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月色从帐篷敞开的窗照入，清冷如冰。

付灵瑶猛然站起，身披的夹棉长袍无声滑落，铺陈于地，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决绝。空气中弥漫寒意，但她丝毫不觉，只专注于接下来的谋划。

弦歌个子比她高，再加上丽夫人衣着膨胀，她选好对面视觉死角，起身一把将弦歌的手往自己身边抓。

谁知他看着瘦弱，手劲儿挺厉害，付灵瑶使了好几次劲，对方纹丝不动，连酒杯的酒面都没怎么摇晃。

她只得贴近一步，用眼神和表情朝对方示意，小声说：“泼我酒。”

弦歌听到她的话，惊讶地扭头对视她，身躯僵直，没任何反应。

付灵瑶内心叹了口气，又再次使劲，好在这次他被她的话搞得心神不宁，手腕松动，一拽之下，醇厚的酒液直直泼到了她和丽夫人中间，在地面上反射晶莹的光。

“大胆！”丽夫人怒吼一声。

此话一出，音乐歌舞声骤然停止，不止公孙禁，对面其他人也抬起头，所有目光焦点都聚集到了三人身上。

丽夫人气场全开地发难道：“我是客人，身份尊贵，想不接你的酒就不接，居然冒犯我，给我跪下。”

公孙禁对此毫无动容，只是冷漠地继续凝视，似乎场上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付灵瑶生怕弦歌真跪，急忙使劲，还好对方挺直腰板。

她逼近他面前，继续小声说：“等会儿找我话茬，多骂点。”

也不管他有没有听全，她展露跟魔族对峙的气势：“一介平民也敢在我面前拿腔作调。看我怎么教训你。”

她抬起另外一只手，朝弦歌的脸拍去，卡点刚刚接触那一刻，松开了抓他手腕的手。

身体摆动惯性之下，她重心不稳，头上的沉重装饰带着她径直侧躺于地，钗饰散落，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撑起头，恨恨道：“还敢推我。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不只泼你酒，推你，我更要骂你。”弦歌终于醒悟，转身，先朝公孙禁行礼，又将双手背置身后，居高临下俯视她，“主公自草莽之中起事，以布衣之身，披星戴月，历经艰难，终成大业。你不知感恩戴德，反而不遵主公之令，不守臣子之节。

刚才更仗着自己贵族身份，用骂我来指桑骂槐，损主公之威。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琴师，亦知忠义二字，当然要捍卫主公尊严，维护天下正义。”

公孙禁的将领们纷纷叫好。

“骂的痛快。”

“早就看这帮子贵族装腔作势不爽了。”

“天天用下巴看人，不也是肉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老子砍得贼爽。”

付灵瑶脸涨得通红，朝随身护卫的玉荣尖叫：“你们死了吗？站着不动，把他给我拿下。”

玉荣带其他侍从将弦歌团团围住，准备将他按倒在地。

三人唱了场大戏，公孙禁终于入局，重拍桌子：“谁敢动他，来人。”

刀斧手再次从门外入场，将几个已经摸到弦歌肩膀的侍从狠狠拨开，其他人见此情况，只能慢慢退回付灵瑶和丽夫人身边。

“国主您明察，他先对我和灵王无礼的。”丽夫人娇软的声线中带出一丝强硬。

弦歌缓缓退到公孙身后。

公孙禁默认了他的行动：“他是我的人，我说不行就不行。”

付灵瑶顾不上收拾散乱的头发，急忙开口：“您不能如此护短。刚刚我看出他欲行不轨，站起来制止，他居然连我也泼。”

方才弦歌骂人的话字字句句顺公孙禁心意，再加上看到付灵瑶跌倒后，钗簪坠地，青丝散乱的样子，他心中无比畅快，狠狠出了长久以来，自己因身份被积压在内心的一口恶气：“就是护短，你又能如何。”

付灵瑶似乎被他的话狠狠气到，胸脯剧烈起伏，牙齿狠狠咬紧。

其实她心中雀跃不已。照这个情况看，弦歌的命她应该护住了。

演尖酸刻薄的恶毒女配好累，等会儿回去得好好缓缓。

丽夫人上前，挡在她面前，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嘴角露出甜美笑意，盈盈下拜：“弦歌乃陛下心头之人，我们不好置喙。正好祭礼已经结束，不便久留，干脆趁这个机会向陛下辞行，还请允许我们明日一早离开。”

丽夫人的意思很明确，弦歌对两人不敬，按理说应接受惩罚，国主硬保，我方也没办法，只好用辞行来表示退让。若国主知道理亏，不仅应该同意，更要颁下赏赐以示补偿。

公孙禁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片刻后：“可以，你们想走就走。我还有份礼物，明日再送给灵王。”

付灵瑶假装不忿又得隐忍，匆忙行礼退下。

回到帐篷，她一边让侍女给自己解头发，换衣服，一边吩咐玉荣：“现在去找广兴，让今晚巡夜的都警醒点，严防公孙禁夜袭。其他人提前将东西收拾齐全，带甲睡觉，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走。”

玉荣领命退下，她又对丽夫人说：“您也早点休息。今日全靠您相助，我才能顺利保下弦歌性命，又拿到提前离开许可，辛苦了，多谢。”

