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寻深的腿伤彻底好了，明归打算同他去山下放松几天。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在路过一家饰品铺子时，寻深注意到里面挂着一块圆润精巧的玉珠剑穗，他乍一眼觉得那小东西和师父相称，于是兴致冲冲地拉着明归走了进去。

寻深将白润的玉珠举到明归面前，后者皮肤很白，在笑起来的时候，他脸颊两边抬起来便跟寻深手里的玉珠一样美，寻深越看越喜欢，咧嘴笑道：“师父，这个与你很相配！”

明归弯弯眼睛道：“很漂亮，买吧？”

寻深满脸灿烂，他道：“师父买了送给我！”

明归故意挑眉打趣道：“你说与我相配，我还以为你要买来送给我。”

明归如是说，手上付钱的动作却也快，寻深把东西宝贝似的收好，翘起嘴角解释道：“正因为它与你有几分相似，我才要把它带在身边，就如你在我身边一样！”

明归不置可否，“我一直在你身边。”

寻深眨眨眼，没再解释，他笑道：“接下来再找一个与我相配的，我买来送给师父，就如我在你身边一样！”

寻深逛完这家店没有相中的，便拉着明归去另外的地方。

两人在街上寻寻觅觅良久，明归最后在一个卖不倒翁的手艺人面前停下脚步，他对寻深道：“这个。”

手艺人能将客人希望的样式简单画在上面，寻深被明归按坐下来，手艺人摆好墨水颜料，乐呵呵对寻深道：“小兄弟保持笑容别动啊。”

寻深扬起嘴角，规规矩矩一动不动，明归从侧面打量他，仿佛也在用目光将人画在心里。

寻深飘来眼神对上明归的视线，前者眼睛一弯，眼底黑亮生光，他从牙缝里挤出字，道：“师父，我这样的笑好看吗？”

其实寻深维持这个表情，嘴角很累，不多时便带了几分牵强，更像是一个苦笑。

明归忍俊不禁，点头说了一句“很好看”，他的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砰”的一声——一个男人被打出去砸了身边的摊子。

那男人飞快爬起来，与一群服装一致的人打起来。

他们打斗的场面十分野蛮，遭殃的便是周围的小生意，那男人不敌众人，落了下风，兀地被一脚踹出老远，男人顺手揪住手边的凳子甩过去，对方拿起棍棒一劈，木凳顿时化作数片飞出去。

其中一块朝寻深砸来，明归眼疾手快，当即将寻深拉到身后，横腿将木块扫在脚下。

这片刻功夫，那男人又被一个衣着花里胡哨的年轻人一脚踩在胸口，狠狠踹飞，朝手艺人摔来。

明归猛地拉住手艺人与寻深，后跃退开一大段距离，及时躲开了重如巨石般的冲击。

那男人正好落在手艺人的摊子上，颜料由此四处飞溅，不倒翁滚了满地。

“我的娃娃！”寻深气愤地叫了一声，他忙不迭捡起尚未完工的不倒翁，这原本画了他模样的小家伙，被黑墨糊了面目。

花里胡哨的年轻人全然没在意周围人的动静，他偏头对身边凑上来的人漫不经心道：“打断他的手脚，拖回去。”

一群人拿着棍棒对男人乱棍打去，凄厉的嚎叫声惨不忍听，年轻人一脸享受，仿佛耳边传来的是一支悠扬小曲。

年轻人似笑非笑地打量脚步满脸血污的男人，他心情大好，喊停正要走，偏头时不经意察觉到了一道极其凶狠的目光。

年轻人脚步一顿，看不清人似的眯着眼睛伸长脖子与寻深四目相对，后者眼里的愤怒与鄙夷毫不掩饰，年轻人一见这嚣张的模样火气蹭蹭往上冒，他咬牙道：“你特么看什么呢？！再特么瞪，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明归眉头一皱，挺身将寻深护在身后，低声催促道：“别管，我们走。”

谁知寻深丝毫不动，反倒死死盯住脸色逐渐扭曲的家伙，对师父愤愤道：“他弄脏了我的娃娃！”

明归飞速道：“我们再买一个。”

年轻人闻言凑过来扫了一眼寻深怀里黑不溜秋的玩意，当即呵呵笑了两声，啐了一声：“活该！”

此人话音刚出，寻深突然一拳狠狠落在他脸上，将他打得踉跄几步晕头转向地扑倒在地。

“别闹！”明归大惊失色，立马抓住寻深的手腕要走，那群人目瞪口呆之余，飞快反应过来执棍棒将他们团团围住。

“打...打死他！”年轻人面目狰狞地被人扶起，他一抹半脸鼻血，指着寻深喝道：“给老子打断他的手脚！打残了拖回去！”

一群人猛地朝两人劈来，寻深抄起脚步的不倒翁对着冲过来的家伙砸去，冲在最前的人来不及躲，被爆头后直接昏死过去，寻深矮身躲开一击，趁机夺过昏死之人手里的棒子，再从下使劲一扫，面前几人顿时摔倒在地抱腿嗷嗷叫起来。

