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之夜，伦丁尼姆一片寂静。无数涟漪绽放在泰晤士河的水面上，在街灯的映照下，如同千万朵水中莲花一齐盛开。

偌大的中央平原上，这片雨云仅笼罩了伦丁尼姆一座城，相传这是水之神到访的征兆。

城中居民都知道有很多大人物来到了这座城市，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来做什么。即使如此，中央警卫部仍下了宵禁令，不夜之城在今夜的雨幕中沉寂。骑着马的警员不时在街道上巡视，来来去去的马蹄在街道的积水上溅起水花。

好在只有上城区被严加管控，泰晤士河是上城区和下城区的分界线，警队的巡逻只到联通两座城区的塔桥为止，利兹得以从下城区潜行进城，像是雨夜中的幽魂。

空气潮湿微凉，呼吸得久了，寒意和雨意好像都沉淀在了身体里，她觉得越来越冷。

穿过又窄又长的巷子，利兹停在一个破旧的小楼前，那是她的小店，她已经三年没回来过了。

利兹曾把全部积蓄都投入了这家机械修理店，但它如今千疮百孔，门前杂草丛生，黑洞洞的窗口像是瞎掉的眼睛，仿佛一只垂死的巨人趴伏在楼房之间。

利兹叹了口气，收起了伞，理了理沾水的栗色长发。翻出许久没用过的钥匙开门，她愣了一下，门竟然没锁。

利兹推开了小屋的门，一阵暖意扑面而来，让在夜雨中漫步了许久的她觉得舒服多了。

已经有人点燃了壁炉，木柴在炉中噼叭作响，火光照亮了货架上那些积灰的机械零件。

利兹在壁炉前的椅子上坐下，她已经感受到了某人的视线正盯着自己，于是拔出防身的匕首放在桌子上：“请出来吧，你是谁？”

帷幕轻轻摇曳，乌鸦般的身影悄然闪现，那身熟悉的制服，正是克俄柏局的标志。

随着那人缓缓摘下黑色的风帽，两条醒目的麻花辫滑落肩头。但更让利兹心头一紧的是，那漆黑的枪口，正冷冷地对准了她。

“班长！”利兹微微一怔，她认出了奥菲莉亚。

“克莱尔说的没错，你果然会回这里。”奥菲莉亚握着来福枪，默默地注视着利兹，眼中满是酸涩。

“听我说，克莱尔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她此时正在听证会接受质询，局长说她需要你。”奥菲莉亚轻声说，她的声音比利兹印象中沙哑了许多。

“嗯，我正是为她回来的。”

利兹起身，缓步走向奥菲莉亚，轻轻将她搂入怀中，那杆来福枪掉落在地。

“太好了……利兹没有背叛……局长说你可能被威逼利诱而背叛克莱尔，我好担心好担心……”

奥菲莉亚的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打湿了利兹的衣领。

利兹轻拍着奥菲莉亚的背，安抚着怀中颤抖的身躯，“别担心，班长，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们的。告诉我，克莱尔现在怎么样了？”

奥菲莉亚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听证会上情况很复杂。克莱尔要曝光肯特事件的真相，但她没有任何证据。局长说，鹰派的人会借此机会反告她的身份和南陆皇室有关，因此现在需要你的证言。”

利兹闻言，猛地抬起头。她终于理解了克莱尔为何如此执着于积攒功绩，以求调往南陆。同时，亚历山大那锋利的冷笑也让她心有余悸。她不禁想到，如果当时自己顺从杀意击毙仇人，恐怕自己也会成为对克莱尔不利的一员，真是庆幸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

利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我们必须立刻行动，听证会的地点在哪里？”

“……在王宫。”

