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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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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我从音乐学院毕业了。

离开音乐学院时,我既感到前所未有的欣喜,同时也有对未来的忧虑。我仿佛离开了一条两侧都是郁郁葱葱大树的道路,来到了一片无际的旷野。自由,同时也意味着孤独与独自面对风险。

幸运的是,在我人生的转折点总有贵人相助。我先是经由Б的介绍进入彼得堡一家小剧院,正式成为了一名歌剧女高音。半年后,在老师Д的带领下首次亮相彼得堡歌剧院,在莫扎特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中饰演芭芭丽娜一角。凭借着不错的表演,我获得了越来越多的演出机会。一次偶然的机会,由于彼得堡歌剧院的台柱女高音突然生病,我临时被邀请顶替她出演歌剧《鲁斯兰与柳德米拉》中的女主角柳德米拉。这部歌剧成为我首获成功的果实。我开始成为舞台上的焦点,并开启了在几个外省剧院的首次亮相。

那次巡演是我生平第一次离开彼得堡——那个包含着我童年、少年时代全部记忆的城市。之后的几十年里我不停奔波于各个国家、各个城市,但第一次离开彼得堡时的心情却在我心中久久不能淡去。

我坐在火车上,看着逐渐远去的彼得堡的一草一木,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模糊的幻象里、火车轰隆的汽笛声中,我看见了妈妈穿着破旧的衣服在脏兮兮的煤炉旁劳作的身影,叶菲莫菲带着旧礼帽,眯着眼睛张望着挂红色窗帘房子的背影,自己初到公爵家时在富丽堂皇却又阴森压抑的大厅里迷失的场景,和卡佳分别时她拥抱我时颤抖的双手,初识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时她那忧戚的神情……过往的悲伤一去不复返了,可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火车上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位年轻的男歌唱家,名叫尼古拉·彼得洛维奇·伊万诺夫。他是我的搭档——歌剧《鲁斯兰与柳德米拉》中鲁斯兰的扮演者。尼古拉·彼得洛维奇比我早几年进入歌剧院,现在已经小有名望。

“您怎么了?”尼古拉·彼得洛维奇关切地递给我一张精致的手帕。

“谢谢。”我接过手帕,“不瞒您说,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彼得堡。”

“原来这位小姐刚离开家就开始想家了?”尼古拉·彼得洛维奇笑了笑,“以后您要出门的日子还多着呢!偷偷告诉您,您第一次开口的时候我就注意到您了。您有很好的天赋,嗓音音域宽广,表演又极具舞台表现力,以后一定会大有前途。”

“您过奖了。在音乐学院学习的时候我也自我感觉不错。可进了歌剧院之后才发现,这世界上根本不缺乏有艺术天赋的人,尤其是在我们俄国。”

“这我是同意的。上帝赋予俄国人看似粗犷的性格,可这粗犷之中却蕴含着对艺术最精细微妙的理解。您知道吗,欧洲很少有人能真正领略俄国文学艺术的精髓。因为我们的文学艺术孕育于漫长的冬季、寒冷的风雪、广袤的森林以及俄罗斯人谜一样复杂矛盾的性格之中。前年夏天我随剧团去法国演出,那是我第一次出国。说实话,刚到巴黎的时候我就立刻被那繁华的街景吸引了。那里马路宽阔、车水马龙,街道两旁的建筑整齐且独具特色,塞纳河畔打扮精致的女士来来往往。当巴尔扎克和司汤达笔下的巴黎最终在我的眼前徐徐展开时,我却逐渐感觉一切美得极不真实,我感觉那精美的艺术和我终究隔着一层纱。呆了一个多月快要离开巴黎的时候,我竟然开始想念彼得堡脏乱的街道、穿着旧棉袄佝偻着身子拉车的马车夫、小酒馆里满嘴脏话的醉汉……因为我所表演的一切,我的灵魂是在那里诞生的啊!”尼古拉·彼得洛维奇讲述的过程中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您当真是一位艺术家呢!或许,还是一位民族派。”

“您称我为‘艺术家’我很高兴。不过我并不是什么民族派或者斯拉夫主义者。我只关注艺术,对于某些事物只凭感觉去喜爱或者不喜爱。而且话虽如此,我其实很喜欢随剧团去各地演出。这种漂泊的生活对我来说很有趣。因为只有离开时,你才会开始想念你所离开的人和地方。”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刚才流泪与其说是因为第一次与彼得堡和过去的生活分离,不如说是出于对未知的兴奋与向往。”

“看得出来,您是一位勇敢的姑娘。”尼古拉·彼得洛维奇笑着点了点头。

火车终于驶离了有人烟的地方,进入了广阔的的原野之中,窗外的风景变得荒凉而孤寂。在阵阵汽笛声中,在车厢内嘈杂的争吵声中,我仿佛又看见妈妈围着围裙蹲在逼仄的房间一角笑着看向我,她虚弱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涅朵奇卡,你将去往哪里?”

