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概是因为对于他过于长的期待，那个让李慕婉总是半夜哭醒的梦戛然而止，在新的梦里，她再一次见到了他。

2

一切场景都格外熟悉令人心安，仿佛它们在混沌的时空里一直安静的等着她的到来。

梅雨季一场骤雨将连续几天的闷热一扫而空，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泥土气息。

彼时他大仇刚报，而她却没有多少日子了。

可非要说起来，那却是他们最轻松的一段时间。

王林。

她想起了他的名字。

仿佛一场大梦清醒，伴随着这个名字回忆起云雾缭绕的山巅、琴声与淋漓骤雨交织，她于血山杀意中仓皇的撞进他眼里，得获一场双向的救赎。

她跟在他身后行走于深幽小径，忽然从昼夜颠倒的混乱时空里窥见了两人的未来，一个只敢从余光瞧，一个相见却不识。

她怔在原地。

王林回头等了她一会，见她不动便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温声问：“怎么了？”

明明是繁花似锦充满希望的季节，李慕婉心里却落了一片春寒料峭。

“师兄。”她抓住王林的手，第一次提了在他俩之间仿佛禁忌的一个话题：“若是我死后转世，你会不会去找我，会不会与我相认？”

王林不想听到她说死这个字，避而不谈：“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

李慕婉知道了答案，她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语速快而急促，咬字也格外的重，像是怕他忘记：“师兄，我死后你莫要强求，婉儿一生并无遗憾也无怨恨，若是…”

她稍微顿了下：“若我轮回后师兄没有另寻他人便来找我好吗，我会认出你的，一定会的，你不要不见我，婉儿从来没有怪罪于任何人，师兄切勿自责，莫要为此伤怀，婉儿做的一切皆出于本心…”

她几乎是乞求的拉着王林的袖子：“师兄，求你。”

王林沉默看着她，突然说：“你对所有人都很好。”

李慕婉看过去，泪眼婆娑。

“明知我听不得你说死这个字，却还要戳我伤口，”王林叹了口气伸手为她擦掉眼泪：“你怎么偏对我这么狠心，婉儿，你也心疼心疼我好吗？”

李慕婉彻底崩溃，抱着他痛哭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她又怎么会不想长久的和他在一起呢。

王林自己也心知肚明，李慕婉怕他因为她的死而迁怒于自己，她则是直接讲话挑明了说，不给他一丝逃避的机会，残忍又温柔。

3

他还是没有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李慕婉长叹了口气，翻了个身，看向窗外。

窗外的月亮像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以至于它撒出的光都显得暧昧。

恢复记忆后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她知道王林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只是不肯出来。

其实还是有的，比如她经常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不动声色的逗他玩。

比如，她有时候睡前会故意在自己看的书上圈出一句暧昧不明的情话，将那页摊在桌面上。

第二天就会收获一个怨气冲天还自带制冷效果的男朋友，从恢复记忆之后只要王林情绪波动过大她就能隐隐约约的感知到一点他的方向。

而当她感知到这股怨气想去找人的时候他又报复一样消失不见，搞得她无奈的不行。

她第一次做的时候本意是想调戏一下王林的，但没想到他完全想偏了，至于后面的才是她故意的，谁让他躲着不见她。

还比如，当她跟班里的任何一个男生走的稍微近一点时，那个男生就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倒霉。

当他跟李慕婉吐槽自己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倒霉的时候不知道从哪丢来的一个球，正要砸到他头上的时候被李慕婉拦了下来。

男生被吓了一跳，不停的跟她道谢，见她一直看着球扔过来的位置还多嘴问了句怎么了。

李慕婉忍不住笑了下收回视线，安慰了他几句后劝他最近离自己远点吧。

当然，王林这种恶作剧一样的行为最后都是李慕婉帮他收拾的烂摊子，弄到最后连李慕婉这样的好脾气都忍不住说了几句幼稚。

她刚说完不知道从哪飞来的一颗葡萄砸到她脑袋上，李慕婉瞬间扭头朝四周看过去，白色的衣角在她视野里掠过。

李慕婉：……

她气笑了。

4

直到高二。

开学那天她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他。

长发变短发，白袍变衬衫，唯一不变的是那个人。

至此，李慕婉才真正有了活过来的实感。

没遇到他之前，她仿佛都是浑浑噩噩的度日，直到他出现，直到王林这个名字跨越时空再次参与到她的生活里。

如同大梦一场般的、她早早死去的心开始死而复生。

5

李慕婉带着笑意看他：“终于愿意见我了？”

王林垂眼看了她一会，弯腰偏头亲过来。

他说。

快被你气死了。

6

李慕婉死后仿佛王林感觉也跟着死了。

他四处寻找着能复活她的希望，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也不愿意放弃，千万年不曾真正活过。

王林有时会感觉李慕婉的出现就是他的一场遥不可及的梦，不然在这疯了一般的世界怎么会出现这么一个人呢，昙花一现，骗了他的爱意就走。

温柔又残忍，一草一木都是她的偏爱，唯独对他格外残忍，一点希望都不愿意留给他。

疯的是这个世界还是他？

王林已经不清楚了。

他想陪她一起去死，又害怕君生我未生的戏码落在他俩身上，此后的生生世世都这么错过。

就这么绝望的活着吧。

第两千年的时候，他想过是不是只要不遇到自己婉儿就不会死。

他开始恨自己。

第三千年。

他觉得在这个没有她的世界活着的每一天都很难捱，为什么世上千千万万人偏偏没有她呢？

他恶意的想毁灭世界，又对复活她怀着一丝希望。

第四千年。

对自我的厌弃，对世道天道的绝望无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有些讨厌李慕婉了。

她抛弃了他，他讨厌她。

最后他已经无法感知到时间的变化了。

失去李慕婉的时间分明已经占了他一生的一大半，可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和父母以及遇到李慕婉的那些年是清晰明了的存在的，从李慕婉死去的那一刻，他便也不再活着。

那天他突然决定让李慕婉进入轮回了。

不为什么，只是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她曾说过。

她会认出他的，一定会的。

王林几乎是满怀恶意的想，他不会再放手了，哪怕她不记得他，他也要将她死死地困在身边。

可在亿万个人里找到她的一瞬间，王林想，还是算了吧，上一世碰到他李慕婉就很倒霉了，这一世就算了，保护她就好了。

光是看到她，他就已经活过来了。

看到她的一瞬间，王林再次爱上这个疯了的世界。

他不是恨李慕婉。

他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