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两人启程回山。

这一夜的交谈与此前明归失魂落魄的模样深深印在了寻深心里，在回山上的路途中，他暗自打定主意——

此后定要好好练功，变得最厉害的那个人，这样他便能保护师父，让旁人不敢对师父放肆、乱嚼舌根，到时候师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会再为一些不值当的家伙伤心难过。

寻深学东西很快，近来又十分勤奋，明归为了满足对方，也越发努力练功学知识，好将寻深想学的尽可能教会他。

后来寻深长大几岁，不等明归将东西学会，寻深已经可以同明归一起钻研自学。

如此往后好几年，两人在后山小院里过着平平淡淡却也充实幸福的生活。

在寻深十四岁前，他很喜欢贴着明归，甚至有一段时间他每晚都要与明归同睡一床。

直到一个夜晚，寻深做了一个与师父有关的春梦，寻深半夜惊醒，身下竟然湿了一片，他错愕地去看身边熟睡的人，明归安静地睡颜在黑夜里模糊不清，寻深睡意全无，狼狈地裹着衣服蹲在院子里吹了很久的冷风。

小院四周被栀子花丛包了起来，两人成天待在院子里，不知不觉身上也留有淡淡的花香，寻深往日朝明归身上蹭或者与明归练剑靠得近的时候，便能闻到对方身上极淡好闻的味道。

如今这股花香将寻深包裹，他脑子里全是梦里与师父亲昵的场景，寻深羞赧难堪，燥热难耐，便去打井水洗了个冷水澡。

水声在夜里滴答滴答，流过白皙皮肤的水珠在皎洁的月色下泛着稀碎的光，寻深整个身体被染上了一层冷调，从明归的视角看去，对方美得不真切，像水中月、镜中花，虚幻而触不可及。

寻深拿衣服擦了一身水后转过头来，明归飞快躲开视线，莫名心虚不已，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此刻不敢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反而要像个无耻之徒一样偷窥徒弟洗澡......

明归清楚内心那种难以抑制的心动，可寻深才不到十四岁，而且是自己养了近三年的男徒弟，他怎能对一个小孩产生如此龌龊的反应......

屋外传来放木桶的身影，明归压下对自己的恶心，转身躺回床上，等熬过很长一段时间，寻深才轻手轻脚地钻进屋里。

寻深拿了块干帕子擦了擦被弄脏的地方，时不时拿眼睛去瞄明归的动静，明归似有察觉，装作不经意地翻了个边，将背对着寻深。

寻深紧张的神经轻轻松了口气，他担心惊醒师父，索性把帕子铺在脏处，和衣躺了下来。

寻深怔怔望着头顶一无所有的黑，想着满脑子混乱的画面，迟迟比不上眼睛。

明归睁开眸子，里面装着徒弟方才在月下湿漉漉的模样，无限思绪，也再也睡不下去，

两人悄无声息地睁眼到天亮，都无法将一夜所思诉之于口，更不敢提起只言片语。

寻深顶着通红的脸告诉明归床上的痕迹，明归淡淡一笑，将床单洗干净了。

在此之后，寻深提出想一个人睡觉，明归点头应好，没有多说，再以后，寻深倒不是不愿意与明归亲近，而是害怕与明归亲近。

明归是师父，是长辈......

虽然寻深不在意世俗偏见，也无所谓规矩道理，但他很在意明归，在后者带给他的认知中，师徒有伦，他万万不应该对长辈存在那种心思。

明归面对徒弟小心翼翼反而显得刻意的“疏远”，不知所措也不敢过分靠近，他只当是小孩长大了，不再喜欢与一个大男人贴贴抱抱，所以明归在平日里也开始控制分寸，尽量不让对方感到变扭。

一段青涩又纯粹的感情被他们深深埋在心底，自以为是的克制也成了彼此退缩的借口，日复日，年复年，思潮始终被关在看不见的心笼里澎湃。

他们相处时一切云淡风轻，转而背着彼此又总是心慌意乱。

若这一师一徒，以这种关系安然度过一生倒也不算坏事，但命运的玩笑开始于寻深的十七岁。

寻深十七岁那年，明归二十三。

在一个明朗的早晨，尊主拉着明归坐在院里的大樟树下，愉快道：“明归啊，你今年二十三了吧，可想过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闻言，在一旁兀自看书的寻深心中咯噔一声，忍不住去看明归的脸色。

