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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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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照常挂在天穹上,清水镇的人们习惯早起,有卖晨食的铺子已经开张,也有勤快的小贩已支开小帐——看云,今日可不知何时就要下雨哩。

朗月清风楼今日没曾开门,也没张贴个什么告示,镇上唯一的医工揉眼睛打哈欠地从医馆里走出,在晨食铺子上点了一碗面片儿汤。他干了一夜的活儿,精神颇为不振,可张老板出手一向阔气,况且确有急事,他收了几倍的诊费,也不好多编排人家。

这段日子常下雨,是早晚凉、午时热。他此刻坐在摊儿上吃着早食,面片儿嚼着哏揪,汤也顺滑可口、咸淡适中,将暖汤与食物一并咽下,热乎乎的流到胃里,连带着身子也暖和起来,一个嗝从嘴里顺出,不由得喟叹一声,舒服!

“老板,你这手艺是愈发熟练了。”医工将面片儿连汤带食吃了个一干二净,尤觉不够,又要了一张蒸饼,拿手上掰开就吃。

老板刚到这镇上也才半年左右,他初来时手艺不精,半年左右坚持下来,却是做得越来越好了。他是个样貌平常但也算五官端正的男人,人瞧起来是精瘦的,但或许因做的面食生意,那双手臂瞧着也不算无力。

老板是个和善的人,他闻言便笑:“是吗,可惜今日一过,我便不再在清水镇上做这吃食营生了。”

医工闻言大感失望,他本不是个好打听事的人,可一想到日后再吃不到这日渐合口的馎饦与蒸饼,也不由得问道:“为什么?老板,是忽然有什么变故吗?”

“不是,不是,是去做工。”老板失笑,摆了摆手,“总如此也不是个办法,能将这营生做得像朗月清风楼这么大,张老板那样的人,总是少数。总也不能全靠卖这蒸饼和馎饦挣钱,还得养活家里,柴米油盐样样要钱。跟你们能行医的不一样,老百姓大字儿不识一个的忒多,找个工不容易,这份儿工好不容易才叫人家答应,日后若还能回清水镇,当然也还得干回蒸饼削面这活计。”

医工一想,老板说的也在理。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一提至此,他就忽然想起自己刚刚到这清水镇时的青涩,那时候他还不通这道理,到偏远山镇只觉怀才不遇,颇为消沉,日日沉迷声色犬马,铜板在手里一个都留不住。他当时靠了镇上一棺材铺老头的救济,才得以吃上饱饭,不由得有些感慨忽起。

他刚打算啃完手上这蒸饼,就去拜访一下棺材铺的老人家,老板便趁没其他顾客,与他唠起闲嗑:“说起来,听说今日朗月清风楼到此时还未曾开门,也不见张老板身影,真是奇怪。”

按医工的性子,本是该随口应付两句的。可他先前听老板说将要暂离清水镇,连吃了他半年早食,心里竟一时颇为不舍,又想到这老板性格忠厚老实,每次连施舍乞儿时都给足量的新饭,旁的又没别人,说上两句也没有什么。

“张老板他收养的那义子,不知道惹了啥人,俩眼睛叫人给挖了。”他便咽下一口蒸饼,说道,“估计他近来都不能开张了,啧啧,也不知道是造了哪门子的孽。”

“哎唷,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哪儿来的这种凶徒啊。”老板摇摇头,一时为张老板这素未谋面的义子扼腕,良久,好像才想起自己根本不认得人家,忙问,“说是义子,张老板家大业大,怎的却收了个义子?”

医工想了想:“诶呀,这还是两年多之前的事儿。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人家张老板有钱,看着合眼缘,收便收了呗。”

老板连道也是,刚好有其他顾客来了,便止了话题,自个儿忙活去了。

这铺子逐渐地也坐满了人,医工自觉他在此占座太久不好,忙不顾腹饱,赶紧强咽下了最后一口蒸饼,拍拍双手,站起了身。

他走时,恰有一人从旁地走来,一屁股坐在了他方才的位置。

医工下意识瞅了两眼,只见这人剃着光头,右腿膝下竟是绑的一根木棍,断处似还未完全愈合,仍有血透出布料。他瞅着就在心里暗想这个要如何诊治,一时就站停了脚步,呆呆看着。

“看什么。”直到那人冷冷的一声低吼,医工才恍然发现,不光是他,周围都静了下来,几乎人人都在瞧他。再一看,这个男人表情凶恶,显然不是善茬,医工就赶忙脚底抹油,又顾不上详看这男人伤势了。

这人自然就是老瘦条儿,或者说,曾赫赫有名的掌刀削万头。

他夜晚自鬼市出去时恰巧遇上了提着王虎头颅的张弘韧,张弘韧自然不敌他的断泉掌,被一掌击在胸口。老瘦条儿知道张弘韧断然再活不过两刻,又来了个因在竹林看不大清面庞的女人,他也急着处理驱虫无声下的黑手,当即便退了。

待他差不多处理好了,也不急于立刻与张瑶见面,心想还是要留些缓解哀伤的时间给张瑶这小姑娘才是。肚子饿了也当然要找地方吃饭,这又不是鬼市,他就随便找了一个卖蒸饼的。

“十个蒸饼,五个带走。”老瘦条儿瞧向似乎还在状况外的老板。

“哎,好嘞,稍等!”