“受不起你的谢，要不是你胡来，我才不开口。”丽夫人靠在软榻上，任侍女给自己揉腿，“一个琴师而已，不值得如此冒险。更何况，就算你救了他，他也没法报答。”

“我没想他报答。”付灵瑶声音沉沉，阿大，陈叔和巳儿的脸滑过她眼前，“我只是试试看，毕竟，在救平民这事上，我似乎总没什么运气。”

丽夫人语塞，半晌后，劝说道：“早点习惯吧。混迹宫廷三十多年，在我面前枉死的宫女内侍两只手数不过来，像公孙禁那样一言不合就杀人的狂妄之人也不在少数。要是每个都压在心上，还过不过日子了。”

“是的，还是得创立一个杀人偿命的世道，让他们不敢随意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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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付灵瑶麾下所有人已经整装待发，齐齐向西川方向行进。

还没离开营地，一群数量不逊色于他们的队伍将他们拦了下来。

为首的正是沮勇。

丽夫人出车厢，站在车头，遥遥向他行了个礼：“沮将军拦住我们，所为何事？”

沮勇抱拳：“灵王好事将近，请回营。”

付灵瑶心中浮起不详的预感。

丽夫人问道：“我儿有喜事？我为何不知？”

“为保天下安宁，国主陛下决定与灵王联姻，婚礼就在密城举行。”

付灵瑶气得发笑：“我怎么听不懂了，这算什么好事。国主在哪里？让他出来亲口跟我说。”

“在下不知。”

“想娶我，连露面都不肯，胆小鬼。”付灵瑶朝地上呸了一口，“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沮勇拔出刀：“对不住，在下职责所在，还请灵王体谅。”

广兴举起手中长枪，示意周围：“跟我一起上。”

两边队伍相互冲锋，厮打在了一处。

“保护好丽夫人。”

付灵瑶吩咐完身边侍从，跳下马车，玉荣牵来马，扶她上马，自己也跳上另一匹，两人一夹马腹，加入战局中。

不到一个时辰，局势逐渐明了。

广兴这次带来的五百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每个人都身经百战，装备齐全，相较之下，沮勇的队伍不够看，因此他作为主将，很快被广兴擒获，压倒付灵瑶面前。

“沮将军不用担心，陪我们走段路，等看不见追兵，我自会放你回去。”

广兴收拢部下，整理物品车马，队伍再次出发。

只走出了五里路，他们又被另一队明显数量更多的人马拦住。

公孙禁身着全套铠甲，策马出阵，责备道：“灵王如此没礼数，不向我辞行，不告而别。”

“您不是来找我了嘛，那我现在辞行正好，还省得您十里相送了。”付灵瑶反问，“我还想问，君子无戏言，您之前同意我们离开，为何又派如此多人拦我？”

“我是同意你离开了，但能不能走成，得看你的本事。”公孙禁大笑道，“走不了就乖乖留下备嫁吧。”

这点付灵瑶百思不得其解，出发前她不是没料到这种情况。按理说，如果公孙禁早有此打算，昨晚反而算最好的时机，他只要像鸿门宴一样，让刀斧手把自己控制住，隔绝与广兴的联络，比现在这样大动干戈省精力多。为了预防，她还跟广兴约定，两边每两个时辰得相互通信一次。

现在才提出，应该是昨晚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

“斗胆请国主陛下告诉我理由。”

“没什么理由，纯粹觉得娶了你，确实好处很多。更何况，你现在这副泼辣样挺合我胃口。”公孙禁语气中带了一抹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期待，盯着付灵瑶胸前说，“前两日那幅淑女柔顺模样，着实无趣。”

付灵瑶被他的目光搞得一阵恶寒，她拉紧缰绳，悄声问广兴：“手上还剩多少人？”

“没受大伤的有四百出头。”

“人数没法跟他比，只能擒贼先擒王，等会儿听我指令，全部人攻击主将方向。”

“明白。”广兴点头。

付灵瑶大声对公孙禁喊话：“可惜我没什么兴致，婉拒了哈。”

还没等对方反应，她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广兴和玉荣紧随其后。

公孙禁身边亲随看出付灵瑶目的，纷纷上前护卫。

付灵瑶身边其他人加快脚步，超过了她，与公孙禁亲随交手。

付灵瑶跳下马，从后腰拔出匕首，发动能力，穿过每一组正在交手的对手缝隙，左右挪腾，来到了公孙禁面前。

她施展灵活身手，不与他正面对击，而是不断在周围环绕，找空隙进攻。

终于，她找到机会，举刀直冲他咽喉。

可惜她的匕首被公孙禁空手抓住。不顾淋漓的鲜血从他指缝流下，他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抓出一堆粉末，径直扔到付灵瑶脸上。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异香冲入付灵瑶鼻腔，她心叫不好，整个身体瞬间不再受她控制，软软倒在地上。

大意了，之前用净衣术试过，没在他附近感受到魔气啊。

“这是……魅魔的东西，你怎么会有……”

“有魔族昨晚专程送到我手里的。”公孙禁在她旁边蹲下，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镜，摆在她面前。

炽桀的脸出现在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