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就算在深山中也难掩燥热，又加上昨晚死了两个人，越靠近打斗地点，便愈发觉得气闷难闻。

“难道尸体并没有被处理掉？”尹璃走在前面开路，因为内力深厚，五感通透，因而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回头对许栎说道，小心地将前路的一些荆棘枝节清理干净。

“这味道闻起来不像是尸体腐烂，反而像是用了某些特殊药液。”许栎之前学医的时候，没少接触死人，为了对人体的构造穴位了解清楚，也曾经解剖过不少尸体，自然清楚尸体真正腐烂的味道，这种味道比尸体腐烂的更刺鼻些，也没那么臭，恐怕是用了类似于“化尸水”的东西。

“呕！”

入目所见，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也许称不上尸体了，只剩下一些尸液及一些残渣在，饶是尹璃心智坚韧，也难以忍受。

倒是许栎，面不改色，还能给许栎拍拍背，递手帕和水，温声道“喝点水缓缓。”

“？”尹璃稍稍缓过来之后，双眸瞪大的看着许栎，倔强的脖子就是不扭动一点让自己看到那两具“尸体”，手指大致确认了一下位置，颤颤巍巍地指着残骸道“太残忍了吧，阿栎，你？”

“你这样说显得是我做的一样。”见尹璃没事了，还能质问自己，许栎边理袖子边靠近那滩残骸说道。

尹璃连忙否认道“没，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许栎蹲下身，小心避免自己沾上尸液的同时，仔细观察这一滩痕迹，“行了，我知道，医术可以救人，自然也可以杀人，我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余光见尹璃整个人都僵住了，无声叹了口气，道“你去周围看看，按你所说，昨夜的战斗范围应该不止眼前，去看看能不能找出点痕迹判断死者身份。”

也不见尹璃回话，那人就呆呆的往一旁走去，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从初见尹璃就一直觉得许栎只是个柔弱书生，哪怕后来知道许栎不简单，会医术，察看尸体毫无惧色，也没有眼前这一幕美人和尸液搭配来的刺激。

虽然理解尹璃的想法，也愿意给她时间接受，但是许栎还是不知不觉的皱了眉，叹了气，哎~

“嗯..”许栎从旁捡了根干净的木枝，左右翻了翻尸液，味道更是刺鼻了，又叹了口气，今天这身衣服是要不了了。

也不知道她们用的是什么化尸水，就这么一会，刚捡的木枝已经腐蚀了大半了‘比雀楼用的效果还要强，对方有个很厉害的毒师’。

‘尸体已经腐蚀的不成样子了，更别说衣物了，完全看不出死者生前模样，是男是女的很难分辨，更别说辨别身份了，对方很谨慎。’

对着一旁完全被破坏的打斗现场，许栎眉头紧蹙，洛水遇刺和深夜灭口的事若是同一势力所为，对方的态度就很是奇怪了。

这次做的滴水不漏，不仅尸体处理的干干净净，连现场肉眼可见的痕迹都被破坏的非常彻底，若非凑巧被尹璃看见，过不了几日，这里的痕迹就会被完全掩埋，谁也不知道此地发生了什么。

但在洛水上，明明对方手笔很大，阵仗吓人，却有种虎头蛇尾的感觉，着实令人不解。

另外，江湖上一直觉得用化尸水过于残忍，自诩正道的武林各派，从来不用，洛水帮虽然不算武林传统门派，但也是正道之流，哪里来的如此质量的化尸水？

如今有化尸水的门派，就只有豫章郡的不留行，还有，雀楼，不留行一向被人称为魔教，且远在西南，行事无忌，雀楼的化尸水还是许栎当初学医时偶然配的，断不会出现在外。

树影憧憧，许栎身子一半露于阳光下，一半被树荫遮蔽，风起时，明明灭灭，眼中的情绪瞬间晦涩，“皇宫，化尸水最初就是皇宫贵人处理尸体的，只是高祖建国后觉得有违天和，才下令禁用，但若是真的禁用了，数十年前也不会流传到江湖，横行一时。”

许栎只觉得此事越来越有趣了，越是繁华的皮下，掩盖的全是些腌臜东西。

当年之事如此，如今，亦如此。

“阿栎，我想明白了！”

