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清怔怔地瞧着眼前的石墙。

他极少愣得如此明显，整个人几乎就要贴在石墙上也不甚在意，一步不挪。石墙对面没有声音传来，料想这墙壁相当厚重，也不知是怎样的机关，才能将其无声无息地挪来。

或许也不是无声无息，只是那一瞬的速度太快，毕竟谁也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这一堵石墙隔在两侧。

萧九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别太担心，崔晓和那小……李闻云，都会些武功。崔晓已是武功不错，至少保全自己没什么问题，况且阿秋也在。”

李惟清叫他一拍，方才转过身来。

他与萧九华被关在一处，阿秋当时正与李闻云凑近了说话，李闻云又与崔晓挨得近，她们便与崔晓一起隔在墙壁的另一面。

李惟清这样一转身，却又是一愣。

他们方才都不大注意平直的地道两端有些什么东西，此时他转身一瞧，竟发现有一车舆正立于稍远处。萧九华显然早已瞧见，见李惟清作此反应，便问：“去瞧一瞧吗？”

李惟清点点头。

无怪乎李惟清方才觉得有些眼熟，这车舆正是他与崔晓的，没曾想竟会出现在这地道之中。二人掀开车帘一瞧，猝不及防，忽地被金光闪了眼。

这车舆里面竟是装了许多金银器物，看这数量来说，若是盗窃，定然是已积攒有些时间，且这些必是自各地搜集而来的东西。

萧九华惊叹之余，手指灵巧地从中抽出一把鞘上镶满装饰的剑来。他将之抽出，轻弹两下剑身，将那鞘放回车舆，拎剑道：“凑合。”

这剑不光剑鞘镶满装饰，连剑柄处也无故添了许多华丽事物，却完全没有嵌在合适的位置，握起来颇为硌手。

李惟清却是面色凝重，兀自想到——佳贝柯一家要这么些金银财宝做什么？他们便是取了，多也没法花出，且这番行径，也不像是区区六人能做得出的……

莫非这地方不止有佳贝柯一家？

他且正想着，忽被萧九华一扯，两人钻进那车舆之中。不多时，两道脚步声便逐渐靠近，能听得他们正用湍族话相互交谈，听声音，该是一男一女两人。

萧九华做了噤声的手势，李惟清无声无息地点点头，忽觉车舆被人抬起。女人用抱怨的语气说了句什么，男人哈哈笑了起来，这地道里用石砖铺就地面，还算平坦，因而二人似也未觉出车舆之中多了两人。

女人抬手推车时，用湍族话与男人抱怨道：“这帮孙子，从哪儿找的这车，既然都能找到这东西了，不能再找匹马下来吗？这些东西不知道还要运几趟，各地运来的可都不少，真沉。”

男人哈哈笑道：“能不沉吗？可都是真金白银！等将这些东西搬上船，卖的钱可不会少，佳贝柯一辉找的这地道可不是不错，正好方便了这勾当。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就是不学学中原官话，能说两句可方便多了。”

他们竟是从各地窃来金银珠宝，干着走私的活计。

“哪里不错？我看他们可真是坏得彻底，别人行窃多是靠自己手段，佳贝柯可倒好，整来一群小孩……”女人开了话头，却也不愿再在这话题上多说，自己住了嘴，又道，“反正这集会也就半年一次。佳贝柯一辉自己武功不错，却不教什么像样的，也就被他们叫做二十二的小丫头好点，却又很阴沉。”

车舆走了许久方才停下，应该是要将里面的东西搬出来了。那男人撩开帘子，便被萧九华一下敲晕，李惟清也拾起一块相当沉的玉砖，趁女人不备，一下子敲在她额头。

女人懵了一下，却也没晕，刚要张口大喊，被萧九华一下点了哑穴。

语言不通，人的穴道位置总归是一样的。

他笑容满面，剑逼在女人颈侧，问道：“会说中原话吗？”

女人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得点了点头。

李惟清与他颇有默契的已将石门合上，这里便又成了一处封闭的石室。可能是方便运输清点东西，这里的火把也都亮着，这石室较之先前他们去的两个略有狭窄，还没放什么东西，想必那车舆里的正是他们刚要运输的第一批货物。

萧九华解了女人哑穴，剑却还在她的脖子上，见女人不敢轻举妄动，便慢悠悠道：“若不老实，那边可还有一个能说话的。”

