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西乖,想爸爸了吧?爸爸就在那里,等他吃完饭陪你玩啊。”
蒋源弯下腰,虚虚摸了摸史前巨兽的狗头。
在谢朝的洁癖里只有这玩意儿是特例,也得至少一两周洗一次澡才能不被嫌弃。别人可能会嫌弃狗脏,但谢朝嫌弃的,却是乱摸他狗的人。
饶是蒋源,也不敢乱摸。
“那我先走了,谢哥,你好好休息。”蒋源告别道。
江暮迟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中最后的光消失在门口。
早上起床后,他把谢朝的三百米江景大平层参观一圈,窝在沙发里看了两部谢朝珍藏的黑胶电影,还有一百条在家中享受假期的计划暂未实施。
此时此刻,一切化为乌有。
大落地窗外落日熔金,大金毛金灿灿的,像在发着光。
一人一狗,隔着岛台,大眼瞪小眼。
江暮迟:“……”
黛西歪了歪头:“汪呜?”
江暮迟:“……”
男性荷尔蒙强烈的喉结,分明而突出,艰缓地上下滚动着。
扫帚似的大尾巴几乎摇成螺旋桨,大狗睁着一双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主人,里边写满了渴望。
而冷漠的主人完全不为所动。
黛西是血脉优良的赛级犬,经过专门训练后服从性极高。
良久,黑葡萄眼睛暗淡下去,眼皮耷拉,很人性化地浮现出失望和委屈的情绪。它交叠两只前爪,趴下身躯,乖乖等待主人先吃饭。
却仍巍峨硕大得如同一座大山。
江暮迟食不下咽。
桌下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腿甚至很不争气地微微发着抖。
他怕狗。
小时候他在乡下过暑假,每户农家看门狗一只起步,凶狠得要命,远远地就能听到狗叫,等人来了,不知埋伏在哪儿的猎犬便猛窜出来,声嘶力竭狂吠,金属防盗门也被撞得丁零哐啷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出。
江暮迟很倒霉,他真遇上过一只破门而出的烈狗,在他身后紧追不放,吠叫声直冲云霄。
家人来得及时,可他还是被咬伤了,伤口不严重,细嫩的小胳膊仍在防疫站扎了五针狂犬疫苗。
从此以后江暮迟看到狗就会头皮发麻,无法控制的腿脚僵硬。
哪怕是温顺可爱撒娇卖萌的小型宠物狗,他也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
僵持了十来分钟。
黛西先一步闭上了眼睛,激动的尾巴也终于平静下来。
江暮迟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轻手轻脚,眼睛盯在大狗身上,脚步缓缓挪动,直到视野里再也看不到黛西的狗影,他加快脚步,冲进主卧反锁上门!
“呼……”
靠住踏实的木门,衣服下方满背冷汗。
等心跳缓缓平复,江暮迟摸摸口袋。
空的。
没带手机。应该是落在客厅的茶几上了。
他犹豫地转过身,门外一连串急促的嗒嗒嗒声响,是狗爪子踩在木地板上跑动的声音。
然后是颇为谄媚的:“汪昂~汪昂~”
金毛这种大型犬,即使是名为黛西的公主,那声线也如猛汉一般粗犷。
听在江暮迟耳里就是,史前巨兽咆哮!
江暮迟:“……”
妈,爸,救救……
江暮迟在心里病急乱投医,求到最后,连叔叔老师也叫上了。
*
夕阳西下,谢朝起床,神清气爽。
手机上三个未接电话。
脸上残存的倦意顿时消散,他坐直身子,眉头蹙起。
小朋友居然主动给他打电话了?
