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一个部落之长这种事,他们从没做过,就好比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直接拉到一国之长面前去,要求他去招待,想想就可怕,更别提现在这种部长不打声招呼提前来的情况。
不过好在森源部落这位新上任的部长出奇地好说话,哪怕迎接仪式简陋——可能连简陋都算不上,就只是摆了桌菜当做接风宴,菜还是临时凑的——她也丝毫不计较。整天要么在海津部长那聊大事,要么去“调戏调戏”津全,要么找水儿喝水。
她对海津部落比他们还熟悉,在一群长得基本差不多的船中,能准确分辨出是谁的船。
不仅如此,她自娱自乐能力也令人叹为观止。总之,根本不需要他们招待。
而在这天他们去找水儿的时候——队伍一致认为水儿是重要人物,因此他们几乎天天去,当然有时候并不是一起去的——一开门,就看见津全和源孚围着水儿面对面坐着。
源孚托着脸,眼睛盯着津全:“真的不打算去看看吗?”
廖梧坐下来:“你们要看什么?”
“寻宝。”
听到这词,许仁不由自主地看向白双,白双也看了过来,显然,这唤起了两人的某个回忆。
果不其然,源孚接下来就说道:“你们部长的船上可有不少好东西,绝对会令你们大吃一惊,还非常有趣。要我说,是个男人就该带着自己心爱的女孩一起探个险,你不带水儿,该不会想带我吧?”
许仁想起那一房间血淋淋的人鱼,他猜源孚说的“好东西”或许就是这个,她让津全和水儿去是想做什么?还有她一个森源部落的,怎么会知道?
津全毫不掩饰自己的白眼:“我父亲说过那个船舱是不能进的。”
“他说你就不去。”源孚狡黠地笑了一下,“你好乖啊,津全。”
“你瞎说什么!?”津全差点一口水直接喷出来。
源孚笑得愈加放肆:“而且我相信水儿肯定会感兴趣的。”
一直降低存在感的水儿看向源孚的眼中写满了“不感兴趣”,源孚却忽然环住她脖子,把她拉到怀里,水儿的脑袋埋到她胸上。
源孚使劲揉她头,将头发揉得乱糟糟,她笑眯眯地低头看着水儿:“是不是呀?小水儿。”
水儿从她怀中出来,威严而又不满地瞪她一眼,颇有恼羞成怒的样子。
她的眼神,不像普通孤女能表现出来的。许仁注意到。
源孚双手按在水儿肩上,用只有她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趴在她耳边说:“要小心不要暴露太多才好。”
许仁看见水儿瞳孔微微放大,但只是片刻。
津全立马就一脸戒备地拉走水儿。
源孚站起来:“不说了,我马上就要走了,船都备好了。”
说罢,她很潇洒地挥手走人。
海津部落的夜晚十分冷清,仅有守卫们提着灯巡逻,像是寂寥无人的海中的点点星光。小岛上的造船厂熄灭了最后一盏灯,整座岛沉入黑暗。
源孚离开海津部落后,任务二便完成了。
而不知道为什么津全改变了主意,于是他托小滨找来了许仁和廖梧。
此刻,四人站在那个船舱前,许仁手中拿着“□□”——由白双友情提供,而她没来的原因是谭彤说小孩子不能熬夜。
“本来我们都过去了,然后发现门上了锁,想着你们之前不是来过嘛,应该有办法。”津全看上去略带窘迫。
许仁带着他们跟回自己家似的,轻车熟路来到最里面那个房间,打开门。
尽管许仁已经跟廖梧口述过这个场景,可亲眼见到时,依旧眉头一皱,心里一阵不舒服。廖梧还是见惯了血腥场面的人,津全这会已经捂着嘴,张大眼睛,连连后退。
水儿呆呆地站在那。
房间里的人鱼仍唱着心碎的歌,缥缈、破碎、摄人心弦的歌声拂过鲜血,映入耳中,听过它的人此生都无法忘记它,这是血的歌,是泪的歌。
他们唱着,一边又在无助地一遍遍呼喊着“首领大人”,仿佛这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中间的那只男人鱼盯着他们的方向,他蠕动唇瓣,吐出尖细的、不似人类能够发出的音节。
有那么几个瞬间,许仁发现水儿眼眶湿润,像是要落泪,可她没有。她一手扶着门框,脱力般靠上去。
津全喃喃道:“水儿,我想吐。”
人鱼的歌声越来越大声,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包围了他们。
在这歌声中,他们突然感到晕眩。
这时,他们才意识到,不是人鱼的歌声越来越大声,是有歌声从外面传进来。
津全反应很快,他扭头朝外望去:“有人鱼突袭!”