明归被问得措不及防，他莫名局促起来，摇头道：“不曾想过。”

尊主亲切地凑近他，笑道：“我发小有个女儿今年二十岁，这姑娘的性子活泼有趣，模样也十分可爱漂亮，她近来半个月都在合门，我想让你们二人交个朋友，多了解了解，你今日把手上的事情放一放，跟我去见见她。”

尊主话里的意思令明归心中不安，他讪讪道：“尊主是想给我说亲？”

“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可一年到头你总是待在后山，平日连姑娘的影子都碰不到，眼下是个好机会，你们若是能看中彼此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合适，那就当个朋友。”

明归没接话，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禁蜷了起来。

尊主知道对方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于是宽慰道：“你不要有顾虑，这姑娘活泼大方，性子很好，而且——偷偷告诉你，可是她让我来找你说话，想跟你交朋友呢，别辜负人家的一片好意。”

明归拧眉：“她为何要找我？我不认识她。”

尊主的神色变得意味深长，他道：“你亲自去问问她，这一来二去不就熟了吗？”

“......”明归没有立即答应，他下意识看向寻深的方向，后者直勾勾地盯着他，眼里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在尊主的不断催促下，明归还是跟前者去了前山。

寻深默不作声地跟在师父身后，等他见到了与好几个同门围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姑娘时，心中难以自制地烦闷起来。

沈棠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广袖长裙，整个人显得既轻灵又甜美，姑娘精致恬淡的五官在笑的时候十分明媚璀璨，她看见尊主与明归的身影，立即朝人挥手招呼。

尊主一见到她，笑起来连皱子都带了几分可亲，他对沈棠招招手，将人喊了过来。

沈棠的步子很轻巧，仿佛蝴蝶似的下一刻便轻巧地飞到了几人面前，她先是甜甜地喊了一声“莫叔叔”，随后把放光的眼睛落在不自在的明归身上。

她笑道：“你好呀,我叫沈棠，海棠的棠，很高兴认识你！其实我前日在山门口见过你，我还喊了你几声呢，不过你走得太快了，没有听到。”

“山门？”明归前日确实下了一趟山，但他丝毫不记得碰见过面前的姑娘，他不知所言，讪讪“哦”了一个字，莫名窘迫不已，恨不得转头回后山去。

沈棠偏头看向明归身后面无表情的寻深，道：“你身后之人是你徒弟吧，我听大伙说过你们的事，你十七岁便做了师父，好厉害！”

明归点了点头：“他叫寻深。”

尊主看出来明归的不自在，于是伸手将后者拉到沈棠面前，道：“明归，棠棠好久没来了，她对这里的路不熟，你带她四处逛逛。”

明归尚未接话，沈棠对明归爽朗一笑：“好啊，走！”

明归垂眸没再说什么，沈棠已经率先拉住他的手臂走了出去。

寻深盯着两人的动作——明归悄无声息地将手臂收回来，沈棠神色欢快地念念不绝，她走着走着不断地朝明归靠近，眼神更是一刻都没从对方离开过。

寻深揪住衣袂的手握成拳，他刚踏出一步，尊主突然横手将他拦下，尊主忽略寻深变得阴鸷的目光，一脸轻松道：“让他们单独待着吧。”

寻深直言不讳：“师父显然不喜欢她。”

尊主不以为意：“明归就是这种性子，他不习惯与人打交道，熟悉熟悉便好了，当年把你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怕是比如今还紧张，放宽心，时候到了，自然会有结果。”

尊主的话如一盆冷水浇在寻深头顶，他死死抓住两人远去的背影，等人彻底看不见了，他才一言不发埋头回后山去。

等明归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

他喊了两声寻深没人回应，下一刻他兀地瞥见树下一滩已经晾干的血迹和一把带血的剑。

恐惧倏地管灌满全身，明归疯了一般冲进屋子，颤音大喊寻深的名字，所幸他一踏进门，熟悉的影子便闯入了眼帘。

寻深模样狼狈地坐在床边，身边几瓶药粉撒了一地，他听到明归的动静，抬起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埋怨，待明归严肃地蹲在他面前问情况时，寻深眼睛一红，眼底只剩下令人歉疚的委屈。

明归盯着寻深腿上血痂可怖的伤口，慌张道：“你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你还没处理？”

寻深双眼氤氲，喃喃道：“上午练剑的时候心不在焉，绊了一跤，手中的剑没拿稳，不小心刺到了......”

