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手忙脚乱的叫了一辆路过的黄包车，因为坐不下，孟婳就先让林小环等下一辆，自己带着宋老爷子一路朝着医院驶去。

到了最近的慈心医院，孟婳先在柜台交了钱，焦急的带着老爷子去就诊室就诊，等好不容易安排好了一切，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林小环从外面买了一些蔬菜粥和混沌燕饺，又买了盥洗用的毛巾和拖鞋，看着床上依旧睡的昏沉沉的老人，同情的叹了口气：“刚才我出去买东西的时候看到周文生还没有走，就去跟着打听一下那位宋小姐怎么样了。”

“她怎么样了？”孟婳侧过眼看了看还在昏睡中的老爷子，压低声音：“严重吗？”

都这么晚了，宋小姐还没走？难不成真有什么很严重的病症？

孟婳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疑惑，当时宋老爷子只说了几句话，宋小姐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我听医生说她只是悲伤过度，心口烦闷，需要多静养，本来不需要住院的，是周文生非要让她留园观察一段时间。”林小环把东西一一放好，感觉不是很理解他们的做法。

“真是有钱没地方花了，医院外面那么多面黄肌瘦的乞丐，也不见他出去买东西的时候施舍一二，偏偏这点小病还要住院，就连老爷子在同一家医院也不知道，这两个真是……”林小环一言难尽的摇了摇头，把买回来的饭菜摆好拿到孟婳旁边的小桌子上。

“你也坐过来快点吃饭吧，吃完了我去宋小姐的病房看看她。”孟婳拿起一双筷子，递给林小环。

“孟小姐，刚才我在买了一些馒头，分给门口那些乞丐了，你放心，这钱我会还给你的。”林小环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把买饭剩下的钱还给她。

“你给我客气什么？这是给你的钱自然是你的，再说了，我何时阻止你给那些人花钱了？大家都不容易，我们能帮他们一些就帮一些，只是你想过没有，我们今天给了他们馒头，那他们明天后天呢？岂不是还要挨饿？”孟婳心里油然而生一个很隐秘的念头。

来沧城的这些日子，她发现沧城的财政很是贫困，大街上许多体力劳动者面黄肌瘦，路边的乞丐也比比皆是络绎不绝，这在这个时代绝对不是好现象。

习惯了现代的和平衣食无忧的年代，孟婳对这个世界这段时期的不安定产生了一些忧愁。

“那……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林小环知道自己没有钱，孟小姐虽然富裕，却也杯水车薪，永远有救济不了的穷人。

她们两个心有余而力不足，力量太微弱了。

“我们不买房了。”孟婳目光灼灼的盯着气馁的林小环，眼底迸发出亮眼期许的光辉，如果仔细瞧就能发现，那是一种心绪沉稳沉淀后凝结而成的，名为野心的东西。

“啊？”林小环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她。

“我们开一家公司，安能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就算不成功，我们失去的也仅仅只是一套房子。”孟婳抬手把林小环拉到身边。

林小环木愣着，仿佛没反应过来。

良久，她听到自己决绝而坚毅的声音：“好！”

“咳咳！”

身后传来一阵苍老虚弱的咳嗽声。

孟婳陡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出来，赶紧站起来走到床边查看老爷子的身体状况。

“你们……咳咳！你们怎么在这？”宋老爷子睁开沉重的眼皮，右手还在输液，他整个人睡了一觉，才仅仅只过了半天就已经浮肿的不成样子了，灰青色的皮肤泛着一种不正常的蜡黄，仿佛是一根枯萎腐烂的老树。

“今天您晕倒了，我们把你从宋宅送到了医院，老爷子您好点了吗？”孟婳关切的问他，顺便帮他把输液的液管移到一边不碍事的地方。

“这是小环刚才买的晚饭，都是容易克化的吃食，您要是饿了我给您拿一些。”孟婳看着床上躺着的宋老爷子，心里很是同情他。

都这么大年纪了，晕倒了身边也没一个亲近的人。

“不用……我吃不下。”老爷子哀伤的叹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到窗外的夜色中：“这么快天就黑了，你们两个小姑娘走夜路不安全，我衣服口袋里还有几块大洋，你们去附近的沧城大饭店订一间房，别在这里待着了。”

