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晨曦倚靠在公安局大厅门口，正一边抽烟一边笑呵呵地，跟一位美女同事聊得火热，远远瞟见站在楼梯上方的沈翳，朝对方笑着一点头，将那人打发走，然后在门口捻灭了烟，转身，就那样直愣愣地扬起下巴，端详着沈翳。

目光中带着挑衅，与无所畏惧。

一看，就是特意在这儿堵沈翳的。

沈翳愣了一下，脚步一顿，清澈透亮的水蓝色双眸猝不及防与路晨曦漆黑幽深的眸子相遇。

沈翳的目光太沉静了，就像一滩平静无波的死水。在电光火石的几秒，路晨曦看不出沈翳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过度的兴奋突然让他的脑海里蹦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他就在这儿激怒沈翳；如果，他现在直接枪杀了沈翳。一切，是不是也能算得上某种意义上的结束。未来的4月10日，或许，也算是能避免那场世界浩劫了。

虽然，方式粗暴了些。留下的残局也一定不好收拾。

但好过，冒着全世界跟着一起覆灭的风险……

在那一瞬间，路晨曦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清河港爆炸那一夜，THE KING大火中缓步离开的背影；前世响彻整个霄洲市的诡异音乐，和接连爆炸的生物炸弹；沈淮恩眉间中弹后砸在地板上的鲜血，以及凌云城5号楼13层，这个男人望向路晨曦时，平静而冷漠的水蓝色双眸……与面前这个男人此刻凝视着自己的蓝色瞳孔相交迭……

或许，是路晨曦想就此解决掉沈翳的念想太过强烈。他不知何时，已经不自觉抚上了身后的手枪，只等沈翳一个躲闪的眼神——只要沈翳稍微流露出一丝异常的反应，路晨曦或许就会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枪，朝着面前的这个青年扣下扳机。

没错，前世的一切实在太过惨烈，已经足以让路晨曦去赌上一切。

空气在逐渐被抽离，时间仿若在此刻静止。

沈翳就那样居高临下地凝视了路晨曦一会儿，等待了一会儿，然后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个不易被觉察的微笑。

笑？

他竟然在，笑？

路晨曦眉头一挑，一瞬仿若从真空中被拉回到现实。

沈翳一手转换了手机页面，低头飞快在手机上输入了什么，点击发送，然后径直朝路晨曦这边走来。

路晨曦马上就明白沈翳刚刚在给谁发消息了，因为立刻，路晨曦这边手机叮叮当当开始接二连三地收到沈淮恩的消息。

【沈局】：你碰到沈翳了？

【沈局】：不要接受沈翳的什么采访！更不要跟他说清河港爆炸案的事！

【沈局】：其他案子也不用跟他提！

【沈局】：最好直接打消他继续写悬疑犯罪小说的念头！

【沈局】：晨曦啊，要不你帮我劝劝他，让他回美国去吧。

紧接着，就像是发神经一般，沈局上面的信息又一一全部撤回了。然后是新的一条。

【沈局】：晨曦。沈翳脾气不大好，你若碰见他，躲他越远越好。什么也不要跟他讲，尤其是警方案件相关的，一个字都不要提。

路晨曦蹙眉看完最后一条消息时，沈翳已经走到了他近前。

“嗨。路警官，又见面了。咱俩缘分还真是……不浅呐。”

“我现在真的一点儿都不怀疑了，你绝对是沈局的亲生儿子。”路晨曦从手机屏幕上抬头。

“啊？”

“进局里这么多年，跟沈局一起出生入死也得有一二十回了吧……命悬一线的时候，我都没见他以这样变态的速度给我发消息。他这得是有多紧张你。”

沈翳轻挑唇角一笑，“他说我什么了？”

路晨曦直接将手机屏幕反转，展示给沈翳看。

沈翳对信息内容并不意外，依旧捉摸不透地弯着唇角，“他骗了你，路警官。我脾气很好的。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属于温柔可亲，善解人意那一挂的。”

“哈。”路晨曦一声轻笑，仿佛沈翳刚刚开了个多了不得的玩笑，“是吗？”

“当然。脾气怎样，总得深入交往之后才能知道。总不能只凭见一面，或者有心人三两句挑唆，就给对方判死刑吧。”

路晨曦凝视着沈翳的眼眸一深。

沈翳依旧温和地笑，眉眼弯弯，仿佛丝毫不被路晨曦的讥讽影响，也没觉得冒犯。他语气带着些遗憾，又温柔问道：“……所以，路警官，你怎么想，是打算听我父亲的，就此对我敬而远之了吗？”