许栎心情正沉重，猝不及防地就听到了尹璃的声音逐渐清晰的传来，看了看一旁的尸液，许栎不假思索的就往尹璃走去，不动声色地挡住后面那不堪入目的场面。

“阿栎，我想明白了。”尹璃被许栎挡住没看到任何东西，见许栎还体贴的站在下风向，以免身上的味道熏到自己，尹璃眼神更是柔和，“阿栎，我知道你不仅仅是一个普通书生，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我不会逼你，但我会用行动告诉你，你还有我，我信你，也希望你信我。”

许栎不自在的略偏了偏头，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你方才有找到什么痕迹吗？”

尹璃谴责的，深深地看了眼许栎，无奈道“什么都没有，现场破坏的非常彻底，昨晚那三人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那走吧，这里也什么都没有，味道也不好闻，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受不了尹璃的眼神，许栎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也不等尹璃，找准方向就往前走。

尹璃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许栎，有一种滤镜破碎的感觉，许栎在尹璃面前一向事游刃有余的模样，今日倒是有些生硬的耍无赖一般，更生动了些许。

运起轻功，轻轻松松就赶到许栎前头，照旧给许栎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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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栎，今天我们就在这过夜吧。”

从层层叠叠的树荫中，踏出一步，豁然开朗，令人眼前一亮，群山环抱之中，有一条清溪，自山皑蜿蜒而下，汇聚成一面琉璃般的湖，对面还有成片成片的繁花，如山中明珠，如人间仙境，隐没在群山远黛。

尹璃乍一闯进，便如同撒欢的幼兽，运气提功，凌波微步，踏花越湖，踩落繁花点点，将这一处妙地大致逛了一遍。

“湖水湖山面面奇，烟云风月总新诗。”

置身在如斯仙境，许栎崩了许久的精神也稍稍放松了，见尹璃戏耍的起劲，就自己在周边随意找了块平地，去林子里捡拾一些柴火，天色将晚，许栎不似尹璃那般黑夜中也可自如行事，亮如白昼，一些准备工作要做好。

等许栎兢兢业业，手脚麻利的将临时营地收拾出来的时候，尹璃也提着两条硕大的湖鱼回来了，笑道“阿栎，辛苦了，接下来就让本大厨来好好犒劳犒劳你吧。”

将在认真添火的人挤到一边去之后，又故作嫌弃的说道“去去去，你快去洗洗，身上还有一股，嗯。。。”

尹璃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后，就埋头烤鱼了，索性许栎已经将今晚的干粮和一些调料都取出来放在一边了，尹璃有条不紊的给烤鱼做处理，也没注意许栎听后眉头紧蹙。

本以为吹了一下午的山风，身上的腐臭味已经散的七七八八了，方才若不是天色将暗未暗的，许栎早就受不了了，现下被尹璃这么一说，怀疑自己的嗅觉之余，还有一丝尴尬，从初见起，尹璃就从未说过自己的不是，半句重话都没有。

左右抬起袖子悄悄地嗅了嗅，感觉确实有一股腐臭味？眉头愈发的紧蹙，见尹璃正专心烤鱼，就径直拿好换洗衣物，朝一早就看好的地点走去，天色未黑之前，许栎就找好了换洗的地方，背靠一块大石头，湖水下面也是被水流打磨的很是平整，就好像是村里男子洗衣之地，很是方便。

心理作用，许栎认真洗了几遍才觉得自己身上没了那股腐臭了，等许栎洗完回去的时候，尹璃不仅做好了烤鱼，还从备好的干粮里花式做了几个素食。

见许栎干干净净，两手空空的回来，弯着眼睛问道“脏衣服呢？许大解元这么浪费的吗？我看那衣服可是上好的锦缎。”

“可不敢当，小生再如何浪费，也不及您尹大侠败家，这段时间的衣物就从没有过重样的。”不轻不重的怼回去后，毫不客气的取过一旁的烤鱼。

被刺了一句尹璃也毫不在意，还将自己特意做的素食推到许栎身边，毕竟自己是真的不喜欢洗衣服，在家中还有小厮服侍，在外游历只能是买成衣，穿一套扔一套，确实浪费。

知道许栎不是浪费不起一套衣服的人，又加之方才故意说许栎身上还有腐臭味，此时也不大好旧事重提，讪讪摸了摸鼻子，道“阿栎，白日也没来得及问你，可有什么发现？”