“老爷子，我们目前住在慈心医院的孙院长家里，待会儿直接坐孙家的车就行了，你不用担心我们。”

林小环小心翼翼的把盛好的小馄饨端过来，孟婳接好了拿到宋老爷子面前，又给他放好一根瓷白的勺子：“温度刚刚好，您快吃吧。”

“我听你们刚才说，想做生意？”宋老爷子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两只眼平静的望着孟婳，待仔细看清楚她的模样后微微愣了愣神，不过很快又转为正常。

“对，我们看医院门口有许多乞丐，也许是求医无门，我们想帮帮他们。”孟婳把身边站着的林小环拉近了给老爷子介绍：“这是我妹妹小环，今天就是她跑过去把您扶起来的。”

“谢谢。”宋老爷子感情真挚的冲她颔首。

“您太客气了，换成任何一个人可能也会这样做。”林小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有些羞赫的往孟婳身后靠了靠。

“既然有了想法，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做这件事呢？”宋老爷子问孟婳。

孟婳想了想，感觉做了决定的事情当然是越快越好：“明天我就去找地方，看看有没有工厂或者公司用地租售，等找到了地方就去注册公司。”

“我名下有一个药厂，生意很是惨淡，前几日已经打算要转手了，如今……不提也罢，既然你有这个想法，又救了我，不如借你一用，机器和原材料还有一些，不过工人都已经遣散了，你要是想用，我就把她交给你吧。”老爷子说完，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暮气沉沉的绝望，一副交代后事的模样。

“这怎么可以？我……万一我们做不好，岂不是血本无归？”孟婳吃惊的站了起来。

如果是她一个人投资，那么失败了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若是牵扯到其他人，她是真的感觉有些负担了。

尤其是她和宋老爷子无亲无故，公然用他的工厂，要是被宋小姐知道了……

宋老爷子看出来了她的顾虑，继续道：“工厂的所属权你不必担心，只管放心去做，若是真有压力，那就好好做，不要让我失望。”

“既然这样，那我……就多谢您了。”孟婳嗫嚅着，心情一半激动一半感动。

她没想到事情竟然峰回路转，有了这样一个契机。

其实她刚才和林小环商量的时候，还单纯的只是有这个念头，她也知道要做实业谈何容易，找工厂只是万千步骤中的第一步，并不算太难，难的是后面对她而言所有陌生的东西。

“好了，把粥拿给我吧。”老爷子慈祥的笑了笑，抬手颤颤巍巍指了指桌子上的蔬菜粥：“下次记得给我加点肉，我可不爱吃素的。”

“好嘞，下次我亲自给您做好吃的。”孟婳高高兴兴的把桌子和林小环一块移到病床边，看着老爷子一口一口吃饭。

“你们也别看着我吃了，饭都快凉了，快点吃吧。”宋老爷子见她们两个瞪着激动的眼睛盯着自己吃饭，浑身都不自在了，不过心里也跟着冉冉升起一股充满希望的念头。

还是年轻好，做什么都有希望和勇气。

“好，我们一起吃。”孟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和林小环还没吃饭，刚才只顾着开工厂的事情，一下子忘了吃饭。

两个相视一笑，孟婳拿起一份饺子吃的津津有味，咬开是玉米猪肉木耳馅的，清香不腻，她想起来早上在早点摊上见到宋老爷子的场景，知道他是个老餮，回过身去看病床上的宋老爷子，不禁笑道：“老爷子，您尝尝这个饺子，特别好吃。”

“我喝点粥就行了，年纪大了，晚上吃多了容易积食。”宋老爷子和蔼可亲的摇摇头，目光柔和的看着面前两个人，心里想到自己两个外孙女，情绪不仅有些落寞。

他吃完饭把碗放在手边的床头柜上：“这么晚了，你们也该走了，快回去休息吧，医院里人来人往的，不必担心我。”