路晨曦凝视着沈翳，突然冷静了下来，就算是要真的杀了沈翳，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哪怕是为了沈淮恩，至少，他也应该在找出所有真相和证据之后，再将眼前的这个恶魔就地正法，于是，路晨曦扯了扯唇角，亦是一笑。

“恰恰相反。我突然想玩点儿更刺激，更有意思的了。”

“……玩儿？”

“嗯哼。”路晨曦的手从后腰放置手枪的地方放下来，漆黑的眸子望着沈翳，不着调地笑道：“小兄弟！实在不好意思，之前忙得头昏眼花，认错了人，对你的态度过激了。你要早跟我说是沈局的儿子，咱不就没之前的那误会了么！”

路晨曦笑得浪荡，左面颊凹下去一个深酒窝。

“原来，路队待人的态度，完全取决于对方是谁的儿子……难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支队长。佩服，受教。”沈翳语调温柔地赞赏。

路晨曦瞬间敛去了脸上所有的笑意，道：“跟我走吧。”

“去哪。”

“你找我，不是为着收集案件素材，写悬疑小说的？”

沈翳扬扬眉，默认。

“刚接到报案，翠怡森林公园里发现了一具女尸。送上门的素材啊，不一起去瞧瞧？”

听到这儿，沈翳在原地颇为意外地愣了一会儿。

手机震动，顾喻之的消息再次进来。

【顾喻之】：不会吧。真出事了？

【顾喻之】：需要人去替你收尸吗？

【顾喻之】：就上次给你看的那只骨灰盒怎么样？

沈翳扫了一眼手机，快速回了消息：很不错，非常适合你。

紧跟着，又是一条：忙。勿扰。

顾喻之发来了一个疯帽子坐地哇哇大哭的动图表情。

“看来小兄弟还挺忙？”

“没啊。我闲得很！”沈翳收起手机，重新抬起头时，脸上绽出一个堪称甜美乖巧的微笑，“我没开车，那就麻烦路警官了。”

说罢，沈翳提步先出了警局。

路晨曦审视地望着沈翳的背影，跟上。

大多数杀人凶手在作案后，都有再次回到作案现场的习惯。一方面，是为了了解警方侦查案件的进展，检查自己是否有所疏漏；另一方面，看警方苦恼和群众惊惧的反应，能带给凶手如杀人般的二次快感。对于像THE KING这样自负的变态，路晨曦确信，他绝不会错过这样顺理成章，二次回到案发现场的机会。

人在高度兴奋或者紧张的状态下，情绪反应往往难以受理智所控制。尤其是像THE KING这样的变态，若想不被人察觉出自己的异常，他必须每时每刻都隐藏自己的本性，完成给自己所设定的人物表演。在这样的情况下，理智一旦出走，哪怕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他必然就露出马脚，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路晨曦从警这么多年，大大小小也遇到过不少难缠的高智商犯罪分子，其中十足的变态也有过那么几个。有时，他观察那些罪犯的行为，聆听他们那匪夷所思的想法，也觉得有意思——就跟突然发现宇宙之浩渺，天地之广袤，生物多样性之繁杂似的。忍不住要感慨——这林子大了还真是什么鸟都有哇，算是开了不少眼。

其间，不得不说，THE KING是他最好奇，最感兴趣的那一个。

路晨曦突然很想看看，THE KING在面对自己的“杰作”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在他的预想中，无非有两种情况：第一种，警方现场侦查并不算顺利，落入THE KING故意设计的圈套。他大概会洋洋得意，自得自满，在情绪激动时，或许还会忍不住“介绍”、“夸耀”杀人手法的精妙；第二种，警方在现场侦查时，发现有效线索。或许，他会紧张，会不知所措，但以他完美主义者，强迫症的性格来说，路晨曦猜想，他更多的，可能会表现出对自己作案不够完美的懊恼和愤怒。

但沈翳无论是以上哪种情绪反应，都将会是路晨曦这次实验的胜利。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赔本儿的买卖。

路晨曦想到这儿暗自一笑，带着这样的小心思，载着沈翳，一脚油门奔去了翠怡森林公园。

少女标本连环杀人第一案中，女孩的尸体是在翠怡森林公园的小山坡上被发现的。

一月初，霄洲市沥沥拉拉下过几天不大不小的雨夹雪。翠怡山海拔较高，地处郊区，因为下雪路滑的缘故，游人上来得也少。山上的雪水化得比市区慢，眼下，雪水才刚刚化透。整个小树林到处都在湿哒哒地滴着水。

山脚下，一小簇看热闹的群众还未散去，冲山坡上指指点点，正热火朝天地议论着，身后，传来一阵听起来就很贵的发动机轰鸣声和一连串刺耳的喇叭声，大家接连翻着白眼，骂骂咧咧给让开了一条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