几人匆匆锁上门,避开外面看守的视线。津全递给他们几个耳塞,在彻底听不见之前,他们听见津全叫道:“不好,那地方是武器库!”
人鱼已经爬了上来。
即使不在水里,他们速度也非常快,几个看守还没来得及拿出武器,就已经被人鱼整个撕开。
人鱼妩媚地舔舔手上的血,看上去极为色情,可在看守被诱惑之际,他却出乎意料地拔下他们的脑袋。
下一秒,人鱼往后掉进海中,头上是一个血淋淋的弹孔——廖梧开枪了。
许仁泼出毒药,在人鱼的一片尖叫中,趁机和津全一起下船,廖梧跟在后面。
船上的人都反应过来了,他们驾起炮台填充火药,向人鱼们进攻。
津咸的船离这不远,廖梧可以看到那边也开始了战斗,其中有个双马尾女孩甚至扛了个火箭筒。
武器库一共有三个。
廖梧他们赶到时,人鱼们已经在叮叮当当地敲门,试图暴力打开。
廖梧举枪。经过再一次升级后的枪,威力比之前增加了百分之五十,打个比方,之前的枪破不开幽灵海里的鱼的鳞片,换成现在这个就可以一枪打爆鱼头。并且现在的枪无限子弹。
津全的武器是一把弩。
人鱼在他们周围围成一圈,三人背靠背。
许仁拿着一个飞盘似的东西,对着人鱼,手顺时针转动,顿时飞盘中喷出一道火焰,接着便是人鱼的惨叫声。
人鱼的包围圈破开,谭彤的双刀上沾着血,在看见他们时冲他们笑了笑。
越来越多的人赶来。
在双马尾经过谭彤旁边时,谭彤喊道:“伍菲你炮呢?”
“没炮了没炮了,就五发子弹早用光了。”
孟伍菲手里攥着一个抽签筒,身后一大堆人鱼追着她。
天灵灵地灵灵,爆,一定要爆。
抽签筒出现一根签,上面画着一个笑脸。
可恶啊!
孟伍菲绕着岛飞奔,此时此刻她算是明白了什么叫速度与激情。
身后的一只人鱼即将碰到她。突然,一根鞭子出现,抽开她身后的那只人鱼。孟伍菲感激的眼光瞬间投过去:“大佬啊!”
并不认为自己是大佬的连宋伊舟沉默地打人鱼。
人鱼砸开了门。
最先开门的那只人鱼点燃了一根火柴——对于人鱼这种水生生物会用火这点,大家的确有些惊讶——丢进武器库,紧接着,人鱼们远离武器库,准备撤退。
那个武器库里放的是火药。
许仁察觉到不妙,他把那个飞盘逆时针旋转。
爆炸从武器库产生。强烈的气流简直要掀翻所有人,但却像撞上什么一样,力量耗尽,消失在空气中。一层薄薄的膜凭空出现,保护所有人,以及剩下的两个武器库。
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刻,廖梧几乎是下意识抓住许仁的手臂,许仁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
许仁手上的这个飞盘道具是花15积分买的,能喷火、防御、降雨,顺时针、逆时针转分别对应喷火和防御,降雨的话要把飞盘飞出去。目前看来效果不错。
人鱼已经退去,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人鱼离去后,谭彤和于新久爆发了一次争吵,和平常玩笑似的争白双不同,许仁和廖梧看于新久的表情就好像恨不得杀了她,且两人听见她们提起了“瓦妮莎”这个名字。
还有人失踪了。
范培泊和严重凡以及和他们一队的三个女生都不见了,许仁推测他们应该是选择了人鱼队。
据戴柯所说,岑归启被人鱼抓走了。戴柯说这事的时候,阮平就在一旁沉默地给自己处理伤口,他的表情近乎称得上是可怖的。
人鱼撤退后的第二天,肯汗大叔被抓了。
“父亲,为什么要抓肯汗大叔?”
