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至洵从来没有这么勇敢地坦白过自己的想法，他承认自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才喜欢封羡，可能这里面存在不纯净的成分，但除了他，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地陪着封羡一起度过这世间的悲愁，与其说他喜欢她，倒不如说，在这个充满不幸的世界，他们需要彼此做彼此的光芒。

文嘉馨气得直喘气，“江至洵，你看到了她的不容易，你觉得她可怜，那我呢？她喜欢你，难道我就少吗？同样是失去了父亲，她可以拥有一个新的家庭，还有人可以爱她，我的母亲却只会发疯地控制我。你难道就不会看我一眼的吗？”

江至洵没再看她一眼，拿起地上的球转身离开，文嘉馨在身后大喊：“江至洵，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今天你所做的决定！”

任凭文嘉馨在他身后怎么说，江至洵都没有理会，他知道那就是个疯婆子，不干一点人事。他想起裴孟西那小子之前竟然还喜欢过她，真是觉得裴孟西瞎了眼。

文嘉馨来找过他的这件事，他没有告诉封羡。但是晚上陪封羡吃饭，江至洵显得心事重重，几乎吃不下什么饭。

封羡吃了几口，抬头默默地看着他，他走神了好一会，注意到封羡在看自己的时候，他碗里的饭已经凉了大半。他对上她的眼睛，浅浅一笑，道：“怎么不吃饭，看着我？”

封羡说：“是你，怎么走神走了这么久？”

她还是那么单纯，涉世未深的模样，还有那对澄澈的双眸，他不敢想象会有污秽玷污了她。她生日那天，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伤心，但是她那天的状态和模样，是他不想再看到的。更何况是把一切事情的真相全都告诉她，到时候就不止喝酒这么简单了。

江至洵定定地看着她，在想：如果你能永远保持你现在这个样子，那该多好？他摇摇头，温柔地说：“你不是想考治扬大学吗？我们一起考。”

封羡高兴道：“真的？”

他确定说：“周末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复习吧？”她欣然答应下来。

晚上回到家，家门口多了一个不平常的人，那人旧衣加身，头上顶着一个寸头，横截在楼梯间，靠在墙壁上，半躺着，脸上放着一顶黑色鸭舌帽，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是睡着了。

正巧不巧，还挡住了江至洵开门，他一看那人就是一个小混混或者流浪汉而已，而且对方还是瘦不拉几的，就是个头高了点，其他的一无是处。江至洵也不怕那人，直接用脚在地上跺了跺，叫道：“起来，到别处睡去。”

男人听到响声，立刻清醒，连忙坐起身子，把帽子从脸上拿下来，抬头定睛一看，笑道：“回来了？”这张脸一出现，江至洵都愣了两下，男人说：“十年没见，都长这么高了？”

男人看着年近半百，鱼尾纹、法令纹，各种纹路都已显现出来，眼皮也耷拉半边，皮肤粗糙得很。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他化成灰都认识。江至洵瞪着那人，质问道：“你来干什么？”

男人不是看不出他不欢迎自己，可那有什么关系？男人咧开嘴，露出黄黄的一排乱牙，笑道：“这里是老子家啊，就算七年没有回来住了，路我依然记得。倒是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让老子在外面等那么久。”

眼前的男人真是他七年没有见过面的父亲-----江志礼，名字里带“礼”，却一点都不懂礼。他为什么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见过他这个父亲了？那是因为，江志礼在十年前的今天，以故意伤害罪的罪名入狱，被他重拳之下致死的，是他的母亲，今天正是江志礼刑满释放的日子。

江至洵咬紧了牙齿，说：“这里不欢迎你。”

江志礼哼笑一声，用自己的脏手拍了拍江至洵的肩膀，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你小子，老子这么多年不在你身边，你长大之后，翅膀都硬了！你是不是忘了，没有老子，哪来的你？”

江至洵反手把江志礼的手甩下来，手势利落，不想沾染对方一点肮脏的气息，他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语气冰冷道：“那我还得感谢你，让我有了一股刚强的劲儿，”他对中年男人恨得咬牙切齿，“你不过是一个劳改犯，还有什么资格，把自己捧到天上去？你自以为了不起的手段，不都是欺负老婆孩子？”

江志礼被自己已经长大的孩子气笑了，用手指指着江至洵道：“你啊，你啊，还真有几分老子年轻时候的傲气。”

江至洵不屑地把头拧到一边，不想多看江志礼一眼。

江志礼说：“我知道你不欢迎我了，也不想我进屋。这样，我也不进去，你给我点钱，我就走。”