利兹料想到听证会必然会在上城区的某处召开，但她没想到居然是在王宫。

借着稀薄的月光，利兹在一处柜子摸索，终于摸到了一个密码盘，她熟练地拨动密码，旁边的墙上出现了一道缝隙，那是一扇暗门，她给自己和克莱尔打造的武器都藏在暗门后面。

扒拉开几条来福枪，利兹拿出一柄左轮手枪，其设计宛如蜂巢结构，采用螺旋方式上弹，而每个枪管都精心雕琢有六根膛线。

这其实是利兹设计给克莱尔的升职礼物，利兹自己用不惯手枪，狙击才是她的所长。但在潜行任务中来福枪又过于笨重，利兹只能带上它。

利兹为左轮换上了空包弹，她知道硬闯王宫必然会和守卫产生冲突，但她也不想杀掉任何人。

准备妥当之后，利兹走向门口，奥菲莉亚沉默地跟在后面。

“班长，你留下吧。闯入王宫是大罪，我已经做好被关进疗养院的觉悟了，或许还会更糟。我不想连累你，克莱尔也会这样想的。”利兹低声说。

奥菲莉亚轻轻地叹了口气：“要是没有我管着你俩，天知道你们会捅出什么篓子？”

“你要想清楚，这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利兹幽幽地说。

奥菲莉亚轻轻扬起了嘴角，她的手指轻敲着身为吸血鬼那锋利的尖牙，“我们早就是地狱里的魔鬼啦，魔鬼之间当然要互相帮助，谁让我还是你们两个笨魔鬼的班长呢！”

利兹闻言不禁莞尔，奥菲莉亚仍是学生时代的那个爱逞强的班长啊。

两人相视一眼，无需多言，步入了茫茫细雨之中。雨夜中的伦丁尼姆坚硬如铁，雨幕之下高楼林立，仿佛花岗岩构成的森林。

她们穿过狭窄的街道，避开巡逻的警员，朝着塔桥的方向潜行。雨幕为她们提供了天然的掩护，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雨滴敲打地面的声音伴随着她们的脚步。

不久，塔桥的轮廓渐渐清晰。然而，当她们接近时，却发现桥面已被警队的重型车辆堵死了，那些重型车的车顶上打着强光灯，灯光笼罩了大桥出入口的每一寸土地。

利兹和奥菲莉亚紧贴着湿漉漉的墙壁，躲藏在昏暗的小巷里，雨声为她们提供了天然的掩护。

“我们必须找到突破口。”奥菲莉亚压低声音，目光坚定地盯着前方的封锁线。她深知，听证会已经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利兹点了点头，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枪套。

正当两人紧锁眉头，思考对策时，一个身影缓缓步入雨幕，逐渐向她们靠近。

白色的长袍上绣着半朽的玫瑰图案，标志着来者的妥芮朵家族身份。

“利兹，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那人的声音清冷而威严，利兹认出了她，那是她的转化者，也是她作为吸血鬼而言的“母亲”，凯特·妥芮朵。

与奉承延续凡生理念的梵卓不同，妥芮朵的家主亚历山大主张初拥即新生，因此新生儿在接受初拥后就会和转化者分开，以此断绝他们之间的联系，利兹和凯特的关系也是如此。但此刻，她们站在了对立面。

利兹和奥菲莉亚对视一眼，从暗处走出，步入光亮之中。

“你拒绝了家主的邀请，这等于背叛了家族。”凯特的声音冰冷如霜。

“我们有重要的证词需要呈递给上议院。”奥菲莉亚挺身而出，她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充满了坚定。

凯特冷笑一声，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上议院的听证会已经开始，没有任何人能够打断，这些警员是在执行他们的职责。而你，梵卓家的孩子，我要处理妥芮朵家族的叛徒，这里与你无关。”

凯特不再多言，身形一动，瞬间向利兹袭来。利兹反应迅速，侧身躲过攻击，同时拔出了腰间的左轮手枪，对准了凯特的头颅扣动扳机，即使是空包弹也足以让她被震晕了。

然而，利兹的手指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无法扣下扳机。妥芮朵家系的魅惑术，她心中暗骂，努力抵抗着这股力量。

