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隆冬，窗外的寒风呼呼作响，卷着雪粒迅速向前。

“你今天不去隔壁传媒大学图书馆学习了？”

舍友看着鲜少在宿舍躺着的叶念棠笑着打趣道。

叶念棠躺在上铺，听到舍友的话翻了个身，面对着墙轻声说道：“等雪停了再去。”

说完他拿出手机找到和孟疏的聊天记录，两个人的聊天还停留在一个月前。

【念棠，最近我们就先不要联系了，对不起啊。】

大一开学没几个月，孟疏便接受了赵寒维猛烈的追求。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叶念棠和孟疏的距离便越来越远，平日里从不在主动与她见面，甚至聊天的频率都低了许多。

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争取只当孟疏联系人列表里的一个不太熟悉的普通朋友。

可如今，连普通朋友都是奢望。

想到这里，叶念棠点开对话框：

【今天很冷，注意添衣。】

这一次他没怎么犹豫，直接点了“发送”。

可回应他的只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他叹了口气将手机熄屏放在了枕头下面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六点，舍友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带进来一股冷气。

“老叶，我女朋友说今天传媒大学那边有元旦晚会，你去不去？”

叶念棠看了眼窗外还没停的雪，“还在下雪，不去了。”

舍友觉得奇怪，平常叶念棠跑传媒大学可是最勤快的那个。

可听叶念棠这语气，他也没再多问：“那我们就先去了啊。”

片刻后宿舍再次归于平静，叶念棠看着窗外被风得四下乱飞的雪粒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起身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出了门。

天与地一片白茫茫，叶念棠身材肥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像是裹了一个厚厚的棉被一般。

理工大学和传媒大学距离不远，走了二十分钟便到了目的地。

他轻车熟路地绕着学校外圈走到了北门旁边的大礼堂。

晚会还没开始，学生们正陆陆续续地往礼堂里面走，叶念棠跟在人群后面找了个角落一点儿的位置坐了下来。

四周乱糟糟的，都是找座位的观众。

“你好，麻烦让一下。”

叶念棠收起手机抬头看了眼，默不作声地起身让旁边的人走进去落座。

他刚刚坐下不经意间瞥了眼舞台的位置，孟疏担任这次晚会的主持人，她正站在一旁的台阶下低着头看手卡。

大礼堂里温度还是很低，她踩着一双银色的高跟鞋，用力地裹紧身上的黑色羽绒服。

片刻后，一个同样穿着羽绒服的男生站在了孟疏身边，握着她的手揣进了自己兜里。

叶念棠认得，他是孟疏的男朋友赵寒维。

舞台上正在调试灯光，他们所在的位置蓦然亮了些。

那一瞬间，他们的存在似乎宿命一般契合。

叶念棠双眼空洞地望着他们的方向，心中的酸涩洪波涌起。

他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个局外人，一个算不得朋友的路人甲。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由自主。

在更强烈的嫉妒和苦涩到来之前，他低下了头漫无目的地左右滑着手机屏幕。

七点半的时候晚会正式开始，孟疏脱掉了厚重的羽绒服，上台的时候只穿了一件香槟色的礼服，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

她的身形晕在冷色调的光圈里，叶念棠在角落里远远望去，台上的人高贵又明艳。

叶念棠的位置不远，只是偏。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叶念棠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台阶上拿着相机拍照的赵寒维。

他们的世界，只容得下彼此。

片刻后，叶念棠裹紧羽绒服走出了大礼堂，再没有回头。

空缺的位置再次被填满，掌声如潮，静寂被喧嚣淹没，他似乎从未来过。

雪越来越大，落在他肩头厚厚一层。

来时的路风雪位于楼栋之间，风雪更甚，他用力地拢了拢衣服，低着头朝来路走去。

那场雪，久久未停。

*

小吃街进行了改造升级，桌椅板凳也全都换成了木质的，两侧的店铺更多了些，牌匾重新换过，原本坑坑洼洼的地也变得十分平坦。

孟疏过去的时候叶念棠旁边站了一个女生，看到她过来只看了一眼讪讪地离开了。

“你朋友？”

叶念棠摇摇头：“不认识。”

此时周围的桌子还空着大半，孟疏和叶念棠两个人去店铺里选完菜就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夜色悄然降临，虽未完全侵染白昼，可依旧势不可挡。

头顶上悬挂着的暖色小彩灯明亮了些，周围的桌子上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嘈杂的声音四处绕着。

面前的麻辣烫很大一盆，上面飘着诱人的红油，叶念棠看到的时候愣了愣，下筷子的时候有些迟疑。

孟疏看着他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笑。

“怕胖吗？”

叶念棠夹起一片午餐肉放进碗里诚实说道：“有点。”

孟疏笑着推了推眼镜，伸手夹了一筷子茼蒿，粉丝混在茼蒿里和碗里的菜缠绕在一起，她稍一用力红油便四溅开来。

霎时，她的眼镜上，脸颊边都未能幸免。

孟疏叹了一口气摘下眼镜，远处的视线立即模糊。

就在她打开包打算找眼镜盒的时候，叶念棠拿着纸巾的手伸了过来，她刚想接，对方的手便径直朝着她的脸颊伸了过去。

孟疏接纸巾的手顿在原地，下一秒对方已经拿着纸巾轻轻地将脸颊上的红油拭去。

他的动作轻车熟路且对于孟疏的情绪毫无察觉，似乎这样的动作早已经做了千万次。

孟疏轻咳两声，掩起短暂的不知所措，迅速低头找出眼镜布擦了擦。

香气随着风四处飘散，夜幕降临，越来越多的人自小吃街入口涌了进来。

孟疏和叶念棠拿着包准备离开的时候这家店已经排起了长龙。

“要不要去喝一杯？”孟疏一双狐狸眼狡黠地盯着叶念棠。

叶念棠想也没想：“去哪儿？”

