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

付灵瑶想起来了，她确实跟自己亲哥认了亲，还是他推荐的隐居地。阿兄被母亲寄养在金坡严家，以行商为主业，负责去玉城的线路，做得风生水起。

“一个时辰前听人说他进了寨，先去对账再洗漱，这会儿应该来了。”铁手揉了揉付灵瑶的头发，“你歇着，我去外面看看情况。”

不多时，院外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声，铁手带人进了屋：“灵儿，炽桀兄来了。”

来人皮肤白皙，仿佛能够透出月光。嘴唇略显薄，微微上扬的嘴角透露出一丝不羁。下巴线条分明，但配上上翘的丹凤眼，又带了一点阴柔的感觉。

阿兄长这样？不像啊。

这想法只略过她脑中一瞬，随后立即被她抛到脑后，激动地从坐垫上跳下来，亲昵地拉住炽桀胳膊：“总算回来了，我想你好久了。”

炽桀作势要甩开付灵瑶的手：“哼，甜言蜜语谁不会说。出门这么久，也没见你给我传封信。”

付灵瑶不好意思地摸鼻子掩饰尴尬：“就我那狗刨字，别在你面前丢人现眼了。”

铁手虚空做手势招呼，语气温和地说：“炽桀兄请上坐，今日时间仓促，只准备了一些简单的素菜。这几日你若无事，不妨来我这里用餐，我明天就去山上猎些野味，为你加餐。”

“好啊，先谢过。”炽桀暼了付灵瑶一眼，调侃道，“只是不知道我这位亲爱的妹妹，会不会舍得放你走。”

付灵瑶嘟嘴：“舍不得啊，可谁叫你是我阿兄呢。”

“明日你多睡一会儿，我天亮出发，晌午前回来，不耽误。快坐吧，菜要凉了。”铁手示意付灵瑶和炽桀坐下。

付灵瑶拉着炽桀到座位前，按他后背，让他坐好，自己紧挨在旁坐下。铁手敬酒三杯，三人热热闹闹吃了顿饭。

付灵瑶正好奇地缠着炽桀打听旅途中的趣事，忽然一阵刺痛从后背传来，疼得她不由出声。

“怎么了？”铁手慌忙放下手中筷子。

付灵瑶疼缩成一团，手试图越过肩膀去摸后背：“那里，好疼……够不着。”

在场的都是亲近之人，无需避讳。铁手一咬牙，从付灵瑶的后颈处扒下她的外衣。

一个青黑色的印记，形状酷似成年男性的手印，赫然压在付灵瑶的肩胛骨上，随着她的呼吸而微微起伏，仿佛有生命一般。

“这是什么？”铁手不由得诧异出声，“什么时候弄上的这玩意儿？”

炽桀也站起身，走到付灵瑶身后。他仔细端详了那个印记，变了神色，伸出手指按在上面。

付灵瑶原本已经稍稍适应了那痛感，但被炽桀这么一碰，疼痛感再次剧烈起来，她的脸不由得皱成了一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铁手见状，急忙抓住炽桀的手腕，将他的手移开，挡在了他和付灵瑶之间。

感受到炽桀惊讶的眼神，铁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如此疏离，连忙拱手告罪：“得罪了。炽桀兄知道怎么回事吗？”

炽桀绕过他靠近付灵瑶，轻飘飘地说：““不记得了吗？你们来这儿的路上，被魔族追踪，费了好大劲才甩掉他们，这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付灵瑶和铁手先露出迷茫的眼神，又逐渐清明，恍然点头道：“哦，对的，没错。”

“差点就要被他抓到了。”付灵瑶心有余悸地拉住铁手，和他十指交叉，“还好有你。”

“这次去玉城，正好寻到有人给出此物的化解方法。我来姑且一试，你忍住。”

炽桀卷起袖子，将自己的手掌放到了印记之上，手指自然展开，与印记的形状完美对接。一道五彩光芒从交界处溢出，渐渐将付灵瑶的后背和炽桀的手掌包裹在内。

光芒渐渐消散，付灵瑶的后背恢复了往日的光滑，而那印记却转移到了炽桀的手背上，虽然大小只有原来的一半，但颜色却更加深邃。

铁手见此，知道炽桀将印记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感动地道谢：“炽桀兄大恩大德，我们俩没齿难忘。”

炽桀放下袖子盖住了印记，神色平静：“无妨，自家人，不必言谢。”

付灵瑶总算从疼痛中缓过神，额头上还挂着冷汗，她挣扎着起身，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阿兄。”

“行了，天色不早，我先走了，你俩也早点休息。”炽桀没有过多停留，径自向门外走去。

“慢走，我送送你。”铁手小心翼翼地将付灵瑶扶到床边安顿好，然后快步追了过去。

不知是困意还是倦意袭上付灵瑶心头，她没等到铁手归来，便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等她醒来，屋子内没有人，几缕明媚阳光射入屋内，照亮了她的视线。

付灵瑶起身用掉窗前桌上摆着的早饭，一边揉着腰，一边到了院子中央，从井中打水，再泼洒在地面上，扫去院落中的灰尘。

接着她又打了桶水，到屋内细细擦拭每一样家具。

一切都做完，日头已经越过了正空，铁手才刚刚进门。

付灵瑶兴冲冲地迎了上去，绕着他转了一圈，好奇地问：“你不是一大早就去打猎了吗？猎物呢？”

铁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默默地向厨房走去。

付灵瑶紧随其后，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说：“难道我们的大英雄今天空手而归了？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铁手走到炉灶边，熟练地将铁锅架上，然后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一堆肉块，倒进了铁锅内：“今天运气不错，捕到了一只大鹅。怕你看不得血腥，在外面处理好才回来。”

