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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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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草木刚吐出一点点新芽,还有寒风冷气,雪化后草木湿润,树枝间坠着晶莹的水珠。

郑恕一动不动,在原地坐了许久,目视焦斛逐渐走远,她才叫了一声:“师傅。”

焦斛闻声回头,郑恕道:“能否将这老妪背下山?”

刚才打斗弄出那么大动静老妪都没起,可能是又聋又瞎。

即便不是又聋又瞎,她儿子死了,一个瞎眼老妇,独自在山间就是让她等死。

“她未必肯走。”焦斛道。

如焦斛所言,他们试图带走老妪,但老妪嘶哑的喉咙发出难听的嘶吼,手锤脚蹬,不肯跟他们下山,她又聋又瞎,听不到郑恕用缙语和她说话,只知道感觉出他们不是她的儿子,便抗拒和他们一切接触。

郑恕看到外面男人的尸体,还有她身上的血迹,有种滑稽可笑感,她杀了她的儿子,却在此担忧她的生计。

最后从山下用钱使人上来照顾老妪,令那人发下誓言,才离去。

郑恕每月给那人钱,老妪活着,那人才有钱,不怕他恶意使老妪生活不好而死去。

但最后老妪也没活过两月,照顾老妪的人告诉郑恕,老妪年纪太大了,粥都喂不进了,神智也不清醒……

当然,这是后话。

郑恕随焦斛从山中离开,回到住所换洗后,向监管她的里长报到表明她还在,里长笑笑给了她两个果子。

从里长家回去的路上,有邻人向她打招呼,郑恕皆点头应下。

她脑子里一直盘桓那男子死前对她的哀求和哭诉。

“大王征粮太多了……”

“我阿父已经饿死了,我阿母需要人奉养……”

“我不是真想杀他们,可是我得活……”

回到住所,向姬煮了香茶,焦斛和阳佟正围着火塘而坐,一边品尝着香茶,一边指点阳佟用石刻字的方法。

“恕儿回来了。”向姬高兴道,“快来喝点香茶暖暖身子。”

郑恕在焦斛旁边坐下,接过向姬递上的香茶抿了一口。

这是齐国来的茶,应当也是宫室之物,最开始向姬不会做,后面才研究出这种吃法。

焦斛忽然道:“你在不满我让你杀掉那男子?”

“并无。”郑恕道。

焦斛淡淡看了她一眼,道:“那男子曾与同伙在贡县杀了一户家人上下一十三口,逃出贡县后因分赃不均烧死了他的两个同伙,然后四处躲藏有司捉拿,后逃到山中,缺粮时便下山抢劫老弱农人,如遇反抗则杀之。”

焦斛平静地陈述那男子的犯罪事实,如此凶恶之人,死有余辜。

焦斛又道:“敌我对阵,不可心慈手软,你可记住?”

郑恕顺从地点头:“竖子谨诺。”

她口称谨诺,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焦斛见她面上仍旧一副郁郁之色,心下叹气。

他对郑恕大抵是操之过急了,她现在不过一十来岁的小女子,再如何妖异不似同龄人,也不能要她第一次杀人就干净利落。

郑恕与他想的则不是同一件事,穷凶极恶之人该死,在这个有司也不能总管一切的社会,游侠惩凶除恶,李白称为“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她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很多年,见过饿殍和饥寒,也见过杀戮和争夺,以为自己早已经融入这个茹毛饮血的时代了。

现在发现,也没有完全融入,她上辈子见过人民安居乐业自由平等的繁荣世界,人本应那样生活的,人可以活成那样的,而不是这样流离失所、饥不果腹,从穷苦、疾病、战争的土壤里滋生出罪恶,不免令人悲哀。

郑恕忍不住心里叹了口气,她也只是一个毫无分量的质子而已。

若有朝一日、若有朝一日……

罢了,明天吃什么啊?

一个冬天过去,郑恕的剑术突飞猛进,在焦斛手下扔讨不到一招半式,但比之前已是有了长足的进步。

冬日结束,春日到来,暖阳消化了积雪,道路因为雪水而泥泞,又过几日后,荒芜的村庄陆陆续续开始有了绿意。

春光明媚,学室重新开室,郑恕开始回到学室进学。

缙国称王之后,为强大缙国争霸天下,创下曲阳学宫,招揽天下贤士,学宫之下有学室,供八岁以上的孩童学习。但后来学宫渐渐变成沽名钓誉之徒汇集,以狂放之言博人眼球的地方。

郑恕记得她刚来缙国时,曲阳城中名声最盛的是一名叫奚文翰的青年人,他最著名的言论是“向使民皆从玄黄之术而得长生,则民不死、生不尽,而王无忧矣!”