“这怎么可以，我待会儿找陪护过来陪着您。”孟婳也吃完了饭，听他这么一说立马拒绝了。

这么大年纪的老人了，夜里留他一个人在这她还真不放心。

林小环也在一旁劝着宋老爷子。

好不容易说好了，老爷子强撑着吃完饭已经耗尽所有精力了，此刻夜深人静，他陪着孟婳说了会儿话，又精神不济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孟婳看着他睡熟了，想起来同样也在慈心医院的宋小姐，自己现在再不去人家就要休息了。

她站起来低声吩咐林小环：“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找医生安排陪护，顺便去瞧瞧宋小姐。”

林小环点点头，把宋小姐的房间号告诉了孟婳。

夜里的医院虽然比白天要安静，但是却不显孤寂，出了房间门口走两步就能听见过道两旁的病房里传来低声说话的声音，偶尔还会遇见上夜班的医生和护士，让人瞧着很是安心，至少这个时间点待在这里比外面要安全许多。

一路来到了宋小姐所在的病房，孟婳抬手正要敲门，却陡然听见里面碗筷打碎的声音。

“我要回家！爷爷还没有原谅我，今天你这样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带着我走了，爷爷肯定很失望……”

这是宋小姐的哭诉声。

后面又响起周文生无奈牵强的解释：“我当时只顾着你的身体，爷爷这样疼你肯定不会介意的，等你好了我们再回去给他老人家赔罪。”

孟婳闻言默了默，头一次觉得自家三妹的眼光也不多好。

“咚咚咚！”

孟婳的敲门声打破了屋里的争执。

宋音韵擦了擦红肿的眼睛，靠在床上置若罔闻别开脸兀自生着闷气。

周文生理了理情绪，又把身上长袍的褶皱扶平，面带疑惑的起身走到门前谨慎的问道：“是谁？”

“周先生，是我，孟梨的姐姐孟婳，特意过来探望一下宋小姐。”

因为之前只和周文生正经见过一面，自己知道他的姓名，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如今贸然打扰，孟婳也只能借孟梨的名字用一用了。

“原来是顾太太？”

周文生记忆力不错，立马就想起来戏班子里打杂的小丫头孟梨，整个北城的人都知道她的二姐已经嫁进了顾家，前一段时间她打算辞工的时候，班主百般强留，还许诺要让自己带着她上台唱戏，孟梨也不为所动，最后离开了梨园。

只是……顾太太这个时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文生带着满腹的疑问正准备开门，一只白皙秀气的小手却比他早了一步。

“音韵？”

周文生感觉更奇怪了。

自家这位太太他是十分了解的，平时也不愿意和人往来，待谁都是淡淡的很疏离，别说是让她给别人开门了，就算是顾家的太太，让她给别人说句话都是难的。

怎么今日竟然这么主动？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孟婳一抬头，发现屋里的两个人竟然齐排排的站在自己面前，包括一脸苍白的宋音韵，也在目光直愣愣的看着自己。

“你来了啊……”宋音韵的声线有些拘谨和紧张。

孟婳愣了愣神，也不知道眼前的场景是怎么回事，只能木讷的点点头。

“顾太太，你快进来吧。”周文生诧异的飞快扫了一眼身边的宋音韵，担心她身体着凉，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给门口的孟婳让出来一条路。

孟婳抬脚走了进去，发现这是一间带有盥洗室，装饰很干净整洁的高级单人病房，据说住一晚上要十块大洋。

“孟小姐坐下歇歇。”宋音韵一手扒开周文生的手，殷切的给她去搬凳子。

周文生看得吓一跳，赶紧从她手里夺回来：“你身子这样虚弱，干什么重活，我来吧。”

说着，周文生把凳子放回了原处，转过身面色凝重的询问孟婳过来的缘由：“天色这么晚了，顾太太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不是他多想，他在北城很有名气，沧城也有不少人认识他，今天要不是因为担心妻子的身体，什么顾忌也没有的就来医院了，应该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顾太太既然能找到这里，又是这样微妙的时间点，也怨不得他会多想。

昨天在公司又碰到了烦心事，就发疯了一下下，然后获得了一整天的安宁，实习生也不敢招惹我了，现在开始有点爱上发疯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