场面一打起来便不可收拾，寻深将面前人打倒后兀地转身，满眼戾气地朝年轻人去，年轻人紧攥拳头，大喝一声抢步而上。

寻深迎面才跨出一步，一拳才挥到半空，明归突然闪身挡在他面前，抬起手肘撞在寻深的手腕上，后者的手臂莫名无力软下去，电光火石间，明归飞速一个后扫腿，将带着劲风袭来的年轻人一脚踹飞好几丈远。

一切来的极快，周围人压根没看清明归的动作，他们惊叹地“哇”出了声，不一会竟然鼓起掌来。

明归向来低调，如今顶着那么多目光与欢呼，他莫名羞愧难当，红了脸。

明归死死抓住寻深的手臂，要拉人走，谁知寻深还不肯罢休，后者皱眉道：“师父！我的娃娃脏了！”

明归严肃道：“再买一个干净就好了，别生事端！”

“这是我在那里坐了好久，专门照着我的模样画的，我想把它送给你，是唯一一个！”

明归头疼不已，低声道：“不要紧，再照着你的模样画一个送给我，只要是你的我都喜欢。”

寻深心中一口气咽不下去，他撇嘴道：“我要那家伙把地上的娃娃都舔干净。”

“......”明归拉不动犯倔的寻深，破天荒地生了气，“你听话！走！”

寻深见明归如此神色，不禁一怔，他尚未开口，不远处令人心生杀意的声音便大叫起来。

“你们有种！”血流满面的年轻人扶着腰勉强撑起半个身，他指着二人，丢下狠话：“老子是北街侯府的侯长平，今日的梁子，老子记下了！今日之事，改日定当百倍奉还！”

年轻人一瘸一拐地走远，一身花衣裳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等他走远了，光是看背影俨然像一只花公鸡。

寻深死死抓住花公鸡的目光，好似能将对方剥了皮，卸成无数块，他心中不甘，但手腕上勒得他生疼的力道让他迈不开腿，

闹出这种事，两人再没四处闲逛的心思，一天的心情也低落到谷底。

寻深默不作声地跟着明归身后，一路上两人谁也没开口。

两人回了客栈，在进彼此房间之前，明归转身对身后人道：“把娃娃给我吧。”

寻深一直把脏兮兮的不倒翁抱在怀里，他的动作犹犹豫豫，明归耐心等着，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寻深见明归如此反应，委屈不已，他将东西递过去，明归接下后只丢下一句“好好休息”便要进屋。

“师父！”寻深叫住他，眼底渐渐红了，他压住喉咙间的干涩，难以置信道：“你要为了一个外人生我的气不理我吗？！”

“没生气。”明归无声叹了口气，他抬眸看清对方极力忍泪的模样，比对方哭趴在他身上哭还让他心疼，明归立即凑上去安慰道：“我没有生气，更别说不理你——今天的事，我脑子里太乱了，我好累，才显得没精神。”

温柔的声音一出来，寻深的眼泪便成了珠子一颗颗往下砸，他不明白师父心中的顾虑，明归更无法跟他说清楚——当他见到徒弟因为他与人大打出手，周围所有人向他们投来目光时，他心里竟然爬上了一层绵绵不绝的惶恐。

惶恐......别人会看破他与寻深之间...隔着禁忌，难为人所接受的感情......

明归抬手替寻深擦脸，寻深泪水决堤似的越来越多，他埋怨道：“你在大街上凶了我！”

“......”明归自知理亏，一脸歉疚，垂眸道：“对不起。”

“......”寻深不想见到明归自责，他看出对方神情恹恹，眉眼间很疲惫，立马用袖子抹了把脸，挂着泪痕露出一个滑稽的笑：“师父，别说对不起，你不生气就好，你累了就进去休息吧，今晚我不打扰你，你......你也不用来找我，我们都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们再去找人画娃娃。”

明归提起嘴角摸了摸寻深的头，两人没再多说，回屋后，各怀心事。

明归怔怔盯着桌上一坨脏黑的不倒翁盯了很久，久到天色暗淡，屋内一片漆黑。

后来，明归点了灯，找店家帮忙寻来一些颜料，照着记忆里人，在不倒翁上重新画了一个眉眼弯弯，咧嘴大笑的“寻深”。

明归专注起来便忘了愁绪，待他将东西画好，心里的不愉快已经消了大半，他放心不下寻深，拿着东西走到对方房门口。

月亮高升，夜不算早，屋里没点灯。

明归担心对方睡了，正犹豫要不要敲门，明归突然察觉出不对劲——好歹是看着这孩子从小长大的，寻深是什么样的性子，明归一清二楚，经历了今日的事，眼下这个是个时辰，寻深多半也睡不着。

明归抬手敲了几声门后没有回应，他心中一沉，兀自推门而入。

开门时带起一片轻风，掀起了轻薄的床帘，床上隐隐有一个影子，但......

明归觉得蹊跷，二话不说大步过去掀了被子——空无一人的画面映入眼底，明归全身僵硬，被森森寒意裹挟。

“北街侯府......”一个声音在脑中叫嚣，明归面无表情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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