一天，结果从早到晚都算不上愉快，“要是实在不舒服，我们就先回去吧。”

“没事。”他连真正的邱寅都能面对，又如何不能面对只是喷了薄荷香水的好友呢。卢瑜微微站直了身子，发丝软柳似得拂过少年的下颌，又是一阵微妙的痒。

“那我们上完厕所回去。”余怀瑾揉了揉青年的背心，“真的没事吗？我总觉得江渺刚刚力度太大了，没给你哪儿打坏吧。”他话刚说完，眼皮一抬，有些尴尬地愣在原地。

“是有点疼。”

“你们——”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卢瑜转头，看见一脸呆滞错愕的江渺。

“你两时间太久了，我出来看看。”江渺弱弱地解释道，他的目光宛若X光，在余怀瑾和卢瑜之间来回闪动。两人已经分开了，但江渺没失忆，就刚刚那个抱法，没有两个直男会那么抱的。更何况这两人出来十多分钟了，很难让人不怀疑两人已经在这抱了很久了。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天塌了，他那么完美的卢瑜学长怎么突然弯了，搞.基对象竟然还是他的现室友！

“没，没有啊。”余怀瑾也不知道为啥，心虚得胳膊腿都不知道往哪摆了。

他表现得太明显了，叫在场两人一眼就看出不对劲，卢瑜原本卡在嘴边的解释转了转，咽了下去，他牵着少年的手掌，“没有打扰。我们还没到那一步。”

【……他说什么？】余怀瑾大脑都要宕机了，【那一步是哪一步啊？】

【不知道。但你心虚什么啊？】少年满脸被抓包的心虚感，简直没眼看。

【我……我不知道。】余怀瑾张了张嘴，正想开口解释，却听见脑内一连串【积分+1】的提示音，【现在总共多少积分了？】

001抱完一系列积分增长的提示，【目前总积分37，劝你谨言慎行。】

余怀瑾默默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掌，“要不，还是先回去看话剧吧。”看话剧最安全，不用说话，积分也就不会暴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