“上午......”明归用袖子替寻深擦去眼泪，心中又懊悔又心疼，他将对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一手去抄对方的膝窝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自责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下这么久，你别动，我现在去打水给你清理。”

寻深的伤口已经过去了大半天，眼下明归将带血的衣料从对方身上轻轻剥下来时，后者疼得龇牙咧嘴一头大汗。

明归双眉紧锁，好声安慰道：“很快了，忍一下。”

明归倒了好几盆血水，谨慎地将伤口清洗干净，等给人上药的时候，寻深咬破嘴唇也没忍住疼，更忍不住躲开明归的动作。

“寻深...”明归无奈停手，柔声道：“我去前山拿些药过来，换个不疼的，你等等我。”

“不要！”寻深哑着嗓子道：“我今日等了你大半天，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你现在不要离开我。”

寻深如此说，明归更加过意不去，前者眨着湿漉漉的眼睛，手指勾起明归的衣袖，用祈求的语气道：“师父，我不想擦药，我饿了，我想吃你做的面。”

明归见他这幅可怜的模样，心里软的不行，他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出门开始生火。

明归的动作很快，不一会院子里外都飘满了热腾腾的香。

寻深一天没吃东西，他白天没等到明归回来，憋了一肚子委屈气，根本没有一丝胃口。

可如今他见明归因他受伤而担惊受怕的模样，莫名心情大好，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只可惜他只伤了腿，若是他连手也一起伤了，师父等会就该喂他吃饭了。

明归进屋的时候，见到寻深喜形于色，一时摸不着头脑，他将碗筷递过去，担忧道：“为何又高兴起来了？”

寻深接过东西，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真心实意道：“师父，你真好。”

明归莫名心跳快半拍，他脸上不动声色，扬起嘴角道：“你是我徒弟，我当然对你好啦。”

寻深弯起眼睛笑了笑，半晌又收敛笑意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好似犯了什么错的孩子一样低头小声嘟囔道：“师父，对不起...”

“？”明归捧起寻深的脸，语气温柔十足：“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是我今天没照顾你，得怪我。”

寻深舔了舔嘴唇，瞥了一眼惨不忍睹的伤口，眨巴眼道：“我这个样子，这几天怕是行动不便，我想让师父留下来陪我，但前山那位姑娘过些日子就走了，我也不想耽误你......”

“傻话！外人哪有你重要，在你养好之前，我哪有心思想着别的！”

闻言，寻深眼睛一亮，嘴角压不下地往上挑，“师父，你不喜欢那个姑娘？”

明归无奈一笑：“她很好，是我不合适她。”

“那你不会跟她成亲对不对？！”

明归挑眉道：“当然不会。”

寻深穷追不舍，“如果尊主逼你与她成亲呢？”

明归一怔，失笑道：“我与她之间是尊主的一番好意，但我没有那种心思，她也未必看得上我，尊主不会强人所难。”

外头天色渐沉，明归点亮屋里的灯，微黄的烛火打在人脸上，他们在彼此眼里美得如梦似幻。

明归生得这幅模样，寻深还是不放心，又道：“如果那姑娘看上你了呢，尊主都说了，是她想认识你，如果那两人联手逼你，你怎么办？”

“他们都是明事理的人，何苦抓着我过不去呢。”明归将对方手里的碗接过来，举起一筷子到寻深嘴边，催促道：“快吃吧，不然坨了。”

见状，寻深咧嘴一笑，低头吃了师父送过来的面，然后明归就这样一口一口地耐心喂给他。

寻深的目光从对方身上移不开，追着明归问他今日与那姑娘发生的事，明归架不住寻深接二连三的问题，最后索性躺在寻深身边，与他说了半夜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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