海津部落议事会已经很久没有召开了,它的每次召开都表明了大事不妙。
这次的会议由海津部长主持,在他的船上露天进行,会议的其他成员坐在他的两旁。肯汗大叔被绳子绑住,神色平静,似乎对于这个飞来横祸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周围的船上挤满旁观人员。
而肯汗大叔自己也曾是议事会的一员。
就在这时,津全冲进这里,他的脸上带着怀疑、怒气和难以置信。
海津部长好脾气地没有发火:“津全,我知道你可能很难相信,但我们是有证据的。我们发现……”
海津部长扫了肯汗大叔一眼:“津肯汗与人鱼族勾结。”
此话在人群中犹如炸开一道惊雷,肯汗大叔在海津部落中一向德高望重,如今却爆出这种消息,人们带着质疑的目光看向肯汗大叔。
“我们的武器库一共有三个,只有一个放了火药,人鱼不可能知道是哪个,为什么这次他们如此精准地找到了?人鱼从未用过火,为什么这一次他们用了?还有这座岛一直被我们的船队环绕,他们是怎么知道上岛的路线的?”
“武器库的事只有议事会成员知道,虽然很令人痛心,但我们中有卧底。”海津部长似是惋惜般看着肯汗大叔,“所以我暗中派人在每个人的船上搜寻,你猜我在你船上发现了什么?”
海津部长丢出一枚鳞片:“人鱼的鳞片。”
“尽管你藏得很好,不过我们依旧发现了那个密室。”
“肯汗啊,我真的很失望。”海津部长悲痛地摇摇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肯汗大叔微微抬头,他嘴角带着冷笑,眼中泛着嘲讽:“我无话可说。”
海津部长心里满意且得意,他并未将这些情绪表露在脸上,他对周围人说:“和人鱼族勾结的肯定不止津肯汗一个,我们还需好好找一找。”
“怎么可能……”津全双眼放空,无意识地摇头。
他想起那个关押着人鱼的房间,那悲怆的歌声。他想过怒气冲冲地去质问海津部长,可那时许仁拦下了他。他记得他说:
“没用的,部长不会说的。而且,你觉得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事呢?”
有多少人呢?
津全的目光掠过在场的所有议事会成员,这些熟悉的面孔,在这一刻仿佛都非常陌生。他能想起这些人曾经对他关切的话语、鼓励的眼神和友好的问候,可他现在才发现他其实根本不了解他们。
他轻声问着,像是在问自己:“那水儿呢?”
海津部长似乎听到了他的话,他对津全笑了一下——这个笑在津全眼中慢慢扭曲,使他渐渐看不清部长面容,最终成为他未来噩梦中不可或缺的怪物——然后他说:
“塔湾部长曾经对我说过,他们部落有几个人背叛了部落,投奔人鱼。津水儿就是其中一员,她是人鱼族派来的卧底。”
“肯汗借拿木头的名义,多次让她潜入小岛,暗中摸清小岛的结构,向人鱼族传递上岛路线。这次的人鱼突袭也是她招来的,要不然……”
海津部长的眼神刮过津全,让他汗毛直立。
“为什么在她偷偷潜入部落的物资储备所时,人鱼就来了?”
是他害了水儿?