“这样啊…”付灵瑶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误会你了。”

“去屋里歇着吧，院子打扫得很干净。这里交给我。”铁手将付灵瑶转了半圈，推她出门，“炽桀兄要是到了，你先招呼。”

跨出门槛，付灵瑶走到院内，抬头看看天。就在她和铁手闲聊的这会儿功夫，天骤然暗了下来，乌云笼罩空中，遮蔽了阳光。轰鸣的雷声仿佛就在耳边，闪电刺破云层，不时在天空闪现，照亮了四周。

要下雨了，早上打扫院子白干了。付灵瑶有点沮丧。

正想着，有人推开院门跨入院中，正是炽桀。

“哎呦，还专程在此迎接，受宠若惊啊！”

“快进屋，你看这天色阴沉，别把你淋了。”付灵瑶拽他进屋，再拿碗筷摆好。

铁手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走进屋内，随着他的步伐，砂锅里飘出的白烟弥漫开来，带来诱人的香味。他将砂锅放在桌子正中央，里面装着的白色浓汤还在沸腾，汤表面撒着翠绿的小葱，随汤汁上下翻滚，引得人垂涎欲滴。

“炖鹅。”铁手拿起筷子，各夹了一块肉放到付灵瑶和炽桀面前的碗中，又给自己夹了只脚。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屋内被瞬间照亮。

付灵瑶借闪电的光看清了铁手筷子上的东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厉声道：“你夹的是什么？！”

“鹅爪啊。”铁手有些困惑，他转动筷子，仔细端详着，“毛我都处理干净了。”

付灵瑶声音不由自主发颤：“你再仔细看看，那分明是人的手指。”

残肢苍白，指关节粗大，上面还覆着一片明显属于人类的指甲。

闪电接连不断，屋内忽明忽暗，付灵瑶借着光亮反复确认，那确实是人类手指的关节，不是鹅爪。

铁手依旧百思不得其解：“灵儿，你看错了吧？人和鹅我还是分得清的，再说这可是我亲手打的猎物，没别人碰过。”

付灵瑶拉着他的手伸到炽桀面前：“阿兄，你来跟他说，这到底是什么？”

“你今日午觉睡太久，睡糊涂了吧？明明是鹅爪。”炽桀一边嘲笑，一边把面前碗里的肉塞嘴里，“赶快吃，鹅的肉比鸡老，等凉了就嚼不动了。”

铁手获得炽桀支持，将小臂从付灵瑶手中抽出：“难道伤还没好透，今日吃完，你还是与昨日一般，早点休息。”

见他即将把手指放入嘴中，付灵瑶重重拍了下桌子，发出巨大响声：“不许吃，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你也太任性了，铁手辛辛苦苦费大半天劲捕的猎物，你不让他吃，是何道理呀？”炽桀责备道，“可不能吃独食。”

付灵瑶紧盯铁手的举动：“信我的话就把筷子放下，一块肉都不要动。”

铁手缓缓放下筷子：“好，我听你的。”

炽桀起身，拎着付灵瑶衣领，将她提起，微笑对铁手说：“我跟她私下聊聊，马上回来。”

两人步入另一间卧房，瓢泼大雨终于落下，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屋内与外界。

感受到衣领解脱了束缚，付灵瑶猛地转身，急迫道：“就是人的手指，怎么你们都看不出来啊。”

“照你的说法，铁手岂不是成了杀人凶手。”窗户的阴影在炽桀脸上明暗交织。

“不，不可能。阿兄你听我说。”付灵瑶正要辩解，脑中忽然清明，她猛地后退几步，“我想起来了，炽桀，你才不是我阿兄！”

“这话可真让人伤心，我怎么会不是你的阿兄呢？”炽桀朝她踱步，戏谑道“我们拥有同一个父亲，亲爱的妹妹。”

付灵瑶警惕倒退，尽力保持与他的距离：“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也不能全怪我。如果不是他自己向往这种田园生活，我的幻术又怎能轻易迷惑他？”炽桀讥笑，“尤其在你出现后，他估计宁愿永远沉醉在这幻境中了。”

付灵瑶没再跟他废话，发动能力，飞奔回铁手身边：“跟我走。“”

铁手如同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无论付灵瑶如何呼喊敲打，都没有丝毫反馈。

炽桀跟了过来，歪在榻上，幽幽道：“听我一句劝，让他保持现状或许更好。”

付灵瑶放弃唤醒铁手，转身质问：“你什么意思。”

“在我给他的设定里，所有怀疑幻觉真实性的人，都变成了他眼中可以猎杀烹饪的猎物。所以，他已经杀了很多人，也吃了很多人肉。”炽桀的声音逐渐疯狂，“他为了不伤害同类，宁愿放弃荣华富贵，也要躲在这种荒郊野岭过日子。你说，若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犯了那么多杀孽，会不会发疯？”

付灵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犹豫不决。

在她分神之际，院子里已经挤满了魔物，雨声掩盖了脚步声，黑色的身躯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眼中闪烁的红光透漏了行踪。

“既然如此，我便送你们一场精彩绝伦的死亡，助他永远沉沦于美妙的幻觉中吧。”

炽桀心念一动，魔物们从各个方向冲入屋内，亮出獠牙，嘶吼着向付灵瑶和铁手扑去。付灵瑶甚至能从魔物张开的大口中看到它们的喉咙。

铁手依旧对周围毫无反馈，她只来得及回身，紧紧护住他的头部和上半身。

雷声再次在天空中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