所以他才只是将男人敲晕。

萧九华不由得叹了口气，先前自己说的不与女人动手，这下子却是撸起袖子也要上了。

他问道：“你们方才都说了什么？”

女人眼珠子一转，料想他们该是听不懂湍族话，便添油加醋说了一溜无关事宜。却没料到，萧九华既已问出这个问题，便已然猜到她不会说实话，佯怒着将剑更为逼近，道：“湍族人都是如此口无真言吗？”

女人被萧九华吓了一跳，将先前说的话盘托而出。

萧九华其实不大需要知道他们方才说了什么，问这个问题，只是让女人先试试瞎编的后果，让她很快地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境遇，意识到她自己只有配合的份，这样接着问答才比较省力。

李惟清瞧着，已又坐回车舆附近，垂目看着被敲晕的男人。

“佳贝柯一辉现在在哪？”萧九华问道。

“在，在他们自己的屋里，他一般不会露面的。”女人答道，她以讨好的语气又补充道，“平日抛头露面的是佳贝柯一辉的女儿和妻子，只是也不知道她们在哪。”

“你们要将这些东西运到湍族领地去？谁负责运输？”萧九华又问。

“是的，是的。很多东西做得精美绝伦，大多会有个好价钱。是佳贝柯一家负责运输。”女人道。

“你们的集会已经有过几次？还有多少人？”李惟清问道。

“两次、两次而已。加上佳贝柯一家，统共有二十余人。”女人立即答道。

“你知道清烨山庄吗？”他又问。

女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萧九华稍稍沉默，虽觉得女人不会知晓，还是问道：“你知不知道佳贝柯一家在何处控制地道机关？”

果然又只换来女人一个茫然的眼神。

萧九华便又对李惟清道：“过来一下……对，拿着你手里那块砖。”

于是这女人也晕倒在地。

“他们知道的不多，应该也不用把那男人也叫醒过来问了。这地道里许多机关该是一次性的，比如先前忽然砸下来的那堵石墙，这些人应该也用不了几次机关。他们武功不济，也不用太过担心崔晓他们。”萧九华对李惟清道，忽地叹了口气，“分明是为了避免麻烦才进的暗道，唉。”

李惟清听他如此一说，忽然问道：“萧兄是为何不与女人动手？”

萧九华道：“江湖上，通常女人就代表着各样麻烦，与女人动手就更为麻烦。麻烦之上又添麻烦，你已经知道我是怕麻烦的，又何苦与麻烦动手？”

李惟清哑然失笑。

他们二人推开石门，又入了那地道之中。他们已不知身在地道何处，这种地方也不可能指望能有张舆图上书路线，他们只得姑且沿路瞎走。

好在这地道虽然昂长，却并无岔路。

且走着，李惟清心想，这件事情当真奇怪，佳贝柯一辉已经丢了性命，可他的同伙们并不知晓。佳贝柯一辉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掌握着船老大联系方式的人，这事连佳贝柯一辉的老婆和女儿也不清楚，这样一来，他们这批货已经送不出去了。

李闻云说佳贝柯一辉的老婆和女儿擅长操纵机关，那根铜管多是她们用来听人说话的。可有什么人会将这种装置安于自己睡的石床之上？就算他最开始不知，所谓集会都已开过两次，佳贝柯在这处地道少说也待了一年半以上。除非他们一开始便先入为主的想错了，那里根本不是一处起居室，而是佳贝柯一辉用来赏玩偷窃财物的屋子。

堆放财物的屋子，当然总得有些手段看着。

那女人并不知道清烨山庄，这说明佳贝柯一家将这事瞒着他们的同伙，他们之间也不见得有多么无话不谈。多半只是相互利用，佳贝柯一辉一家利用同伙从各地悄悄窃取财物，他们的同伙则利用佳贝柯一辉将窃取来的东西运出海去。

一来避开了官府耳目，二来便是没有避开也难以被捉到证据。但李惟清了解监安司，他知道，就算各地官府及六部都没有注意到这场微小的异动，监安司也一定会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推测、还原，追踪到此处，将这些事情逐一记录在册，并将这个组织悄无声息地慢慢铲除干净。

说不定，取下佳贝柯一辉的首级，就是监安司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