没看到一条消息,只有未接电话,看着紧急又不紧急的。
谢朝没多想,第一时间回拨过去。
江暮迟秒接,声线发颤:“谢、谢老师……”
谢朝从前额往后压住头发,着急上火时他仍能保持镇静,声线沉着:“怎么了?慢慢说。”
“您,您的狗……黛西,回来了,我不知道。”江暮迟语不成句,磕磕绊绊,“谢老师,我怕狗。”
等待谢朝回电话的时间,他握着好不容易拿回来的手机,看着满满的通讯录,深深的无力。
谢朝工作室一堆人可以任由他差遣,但是,让他们帮什么忙都行,唯独让他们从黛西手里拯救自己不行。
怕自己养的小公主?不穿帮才怪。
能求助的人便只剩下了睡得天昏地暗的,住在他身体里的谢朝。
谢朝从江暮迟的话里拼凑了个大概,脑子里充斥满疑问,动作却毫不沾泥带水。
“不急,我现在就来。”
电话挂断的瞬间,他已经推开了江暮迟家的防盗门。
出门着急,头发乱蓬蓬,身上穿的还是睡衣,只顺手从门口的鞋柜上方拿了个黑口罩,看着不伦不类的,全靠优越的身材比例撑着。
大平层的防盗门也有多种开门方式。
滴、滴、滴——
江暮迟喜出望外看向大门口。
那双杏眼里的期待和渴望,比起地上的黛西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朝推门而入,先站在门口静默了会儿。
而后扶额,颇为无奈叹口气:“宝贝,你能不能别用我的身体,做出那么傻的姿势?”
江暮迟走投无路,紧趴在沙发靠背上苦着帅脸,哀声乞求:“谢老师,我怕……”
说话间,他的身子不小心左右晃了晃,差点就从沙发靠背上方掉下来了。
亲眼所见如此浮夸的场景之后,谢朝更不理解了:“怕狗怕成这样?从黛西往上追溯祖宗十八代都没攻击过人,脑子也不怎么好,你怕她做什么。”
江暮迟心想也是。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满脑子都是童年挥之不去的阴影。
正想着该怎么解释,谢朝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
谁知先做出反应的居然是黛西,他当即调转方向,尾巴低垂,对着闯入的陌生人便是一声雄浑的:“汪!”
谢朝好笑:“哟,凶我啊?”
毕竟是祖上十八代没攻击过人的血脉,黛西的凶狠只是做做样子的,纸老虎而已。谢朝往前走,她就连连后退,块头那么大,胆子还不如针眼。
作为心情的指示标,毛茸茸的大尾巴翘起又放下,欲摇未摇。面对换了副皮囊的主人,她很困惑似的。
谢朝蹲下来,毫不客气撸了几下狗头。
熟悉的手法让黛西眼睛一亮,尾巴立刻疯狂地摇晃起来!
“汪呜~”主人~
江暮迟趁着史前巨兽的注意力被转移,偷偷摸摸从沙发背下来。
黛西余光里发现另一位主人试图离开,便要调转身子摆脱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类,却被后者强势地拿住狗头,又给她掰了回去。
黛西相当委屈:“汪呜……”
谢朝忙里抽空抬了下眼,对江暮迟道:“那你就先回房间去吧,晚饭吃了没?”
“还没。”神经一直高度紧张,江暮迟这才感觉到腹中饥饿,走去厨房那边,“蒋源买了晚饭,感觉有两人份的,那我们一人一份吧?”
想了想,江暮迟又问:“我能不能带去你房间吃?或者我去次卧或者客房?”
谢朝理所当然:“你怎么不能。”
又道:“你睡主卧,开着门也没事,我从不让黛西进房间。”
江暮迟带上自己那份晚餐,一步三回头,既担心黛西突然追过来,又有点不放心,他平时不在自己的卧室里吃东西,那洁癖谢朝应该更不能接受这种行为吧?