老瘦条儿等着这十个蒸饼,呼吸着青天白日下的新鲜空气,只觉得再没有腥味臭气的空气无比好闻,一时间觉得鬼市那破地方他是再不想去了。

话是如此,他心知,报完仇后他还是要回去的。

当时决定入鬼市,老瘦条儿倒也并非全然是为了不连累崔坊主,也有几分是为他自己。他不知自己所作所为牵连无辜吗?他知道。他不知自己不该徒增杀孽吗?他知道。

他一双断泉掌自从身体恢复后便为复仇苦练,每每双掌沾上人血,他便控制不住,记不得压抑杀性,双眼中只有那场大火,老瘦条儿的脑子里只能想到——杀、杀!复仇!

待他清醒,站在青天白日下,却总觉得身边却好像总有尸体堆叠,他也问心有愧。

待在鬼市这段日子,他更是每每杀性频发,一双铁掌已练至大成,比他师姐正统保守的练功要快出太多。这点谁也不知,包括古巧,他谁也没有告诉,只有自己知晓。

“十个蒸饼,来嘞!”老板将包好的蒸饼交于老瘦条儿,转身又去忙活。

老瘦条儿很快便吃完了第一张饼,心想这老板手艺不错。

“哎,听说了吗?好像有个什么什么教,前几日经过咱镇上,往山后头那个山庄去了。就是那个,有个女人特漂亮那队人。”老板给旁桌人上了几个蒸饼,似是与之相熟,随口挑起了个话题。

“瞅你这消息。”另一人便说,“不知道了吧,俺弟弟打听了,人家那叫百馨坊。听这名就像做女人生意的,山里那个大山庄不是要办喜事吗,估计人家是赴宴的。”

“那我还有个消息!”老板被忽然压了一句,约是不大服气,音量渐大,“村旁竹林不是有个无名坟吗,那块不是总把没名的乞丐尸体往那里丢吗?今早那多了俩尸体,一点儿不像乞丐,俩女的,一个老的一个少的,还有两张沾血的信笺盖在脸上……你说奇不奇怪?我瞅着跟之前那个什么,百馨坊用的纸差不多,是不是富贵人家都用这种纸写字?”

“嗨,没准什么江湖上的人又打着打着经过了呗,有啥稀奇的。”

他们自顾自唠着,老瘦条儿却动作一顿,不知为何有些心慌。他提着蒸饼,面色凶狠,向这些镇民问那无名坟在哪儿当然也没人敢不回答,于是不消片刻,他便到了坟边。

张瑶与古巧的衣服虽然说不上价值不菲,但在偏远的镇子里也算得上难买。正常人家或许还会顾及忌讳,但眼见秋至,乞丐们再不添衣冻死在外都有可能。

是以,老瘦条儿到时,已有乞儿早早闻讯便赶来,正在扭打瓜分这两人衣物。

老瘦条儿双目通红,当即削下几个乞丐头颅,还觉不解杀瘾,却停住脚步,先折了根竹子,挖洞为二人裹尸埋下。他愈想愈觉得若非是驱虫无声暗下黑手,他想必也不会因此耽搁这么久,叫百馨坊钻了空子。

他暗自咬牙:“驱虫无声……!”

驱虫无声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托举着一个盛满水的盆,几只帕子正浸在水里。

一只手伸过去将其拿起,手背上看似苍老的皱纹与松皮,遇水便骤然化开。

沿着手向上看去,竟是赵平。

他那半白的头发被沾了水的手捋过后竟尽数变得乌黑,而后他又拿起帕子,将脸与脖子擦得干净。

这易容材料虽然效果极佳,但实在怕水得紧,他只用两个帕子,就将其全部卸掉,恢复了自己本来面目。

他面相年轻,瞧起来是个约只有三十多岁的男人,五官端正,嘴唇稍薄,硬朗大气,挺直了背脊,便是穿着赵平那一身粗麻衣物,也能叫人看出气宇不凡。他以两指轻按自己喉口,呕出半块棉絮状软物,声音也从苍老变得年轻起来。

无论是崔晓还是花伊,他们中任何一人在这处地方,都能立即认出,这人便是崔晓始终在找,花伊在等他付给酬劳的桓温佘。

他的眉梢稍微扬着,脸上挂着笑容,声音有些轻佻,问道:“嗯,我瞧你们统领好像在百馨坊玩得十分开心,你好像也在鬼市混得不错,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从不敢忘。”驱虫无声俯首回话,显得十分恭敬。

桓温佘的指尖捏着一块半掌大小,鲜血淋漓的橄榄绿牌子。拿布一擦,便可见这块牌子细润剔透,其中却栖着一约摸两个指节大的浑圆虫子,橄榄石当中更是有几道鲜红纹路自四周向虫子延伸,虫子正伸出触角,似在吮吸,瞧起来让人不禁后退半步,只觉诡异。

驱虫无声已将盆放下,后负手站在一旁,他是与虫混惯了的,如此一见,仍觉得汗毛直立。然而桓温佘却似毫不介意,一边单手把玩着这牌子,一边吩咐道:“嗯。清烨山庄的事我怕很难赶上,你……先与你们统领配合,解决百馨坊的烂摊子。他们数日前就已经到了清烨山庄,想必鬼市也已传开了。”

末了,他又优哉游哉地问道:“你与我的乖徒儿打了个照面,觉得怎样?论论那套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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