江志礼还没有入狱之前，就是一个滥赌鬼，开始的时候只是用自己的私房钱赌，赌很小。本来还输一半赢一半，后来越输越多，赢的几乎没有，自己也没钱了，婚前说好的结婚之后赚来的钱交给老婆保管的事也变了，每个月的工资全都攥在自己手里。那时候，江至洵七岁，江志礼对老婆孩子也还可以，和妻子也算相敬如宾。

后来江志礼不甘心再这样输下去，越赌越大，刚赚来的钱一会儿就没了，之后江志礼便问老婆拿，只是那时候骗妻子说，是同事家里出了变故，求自己帮忙，妻子于心不忍，当然会拿出钱帮助同事一家。但不久后，妻子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听丈夫的同事讲，丈夫在几个月前就已经离职了，哪来的同事请求他们家帮忙？

妻子知道江志礼在撒谎，同时也在困惑，既然江志礼不在公司上班，那他每天出去都在干嘛？所以有一天，江志礼说自己出门上班，江母就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到了一个赌场，他手里拿着的筹码，是她从家里拿出来救济他口中所谓困难的同事的五万块钱。江母气不过，进了赌场大闹一番，最后被赌场的保安给哄了出来。

回家之后，夫妻二人就陷入冷战了，那时候，江至洵八岁，看见冷战的二人，年纪还小的儿子以为父母只是平常夫妻吵架，就主动做和事佬化解二人矛盾。之后江志礼也承诺，自己再也不会去赌了。

这刚立下的誓言有多好听，破灭得就有多快，只过去了三天，江志礼又开始赌了，并且整晚都在输。第二天债主上门要钱，报出了一个对于江母来说天价的数字------十五万。钱最后是还清了，但江母也开始闹离婚，只是江志礼从始至终都没有答应，还搬来江至洵当借口。虽然当时的江至洵只有八岁，但他能感受到母亲的痛苦，所以当江志礼拿他来做不离婚的借口时，他第一次后悔自己的出生。那时无论是婆家还是娘家都知道了这件事，都说离不离尊重江母。江母想想还小的孩子，也就忍下了这口气。

因为这件事，江志礼消停了四个月，找到了一份送外卖的工作，但好景不长，他赌博的念头一直没有消散，一下子欠了三万块。他输了那么多钱，不敢回家，先在外面喝了好多酒，喝醉了才回家。

可是悲剧就发生在那一天，江志礼回家之后，借着酒精的作用，满嘴胡话，和妻子发生了争执，甚至还对她大打出手，听到动静的江至洵从房间里出来，同样受到了殴打。那晚要不是隔壁邻居觉得太吵睡不着觉过来警告，江志礼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手。

被送去医院的老婆孩子，在医院里躺了很久，江至洵被母亲保护着并没有受多大的伤，反而是江母住了好多天重症监护室后最终不治身亡。然而这样一件惨绝人寰的事情，只给江志礼带来了十年有期徒刑。

江至洵想起当年，他到现在还恨，他对江志礼恨之入骨，当看见这个人渣时隔多年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就想举起拳头打死他。

可江志礼却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毫无所谓地站在自己面前，还带着笑意，不知悔改。

江至洵干脆道：“我没钱。”

江志礼怎么会相信他的鬼话，“老太太在你小的时候就喜欢你，她就算现在老了，不能给你钱了，那你的几个叔叔会不给你生活费？他们觉得你可怜，摊上老子这么个爹，只会给多，不会给少。我叫你拿，你就快点拿出来，不要让我去找一趟老太太，她现在老了，可经不起什么风波。我要是一个不小心把她气倒了，你也会不开心吧？”

江至洵这时多想一拳头打在这个男人脸上，简直是不知羞耻。可是他知道这个人说到做到，如果他不给的话，指不定真的会闹到奶奶那里去。

他从兜里拿出手机，说：“你把手机拿出来，我转给你。”

江志礼嫌弃道：“转什么转？老子要现金！”

江至洵当即翻了个白眼，拿出身上仅有了几十块钱给他，“就这么多，我没有别的现金。”

江志礼不满道：“你玩我呢？”

江至洵不想和这个男人再纠缠下去，去下面的商店和老板兑换了六百块钱现金给江志礼，这才恢复了安宁。

只是他回到家之后，一头栽到沙发上，他知道，不仅文嘉馨成为他和封羡身边的一个定时炸弹，就连江志礼也是一块狗皮膏药，这两个人，谁都不好对付。

如果非要先解决一个麻烦的话，还得是对文嘉馨下手，他觉得，他不能再瞒着封羡了，他必须告诉封羡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