结合前后原由,大致意思是说,缙国征伐战事多,国家打仗死了很多人,大王担忧人口不足,曲阳城当时的时兴话题就是怎么增加人口。

有人说,把吞并的国家壮年男子都拉出去充军打仗,反正不是本国人,留着不归心怕造反,干脆全赶去打仗,死了也不心疼。

有人说,应该下令放开风俗,男女都不结婚,天天祓禊节,因为世有风俗,在春日祓禊节,未婚男女看对眼了就能欢好,如果天天都是祓禊节,未婚男女就天天能交往,就不愁生育了。

而奚文翰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建议人们应该都去修仙,因为修仙可以长生不死,然后可以一直生孩子,孩子又生孩子,有生无死,于是国人如喷井源源不断,这样就可以解决大王的顾虑了。

虽然各有各的滑稽,但别人好歹立足现实,唯有奚文翰求诸神仙,但奇妙就奇妙在,那群立足现实的,因为立足现实,反而遭到各种反对,不现实,求诸神灵的,反而拥趸众多。

——毕竟,这还是个信崇神灵与先祖的时代。

“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因为他们相信,先祖去世后是进入另一个世界,生者侍奉的东西都是先祖死后要享用的,称王的一登基就要修陵寝,修上一辈子,因为那是他们死后要继续享用的呀。

先祖都能在另一个世界继续活,那信仰神灵、修仙得长生不死就很能理解了。

什么?你不信?

好啊你,你竟然不信神灵与先祖,此大逆!

所以奚文翰名噪一时。

也能看出曲阳学宫现在是什么水平了。

但学室倒还是正经教学的,夫子教这个时候诸国间交往的官方语言和文字——梁都官话,称为雅言、大梁籀文,此外也教诸国的语言文字。

其他国家的质子有驿馆、有家臣、能交际,交际好的如现在的卫王在缙国为质时,成为缙王座上宾,走到哪儿都有人争相结交,待遇自然是最好的。

郑恕没有馆驿,没有家臣,没有交际,连活动范围都受限,最初只能在村里活动,几乎与世隔绝,后来才寻得机会入学室学习。

今日学的是秦国的文字语言。

课堂刚开始,夫子惯例地拿出一个字,问诸生,“诸小学生有谁认识此秦国文字?”

诸国之间文字大抵相似,又不相同,一个字有好几种写法,众人面面相觑时,老夫子把目光投向角落一个少年。

“秦公子可识得此字?”老夫子温和含笑地询问。

被点到的少年抬眸瞥了眼夫子手中的字,低下头不言语。

有人起哄:“秦公子莫非不识秦字?”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他爹跑得早,没人教他秦字,他当然不认识。”

“知道知道,他爹跑的时候不要他和他娘了。”

“夫子为难人,秦人不识秦字,却要我等识得。”

“秦先祖勒石奴,秦人贱秦字鄙,我们不要学,我们要学缙字。”

一群缙人起哄声中,郑恕悄然抬眼看了眼那小子,虽有同病相怜之哀,但此时看他面红目赤,恼羞成怒地盯着那些缙人,郑恕作壁上观,一脸淡然。

无他,她与这秦公子绥成有旧怨,秦绥成恨她不亚于恨缙人,上次她和卉岸卫共打架,他就在旁边看着,临了还一脚将她买的肉踢开,没补揍她一顿已经是大度了。

秦绥成从座席上起来,将竹简收进牍袋,不顾夫子呵斥之声,握住刻字小刀走到旁边一学生面前。

他一把拽住那学生的衣襟,那人大惊失色,尖叫一声,被他往前一拽,锋锐的刻字小刀抵在下巴上。

“秦……秦绥成,你要干什么?”

周围人方才还交头接耳地笑,此时听到惊呼,纷纷朝这边望来。

这面若好女的少年目光森寒,小刀抵着面前人的下巴,虽衣衫简陋却不堕威风。

只听他一字一顿道:“秦先祖逐戎灭狄,一刀一剑从大山之中打出西秦土地,缙人卑秦,可还记得大秦襄王辟土有功甲胄有劳?东出爻山之时,打得缙国连年割地岁岁求和!缙人卑秦时不念我强秦武卒,如此时尔等欺我,也没想到我会拿刀抵住你的下巴!我此时手上多进一寸,汝命休矣!”

少年语气中透出的狠戾杀气令他手上的人胆寒。

他话说完,却朝郑恕这边看来一眼。

他将人重重推扔在书案上,收起刻字小刀起身离去。

但此事并未就此结束,夫子授课结束,郑恕离开学室,回住所的路上,在一处巷道口,听到斗殴的声音。

郑恕循声走入巷道时,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正扭打成一团,正是秦绥成与在学室中被他威胁的少年。

战斗正酣,彼此都不手软,全然不顾在地上滚了满身泥,一心把拳头往对方脸上揍,想让对方鼻青脸肿。

与秦绥成斗殴的是一公卿之子桓桐,他父亲是缙国大将军桓英,此时带人将巷道围住,但这人比卫共卉岸之流君子得多,带了这么多人,竟还亲自一对一打。

“嗷,我的鼻子——”桓桐一声惨叫。

“小郎。”

原本只是围着等他们打的侍卫立即将人架开,桓氏小家臣担忧地问:“小郎如何?”

桓桐浑身粘满了泥土灰尘,原本簇新干净的衣裳被撕烂不说,脸上还带着新添的瘀伤,捂住鼻子,鼻血从指缝中流出来,伏在小家臣手臂上忍痛难受。

桓桐掌心接到一片血,顿时恐慌愤怒起来,抬头死死盯住秦绥成。

秦绥成也很狼狈,衣服破破烂烂不说,脸上的伤也不比桓桐轻多少。

“上,都给我上,打死这个直娘贼!”

侍卫闻言纷纷将目光投向秦绥成。

另一与秦绥成同伴的少年怒道:“桓桐,你不讲信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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