孟疏眯着眼睛：“上次你接我回家那个地儿？”

“好。”

二话没说，叶念棠开车穿过夜色直奔FIRST酒吧。

牌匾散发着温暖的灯光，一打开门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便袭入耳畔。

叶念棠跟在孟疏身后坐在了角落里的位置上，她轻车熟路地点了一瓶酒，从价位上来说，比上次她点的那个价格贵得多。

“这好像是咱俩第一次一起喝酒？”孟疏在玻璃杯里倒上酒推到了叶念棠面前。

莹润的液体尚在杯中摇晃，灯光落进杯中，在墨色的桌子上留下清晰的剪影。

“应该不是。”

大学的时候和孟疏一起喝过几次，但大都是她一个人喝酒，他在旁边看着，等着送她回宿舍。

孟疏愣了愣，笑着说道：“那不算，你都没有喝过。”

叶念棠不太喜欢饮酒，简单来说他觉得酒精会扼杀理性，会让他丧失思考能力。

可遇到孟疏的邀约，他总是不想拒绝。

杯中的酒再次被添上，叶念棠看着孟疏躲闪的眼神，总觉得她似是有什么事要说。

“念棠，谢谢你啊。”

“嗯？”

孟疏盯着叶念棠的眼睛，那双狐狸眼温情又真挚，“谢谢你帮我解决和赵家的婚约，也谢谢你做了我这么多年的朋友，谢谢。”

她这些话认真又真诚，可没来由的，叶念棠在其中听到些许伤感。

孟疏性格很好，或许表面上看起来不好相处，可实际上是个热情活泛的性子。

起码叶念棠是这么认为的。

可和她认识的时间久了，叶念棠才发现，除了自己孟疏真正要好的朋友不多，大多时候也都是一个人。

“往后，我们继续做很多年的朋友！”

说着她举起酒杯自顾自地碰了一下叶念棠的杯沿，清脆的声响在这一隅响起，孟疏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朋友……”叶念棠轻声嘟囔着。

“对啊！”

说完孟疏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倒了一杯酒，“这杯酒21岁的孟疏要向21岁的叶念棠道歉。”

这话有些无厘头，叶念棠实在是没理解。

“为什么？”

孟疏的神色再次认真起来，“对不起，从今往后我绝对不会再删你好友。”

往事回笼，叶念棠愣了愣一言不发将杯中的酒喝了个干净。

“如果你做不到呢？”

“任你处置。”

孟疏的脸上挂着笑意，让叶念棠分不清是玩笑还是承诺。

“不过，宋家的情况很差，鸣华不会受影响吗？”孟疏还是有些担心。

叶念棠喝了口酒，淡淡说道：

“刚好鸣华为了降低成本要换合作商，董事会考察之后发现宋氏除了资金上的问题其他一切都在可控范。”

“谢谢，我本来以为我可能就此陷在赵家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酒馆的灯光温黄且暗了些。

桌上的玫瑰似是刚换上，白色的花瓣上还挂着水珠，淡淡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酒瓶不知不觉便见了底。

孟疏虽是常常喝酒，但酒量并不是很好，此时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

叶念棠脸色不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转而将瓶子里的酒尽数倒入杯中。

“念棠，我看你酒量不错，在国外是不是没少喝？”

叶念棠眼神有些呆滞地看了眼孟疏，乖巧地摇摇头：“第一次喝。”

孟疏有些不信，托着脑袋盯着眼前有些醉意的人：“真的？不是骗人吧。”

“我不会对你撒谎，永远都不会。”语气坚定，盯着孟疏的那双杏眼目光灼灼。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毫不掩饰，孟疏没来由地想到了此前的种种，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胆子也更大了些，朝前挪了挪，凑近了一些笑着问道：

“叶念棠，你是不是……暗恋我？”

叶念棠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玻璃杯，桌子不是很宽，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近，他似乎闻到了孟疏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他炽热的眼神扫过她的连，最后落在了她莹润的唇上。

粉色的唇瓣上缀着酒渍，在灯光的映照下存着莹莹的光泽。

孟疏见对方迟迟没有动静，讪讪地笑着后退了一些：“我开玩笑……”

话没说完，叶念棠的脸在孟疏眼前瞬间放大，温润的唇落在她嘴角，重重的呼吸声扑在脸颊上。

她放在桌角的手蓦然攥紧，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人，朦朦的醉意霎时被驱散，像是拨开云雾见到了月亮。

酒馆的门重重地响了一声，叶念棠似是醉了，眼见头就要往下耷拉，孟疏饶是还在愣神，可也眼疾手快地托住了他的头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玻璃杯中剩下的酒不小心被打翻，酒渍在桌上漫开，映照出天花板一隅。

孟疏强压下有些不受控制的心跳，摇晃着起身走到对面将叶念棠从桌子上扶起来，他顺势便靠在了她肩头。

均匀的呼吸声自耳畔传来，她偏头看了一眼，叶念棠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脸颊和耳尖上全都泛着红。

眼神在触及到他的唇瓣时，孟疏没来由的觉得脸颊有些烫。

十一年来，她好像从来没有想到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

她和叶念棠心中都有一条明确的界线，二人守着这条界线在两端经历属于自己的人生，生怕越界一步。

他们都清楚，彼此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

可如今，叶念棠匆匆越过了这条界线，孟疏却有些不确定了。

她看了眼叶念棠在心里嗔怪道：

“还以为你酒量能有多好！”

结果只留下她一个人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