眼前匆匆驶过的树木在眼前模糊成绿色的波浪,如同命运的洪流裹挟着我不断向前。

外省的几场演出都很顺利。在特维尔城稍作休息后,我们便踏上了前往莫斯科的路程。去莫斯科的路上,我的心情同前几天大大不同了。那里有对我的生命意义重大的一家人——公爵一家,其中包括我心心念念想了将近八年的卡佳。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无法想象再次见到她时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只是我即将到达的地方有她的身影这一件事已经让我激动、紧张、几夜难眠。

在莫斯科歌剧院的演出反响很不错。三度谢幕后,掌声依旧不断。我深深感受到了作为一名表演者的荣幸。当自己的演出被观众喜爱时,心情不仅仅是开心,一股深深的使命感会涌上心头。无形之中我会对自己更加严苛,生怕下一场演出出什么岔子,让观众失望。

我看着台下一张张笑容洋溢的脸庞,目光被一双黑宝石般明亮的眼睛所吸引,那双眼睛闪着骄傲自豪却又神秘悲伤的光。突然,我感觉心脏像是漏跳了几拍——我猛然意识到,是她!

一别数年,她终于重新站在了我的面前。我的生命,我的公爵小姐,我的卡佳。

再次看见那张面孔的喜悦如暴风雨般席卷着我的大脑。我的心比八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跳动得还要剧烈。我站在原地,周围的一切在眼前虚焦,仿佛都与我无关了。曾经幸福的回忆扑面而来。我那狭小心胸里因无端的想象而萌生的对她的嫉妒与怨恨顷刻间灰飞烟灭。我的爱瞬间复活了。

但与我的目光撞上的那一刻,卡佳并没有流露出和我同样的兴奋,反而显得有些紧张和慌乱。她避开了我的目光,侧着身子从观众席快步离开。

我不解地目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自觉上前走了两步,一阵温热的气息颤抖着经过喉咙,因激动而有些发木的嘴唇自觉张开,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从心底、从唇齿间飞了出来。

“卡佳!”

前排的观众顺着我的目光朝卡佳的方向看去,有几位打扮时髦的女士看见卡佳后笑着议论了两句。卡佳依旧没有理会我。我不可能认错她,那一定是她。她怎么了?她来看我的演出,却又不愿意理我?

我拽着演出长裙从舞台上跑了下来。我在人群中挤着向前,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她又从我的眼前再次消失了。我跟在她后面来到了剧院门口,卡佳上了马车,轻轻拍了一下马车夫的肩,示意他快走。我继续唤着她的名字跟在后面。

时值隆冬,纷乱的雪花落在我的肩膀和脖颈上。

马车走了几步后停了下来,卡佳回过头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她朝我喊道:“您这是要做什么?”

“卡佳,是我,你的安涅塔。”我跑到她的马车旁,抬头望着她,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我当然知道是您,您现在可是有名的歌手了。”

“我做歌手你不开心吗?为什么要躲着我呢?你不愿意和我继续做朋友了吗?”我语无伦次地说着,“卡佳,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我总是梦到你、想到你。”

“我没有不开心。相反,我为您感到高兴。只是,”卡佳停顿了一下,把嘴唇咬得发白,“您快回去吧,外面太冷了。祝您以后演出顺利!现在请放我走吧。”

“卡佳,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安涅塔,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只是现在我们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一切都时过境迁啦。”

“我明白。可我爱你的心从来都没有变过。难道,你不再爱我了?”

卡佳低下了头没有回答我。

“没关系。”我向她伸出手,“那我们重新认识吧,好不好?”