谢朝正控制着跟自己个头差不多的金毛,没再看过来。
虽然谢朝给人一种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印象,但他也的确说一不二。
他才说过,“你怎么不能。”
用着江暮迟的声线,语气也是那种不容置喙的强势。
江暮迟彻底安心,关上门开始享用自己的猪肚粥。
*
多亏公主给力,谢朝用江暮迟的身体回自己家了。
成也公主败也公主,以免吓到江暮迟,他今晚只能带着黛西去次卧将就。
躺在床上想了会儿,他拿出手机给江暮迟发信息。
【要不把黛西关在这边,我们一起睡吧】
再补充。
【看看一起睡能不能换回来,不然等我走了你和黛西怎么办?】
江暮迟查看手机,心想就不能让经纪人或者其他工作人员把黛西带走吗?但委屈人家的公主去吃百家饭,那也不是个事儿。
江暮迟的目光又挪到“一起睡”三个字上。
他不免想到“朝朝暮暮”CP超话,五花八门的“粮”在脑海里放映不休,耳朵阵阵发热。
不行吧……不行的,那太冒犯了。
身体都换了,厕所上过澡也洗过,但一个人住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到底和两人同处一室不一样。
江暮迟胡思乱想没回复,手机又震了下。
【那我来了哦^-^】
他甚至用上了语气助词,哦。
透着强烈的,说不上来的古怪。
江暮迟错过最后的拒绝机会,转瞬卧室门便被敲响。
谢朝进屋:“我出门得急什么也没带,正好来换身干净衣服睡觉。”
被黛西折腾得哭爹喊娘,江暮迟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上挂着一件格纹睡衣。
就算是朴素的睡衣,穿在这具身体上也比许多人的精心打扮更具吸引力。
江暮迟并无异议,点头应好。
谢朝抬手抚上柜门。
“欸?等等。”江暮迟走过去,他发现谢朝袖管下滑,露出下方肌肤大片斑驳的红,疑惑问,“……这是怎么了?”
谢朝愣了下,又皱眉,嫌弃极了这种让美玉生瑕的异样。
他试着摸了摸:“嘶,好痒。”
江暮迟重复:“痒?”
“这是你的身体,你不知道是怎么了吗?你难道还有没告诉我的过敏原?”
“我应该没有过敏的东西……”
“阿嚏!”
江暮迟的思绪被突然的喷嚏打断。
一声喷嚏后又接着一声:“阿嚏!”
谢朝后退一步,抬胳膊掩饰口鼻,这下几乎变成了人形喷射机:“阿嚏!阿嚏!阿嚏!”
江暮迟:“?”
谢朝冲去床头抽了几张纸捂住脸,连番喷嚏下来,眼睛已经红了。
袖子上几根金色的狗毛闯入眼帘。
谢朝当即操起兴师问罪的架势:“江暮迟,你怎么没跟我说你对狗毛过敏?”
“怎么会?”江暮迟比他更惊讶,“我小时候被狗追着咬过,怕狗怕得不行,后来根本没有近距离接触过狗……我也不知道我会对狗过敏。”
“我得赶紧去洗澡换衣服。”谢朝难受极了,俊美的脸皱成一团,一边解睡衣扣子一边说。
江暮迟用着谢朝混血气质浓郁的浅色眼睛,也不知道该不该回避。
他已经看到自己胸口的大片雪白了。
谢朝早习惯了给这具身体脱衣服,大剌剌走向浴室,头也不回吩咐发愣的江暮迟:“你去附近的药店买点药吧,这可是你的身体过敏。”
*
江暮迟全副武装出了门,挑了几种常用的狗毛过敏用药,口服外用的都有。
上夜班的药店营业员见多识广,敏锐得令人害怕:“女朋友来家里玩对你养的宠物过敏了吧,严重的话最好去医院看看急诊哦。”
江暮迟:“……”
他深深低着头,掐着嗓子:“没事,不严重,快给我结账吧。”
“好哦。”好在营业员相当敬业,对客人的真容并无兴趣,利落地扫完几盒过敏药。
装袋前,她突然指指手边的小货架,问:“要不要顺便带一盒?”
江暮迟还当是专业人士推荐的特效药,下意识扭头。
只见,花花绿绿品牌款式各异,外形却很统一的……长方形塑封扁盒。
营业员很热情,不难猜测这玩意儿净利润很高,她主动取出一盒,介绍道:“猫舌冰爽颗粒怎么样?最近很受欢迎哦。你的话……XXL?”
她实在是很会做生意。
江暮迟却只有沉默。
他掏掏谢朝的风衣口袋,幸运地摸出一百元现金,拍到玻璃台上提起过敏药,夺门而逃。
营业员愣了一下。
她后知后觉追出去,手里的套子还没放下,另一只手举着的红色钞票在风中飘摇。
“哎帅哥等等,我还没找零!”
“帅哥!你别跑啊!”
“奇怪,那个人好像有点像那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