一刻的失神让凯特一个箭步来到了利兹的面前，右手已经搭上了利兹的肩膀。

巴顿术，这是妥芮朵家传的格斗术，与精通各类战场武器的梵卓不同，潜伏与暗杀才是妥芮朵的舞台，因此他们更多修习格斗术。

利兹深知这种格斗术的恐怖，看起来拿住肩膀没什么，但凯特进一步发力就能把自己的肩关节卸下来。

但是在凯特发力之前，利兹的手就像闪电般就锁住了她的手腕，用的也是巴顿术。

凯特手腕一翻，反过来扣住了利兹的手腕。利兹见状，立刻换手，沿着凯特的小臂上行，就像攀行的长蛇，目标是锁死对方的肘部。

同样的招式，在短短的十秒钟之内，她们双手交换了十几次攻防，简直就像是在跳一场生死之舞。

突然，凯特停顿了一下，她似乎已经控制了局面，再进一步就能让利兹的手腕脱臼。

但是，就在这关键时刻，一只秀气的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左轮的枪口冷冷地对准了她的脑袋。

原来，在她和利兹的激战中，利兹抛出了手中的左轮，而奥菲莉亚就像是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接住了它，此刻正顶在凯特的头上。

然而，凯特闪电般地反探向自己的肩膀，奥菲莉亚还没来得及开枪，已经被过肩摔出了几米。

左轮落到了凯特手里，她持枪指住利兹。

此时，周围的警队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几十支已经上膛的来福枪，几百根闪着寒光的警棍，将利兹和奥菲莉亚二人团团围住。

警哨声此起彼伏，更多的警员还在不断赶来，这条道路上，已经聚集了不下千人，气氛紧张得仿佛空气都要凝固了。

忽然间有人从高处跳了下来，还没落地就只见一柄短刀出鞘袭向凯特。那人穿着黑色风衣，胸口处和袖口处都绣着三头犬的纹章，那是克俄柏局的制服。

凯特微微一怔，随即迅速后退，可短刀的速度更快，凯特退多远，那支青色的锋刃就跟多远，如影随形。

凯特退到了警员组成的人墙前，她已经无处可退了，那支短刀静静地停在她的眉心。

来者正是赫塔·梵卓，她淡金色的长发在雨中肆意飘扬。

“赫塔，你疯了吗！”凯特怒吼道。

“我看得很清楚，你没有对利兹下死手。”赫塔低声说道，“亚历山大是个疯子，人人皆知他对待你们的残忍和控制，妥芮朵家族若继续对他言听计从，只会一步步走向毁灭。”

凯特紧蹙眉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你说得对，但我们的立场……”她话未说完，便被赫塔打断。

“只要利兹能够出庭作证，我们就能把亚历山大拌出权力中心，届时局里的妥芮朵会重获自由。”赫塔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凯特沉默了片刻，最终轻叹一口气。

“好吧，我会让我的人让开，但警队的封锁还在，你也没有资格参加听证会，她们两个怎么进王宫？”她低声说道，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无奈。

“谁说是我带她俩进去了？”赫塔的眼角微微扬起。

就在这时，雨势猛然加剧，倾盆的雨幕落在桥面上。雨雾中，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匹白马如同幽灵般穿透雨幕，缓缓步入战场中心，红发女子端坐于马背之上。

白马在雨中甩着马尾，马背上的女子身着蓝色的长裙，肌肤素净，雨滴似乎无法打湿她蓬松的红色卷发。

“这是我的证人，都让开。”红发女子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威严。

水神维妲，这个时代唯一的人间之神！

赫塔与凯特几乎同时半跪在积水中，以示对这位神祇的尊敬。周围的警员和吸血鬼见状，也纷纷效仿，整个桥面瞬间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与马蹄声交织成一片。

维妲轻轻拍了拍白马的脖子，示意它继续前进，她的目光转向利兹和奥菲莉亚。

“跟上我。”她简短地说道。

利兹和奥菲莉亚对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踉跄着跟上了白马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