“不好。”卡佳别过头,语气坚决,“你走吧,不要再跟着我了。”

“不。”我倔强地抓住她的袖口。

“你说的对,我不再爱你了。世界上这么多人,我为什么要抓住你一个不放呢?”卡佳的目光像一只犀利的小猫。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来看我的演出?”我感到非常委屈。

“无聊,因为在家呆得无聊。而且,我又不知道今天有你。”卡佳不耐烦地说道。

我没有再吭声。卡佳强硬地把袖口从我的手中扯下,呼喊马车夫快走。马车夫一甩鞭子,马儿疾驰向前,车轮扬起的雪花飘落到我的领口。

我木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远的背影,大脑开始一阵眩晕。我分不清自己究竟处于现实还是梦境中。或许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我无法相信,在和我分离八年后我的卡佳居然告诉我她不愿意再看到我!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后台化妆间。化妆间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位莫斯科歌剧院的女歌手娜塔莉亚·谢尔盖耶夫娜。这是一位美丽且面善的女人,她同情地看了眼狼狈不堪的我。

“您认识刚才那位小姐?就是您追过去的那位?”

“是的。”我无精打采地答道。

“您不是从彼得堡来的吗?据我所知,那位小姐近些年一直住在莫斯科呢。”

“以前我们是很亲密的朋友。我是指,很多年前她还在彼得堡的时候。”

“想来也是。那位小姐很长时间没有露面了,但她今晚居然出门看了演出,想必是因为您吧?”

“为什么她很长时间没有露面?”我疑惑地问道。

“您不知道?她的事在莫斯科上流圈子都传开了。我也是某天下午同几位贵族夫人吃下午茶的时候听说的。”

“她发生什么事了?”

“据说这位公爵小姐有段时间非常任性叛逆。大概两年前吧,她在剧院认识了一位来自外省的小提琴家К。К很有才华,为人风趣幽默,而且他还是公爵大人的朋友——那位著名的小提琴家Б的学生呢。К经常随Б去公爵家做客。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公爵小姐竟和К互相产生了好感。但公爵夫人怎么看К都不顺眼,坚决不同意公爵小姐和К在一起。一天夜里,大胆的К居然带着公爵小姐私奔了!二人私奔到了К的家乡,外省的某个小城。如果事情就此打住也就算了,可谁能想到,那位К先生早年有过婚约,未婚妻就住在那个小城里。虽然К极力对公爵小姐解释说,他早就决定放弃婚约,但心高气傲的公爵小姐怎么会理会呢?小姐独自一人回到了莫斯科,刚一到家就病倒了。公爵夫人为此可是生了很大的气。一年后,等这件事平息地差不多了,公爵夫人立刻悄声为女儿物色了一位未婚夫——从国外回来的年轻的公爵Ц。很快就举行了订婚仪式。但您猜怎么着,那位К知道公爵小姐订婚后仍不死心,喝得醉醺醺地来到了小姐的订婚宴,请求小姐原谅他。Ц这才知道小姐先前和К的事情。Ц对公爵小姐说,自己并不介意她的那些往事,但不理解为什么公爵小姐一开始就对他有所隐瞒。就这样,订婚宴不欢而散。公爵小姐和Ц以及К事情在上层社会很快就闹得人尽皆知。从那往后,公爵小姐几乎没有出过门,公爵夫人也很少出门。茶余饭后那些贵妇人都在讨论,这么一位美丽高傲的小姐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呢?谁还会娶她呢?”

娜塔莉亚·谢尔盖耶夫娜讲述完后仍唏嘘不已。她讲述的过程中我感到既震惊又难受。卡佳居然遭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原来Б早就知道这些事情,怪不得之前他的来信中总是对卡佳的事情避而不谈。

“那公爵呢?公爵现在怎么样?”我继续问道。

“那位善良又可怜的公爵日子也不好过。本来女儿的事情就让他备受打击,再加上他的弟弟В公爵和和他侄子一年前大费周折办了个杂志,结果没过多久就被查封了,政府认为杂志内容有反动倾向。公爵为了还清弟弟的欠款变卖了好几处田产,又为侄子被关押的事情四处奔波,现在身体也垮了。”

“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在彼得堡竟什么都不知道。”

“公爵小姐能在这种情况下来看您的演出,想必您对她一定很重要吧。那么请您抽空去看望公爵一家吧!”娜塔莉亚·谢尔盖耶夫娜激动地握住我的手,“不瞒您说,我对公爵家的事情如此了解正是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主动打听的。公爵在很多年前曾经资助过我,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穷医生的女儿。如果不是公爵的资助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舞台上。但我只是公爵曾经资助的众多孩子中的一个,他肯定不记得我了,我也没有资格去过问他家的事情,只能默默祈求上帝保佑这位善良的老人。”

“所以您刚才是故意在此等我,想告诉我这些的吗?”

“正是如此。”娜塔莉亚·谢尔盖耶夫娜低头一笑。

“请放心,我一定会去拜访公爵的。”

“太好了!上帝保佑您!”娜塔莉亚·谢尔盖耶夫娜虔诚地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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