内疚和自责包围了津全,他脑中像浆糊一般一片空白,头像是被人敲碎一般剧痛难忍,不远处的声音全都变作了耳边的嗡嗡声,但他还是听清了刚进来的那个守卫说的话。
“部长,津水儿不见了。”
海津部长旁边坐着的津咸说道:“不用担心部长,我早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小百已经去追了。”
渔洲下起了小雨。
津百的船已经造好,船上火药充足,早在人鱼袭击之前他们就已经把火药转移,留在武器库的只是一部分不怎么重要的。
人鱼的袭击只是海津部长精心布置的一场除掉肯汗大叔的戏,当然,这场戏也能让她名正言顺地弄死津水儿。
她站在船头,这种程度的雨还不值得她撑伞,就好比津水儿一个连塔湾部落都不要的哑巴不值得她费心。她说:“她没有船跑不了多远,仔细找找。”
没过多久,一个人走到津百旁边,递给她一个望远镜:“找到了。”
津百拿起望远镜,看到了那个小木筏,水儿正在上面奋力划船。
津百挥挥手,示意他们加速。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她跑不掉的,这是事实,一个简陋的小木筏怎么能比得上新造的大船呢?
炮台架起来,津咸有教过她这个要如何操作,填充火药、瞄准、点燃、发射,非常简单,按海津部长的话说,她一向聪明。
对于弄死水儿这件事,津百绝不会让别人插手,她会自己来,让水儿亲眼看看,她始终是斗不过她的。
忽然,船尾骚动起来。津百皱眉,津全被押过来了——海津部长要送他的船在那次人鱼袭击中被爆炸炸毁了,这人就自己独自驾驶一条小船追了过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放开我!”津全不断挣扎,他眼中的怒意像火一样燃烧着,“我是部长的儿子!”
津百笑了,她慢慢走上前,俯视津全:“部长说了,这艘船上的一切都听我的,不管你是部长的儿子还是谁的儿子。”
津百转身不再理会他,她瞄准水儿,准备发射。这时,津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挣脱了束缚,朝津百冲上去。
炮口偏转了一个微弱的角度。
水儿没有回头,她知道津百的船马上就要追上来了,她只是不停地划船,或许这是徒劳的,却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炮弹打过来的时候,那耀眼的光几乎亮得她睁不开眼。
它没打中,只是擦着木筏的边在水面上炸开,但也足够让她花费好几天拼出来的小木筏四分五裂。
水儿落入海中。
落海前的那一刻,她听见了一声悲痛的尖叫,叫的是她的名字,明明隔得这么远,可她还是听见了。
津全啊……
一切的声音都被海水隔绝,耳边只有海水流过的汩汩声。
还是不行啊……
原来无论走到哪,终究是会被背叛的。
她自以为眼中似乎有水汽,可能这一次她真的落泪了,不过没人会知道的,无论是泪还是别的什么,都会被海包容、体味、收藏。
它是温柔的,也只有它会永远陪伴。
“这是你的责任。”
那温柔的嗓音拂过她的耳,带着洞察一切的语气,直击她的灵魂。
她眼前看到的不是映在海中的天空,而是纷飞的蝴蝶,它们在她眼前盘旋,透明的翅膀轻轻扇动,像是水中的精灵,带着海的宁静,亲吻她的脸颊。
她听见了一声鲸鸣。
津全再一次被控制住,语气中的怒火仿佛要溢出:“津百我告诉你,不论怎样,我绝不会喜欢你的!”
水儿不会游泳,这么久都没浮上来,看样子也活不了。
津百走到津全身边,双手捧着他的脸,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我知道,所以我不要你喜欢我,我要你只能有我一个选择。”
“那源孚呢?你也要对她动手?”
津百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哈哈大笑:“哈,那个女人才不喜欢你呢。”
“那女人就是一条毒蛇,野心勃勃还沾满毒液,她弑父得到部长之位,找借口呆在你身边利用你,甚至妄想控制海津。”
“你太单纯了,津全。”
“不过从今往后,你真的只能有我一个选择了,哈哈。”
不远处传来鲸鸣,众人扭头看去,巨大的鲸鱼浮出海面,露出其一角,它甩动尾巴,激起冲天水花。
渔洲的人们都听过这么一句话:
鲸鱼出,人鱼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