把尹璃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看在烤鱼和素食的面子上，许栎也懒得计较，只是对于自己身上难闻这事被尹璃点出来了，多少有点不太舒坦，此时见尹璃说起白天，压下更不舒坦的情绪，将自己白日的猜测尽数说明，只是没有提过雀楼的化尸水是自己所配。

“化尸水？”尹璃回想了一下，道“我听我娘提过，前朝皇室多用，我朝立国后就禁用了，不过后宫禁苑也偶有发现，至少皇室之中是由化尸水的，流传到江湖上也不是不可能。”

说起来，尹璃也算是皇亲国戚了，更何况是尹家主所言，可信程度很高。

雀楼发展迅速，但还是缺了点底蕴，类似于皇室秘辛这种东西，探查的消息渠道还是太少了，许栎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道“如此，从化尸水上入手几乎不可能了，那我们线索就断了。”

尹璃不知不觉将她那条烤鱼都吃了干净之后，突然拐了个话题问道“你不是说，找人看着洛水上遇见的那条船吗？可有结果？”

许栎狐疑地看了眼尹璃，确认她确实察觉到了一下什么，也没有瞒着，将这段时间收到的消息和盘托出，“什么都没有，码头下来的都只是普通的运货船，船上的护卫也不见了，更别说洛矜她们三人了。”

“？？？”闻言尹璃不自觉的敲了敲膝盖，分析道“她们可能是中途被小船接走了。”顿了顿，兴奋说道“如此一来，昨晚看见的那些人，真的很有可能就是洛矜她们一行人。”

“我们不是捕头。”许栎吃的有些许撑了，中途休息，不咸不淡的回了句，只有捕头才需要将犯罪证据收集整齐，对簿公堂，她们本就有七八分怀疑，就算坐实到八九分，也无甚用处，只有查明洛矜背后的人是谁，才能知道洛水被刺一事的原委，以及昨晚的事情。

“好嘛。”尹璃委屈的嘟囔了一下，见许栎还剩下许多，毫不嫌弃的拿过来三两下解决，吃完才说道，“浪费粮食不好，我朝还有很多人吃不上饭。”

许栎，许栎欲言又止，反正不是第一次了，索性眼不见为净。

“阿栎，那我们接下来如何？”

尹璃擦了擦嘴巴，收拾了一下，侧头问那边正出神看着远处湖泊的许栎。

这处湖泊实在清澈，夜色之中，泛着蓝色的幽光，危险又神秘。

许栎头也不回地说道“接下来就按原计划上京啊，不出意外，明日我们可以到镇子上，买辆马车，不出三日我们就能到山匪横行之处，也就是你说的驻军地点。”

尹璃不满的撇了撇嘴，凑到许栎旁边，学她一起看湖，不过知道自己一身不大干净，隔着一拳的距离，就歪着脑袋，静静的看着许栎，也不说话，面无表情，眼神幽幽的。

许栎眼神飘忽了一下，道“江湖规矩，不可过问其他门派的秘辛。”

并不是许栎不愿意说，只是既然暂时查不到洛矜背后之人的身份，就只能查查昨晚死掉的两人究竟是谁了，能让洛矜亲自出手的，还能让她受伤的，必定不是无名之辈，雀影按照这个方向往下查，应该会有收获，只是为了不暴露与雀楼的关系，许栎暂时不能对尹璃说的太明白，又不想欺瞒于她，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见许栎是真的不愿说，尹璃也不强迫，反正到时候查出什么许栎也会告诉自己，想明白之后就愉快的往湖里扎，几个起伏，人就已经在湖里了。

走之前还看着湖面，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快速说道“阿栎才不臭，我今天出了好多汗，还是快去洗洗睡觉，洗洗睡觉。”

许栎好笑的看着尹璃的背影，不可否认的是，今晚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

不过，扭头看了看尹璃放在旁边的行李，尹璃干净的衣物必然都放在这里，又看了看游的正欢的某人，实在头疼江湖女儿的豪爽了。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动，且让尹璃自己解决吧。”

说服自己后，许栎就直接闭眼休息了，完全将自己的安全交给了尹璃一般，当然，是背对着湖面的，背对着尹璃的行李，确保自己不会不经意间看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