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收完文艺委员的不记名投票，抬手在黑板上写下了两个人的名字。

谢棠紧盯着自己名字下面的“正”字，摒住了呼吸，她很想连任。

另一边的赵淑媛却没有抬头看黑板，反而在和其他人窃窃私语，还时不时地低头看藏在桌洞里的言情杂志，嘴角轻轻上斜着。

赵淑媛的票数刚开始一路领跑，可是到了中间却逐渐被谢棠赶上，一度还出现了好几次平票，她终于不再翻动手里的杂志，而是带着与谢棠同样紧张的表情看着黑板。

最后一票后，文艺委员的位置落在了赵淑媛的手中，她合上手中的杂志，朝向她鼓掌的人露出了笑容。

谢棠虽然一直以来都是争强好胜的性格，忍不得半点低声下气，但是近几日的不顺倒也磨平了了她部分棱角。

只是她并不想让这个光环落在赵淑媛身上，她内心叫嚣着的小火苗从来没有熄灭过，懊恼和羞耻让她的心急速跳动。

谢棠低头从桌洞里抽出刚发下来的数学卷子，鲜红的“75”宣告着自己刚刚迈进了及格的门槛，她拿起笔来，开始埋头改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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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庆即将来临，除了校文艺部那几个固定演出节目外，每个年级都有两个节目名额。

谢棠所在的三班和隔壁四班在短短一个学期后已然成为对手，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其他各项活动，双方在初一第一个学期的竞争就像是窜天猴和二踢脚，谁也不服谁。

新官上任三把火，赵淑媛从当上文艺委员的那一秒起就像离了弦的箭，每天穿梭在教室，搞剧本创作，搞演员选举。

整个教室在课间时候只有两个最安静的地方，一个是萧郡那里，因为没有人会试图让一个不苟言笑的班长加第一名去搞文艺；一个是谢棠那里，因为显而易见，她成了继潘俊婷之后第二个被孤立的人。

谢棠心里其实不是没有疑惑，按照选票的结果来看，她至少拥有一半的支持者。但是这个疑惑也很好解释，没有人愿意正面与赵淑媛他们对刚。

“《歌舞青春》大家都看过吧？”

一个课间，赵淑媛站在讲台上，拿着老师上课用的手麦，略带焦躁的声音响彻整个班级，她的脸上冒出一颗痘，危险地挂在人中附近，宣告着紊乱的内分泌。

“电影最后的大合唱，We’re all in, this to...”

她说英语的时候不小心咬了一下舌头，微微收了一下高昂的下巴。

“《We’re all in, this together》，咱们就唱这个，感兴趣的回家自己看一下视频，后天中午我们选角！”

谢棠闻言扯了扯嘴角，《歌舞青春》是自己推荐给赵淑媛的，俩人一起看的时候赵淑媛中途就睡着了。

“潘俊婷，大课间你来下我座位，有事情要说。”

赵淑媛说完这句话就撂下话筒下了台。

谢棠听见同桌猛然停止了手里的动作，有点不知所措。

“别怕，下课我陪你去。”

潘俊婷侧过脸小心翼翼地往后排那里看了一眼，然后摇摇头：

“没事，大课间这么多人都在，她不会怎么样的，你就别去了......”

大课间刚到没多久，潘俊婷就抱回来鼓鼓囊囊的一大个蓝色塑料袋，谢棠投去疑问的目光。

“这是演出用的拉拉服，赵淑媛让我在上面做点手工，尽量让衣服有亮点。”

谢棠见过潘俊婷亲手做的布偶娃娃，活灵活现，可爱非凡。

她眉头一皱，心里第一个念头是赵淑媛在变着法儿压榨潘俊婷。

“你帮她做什么！这肯定是在为难你啊，到时候指不定她还有什么花招呢！”

潘俊婷怀抱着的动作紧了紧，犹豫着小声开口：“可是，我已经答应她了，不然，不然就当做为班级做点事情吧......”

谢棠还是觉得应该拒绝，可还没等她开口劝，就感觉有人轻轻踹了一下她的椅子，然后是萧郡清冷的声音：

“那挺好的，我觉得你肯定能让这些衣服变得更好看。”

潘俊婷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成功地让谢棠闭了嘴。

接下来的几天，潘俊婷几乎是疯了一样在赶工，除了正课她不敢放肆，史地生等课程她都偷偷在下面缝制，手指上布满了针扎过的小孔。

“嘶......”

她又被扎了一下。

谢棠皱眉小声说：“这节课讲的地形特征内容挺多的，咱们要不还是认真听课吧？”

“没事儿，马上就好了。”

这几天课间，越来越多的同学都会聚集在潘俊婷和谢棠的桌前，欣赏缝在红色衣裙上的银色图案。

有云朵，有小熊，甚至还有彩色小马。

即使是赵淑媛来视察，也会不痛不痒地说几句“还行”、“这里稍微有点歪了，不够还算凑合”等一些屁话。

那对于潘俊婷来讲是一种从未有过感觉，好像在一个荒原上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部落，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

距离校庆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谢棠这天有点起晚了，距离早自习还有五分钟才匆匆赶到教室。

她的桌位前聚了一圈人，这让谢棠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两个人的桌面上铺满了红色，全都是被剪成一条一条的衣料碎片，泛着刺眼的银光。

潘俊婷就趴在这堆红色里哭泣，高昂的娃娃音扭成最悲伤的旋律，破碎呜咽。

萧郡抱着臂膀，正面对着同样竖起防备姿态的赵淑媛，一字一句说道：

“第一，你身为文艺委员，应该对你做出的所有决定负责任，临时出现这种大变故，是严重失职；第二，班级经费有限，据我所知，已经拨出去将近百分之八十作为校庆用度，现在又要换演出服，剩下的钱根本没办法支撑；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算不用这些拉拉服，又何必把它们都剪掉？同学们明明很满意这些服装，而且都是潘俊婷一针一线亲手缝出来的，你这是故意毁坏别人的心血。”

赵淑媛烦躁地捂着耳朵：

“我说班长，换服装这件事是我们校庆统筹小组一起决定的，我这个新当上的文艺委员可没这么大权力。我也和班主任说清楚了，她也同意再收一次班费，大不了我多出点钱就是了；再说当初是潘俊婷自己愿意接这个活的，我又没逼她！”

她伸出手推了推潘俊婷：“是吧？”

潘俊婷没动弹。

赵淑媛还想使劲，却发现她胳膊上串着一块黑色的布。

一个跟班努努嘴：“听说，她奶奶昨天去世了。”

赵淑媛一怔，本想就此作罢，突然发现不远处的谢棠。

眼里翻涌着的，是她许久未见的风暴。

赵淑媛突然觉得开心极了。

不管是开始假意对谢棠崇拜，想尽一切办法融进她的小圈子；还是她试图成为谢棠“最好的朋友”，给她带零食，陪她上厕所，帮她骂说她闲话的女生......

任何时候，她能看得出来，谢棠并不是真的喜欢她这个“朋友”，或许只是因为两个人家住得近，或许只是因为她们同样喜欢出风头。

这也无所谓，她知道自己没本事像谢棠那样混的风生水起，只要她能稳坐第二把交椅，暂且忍一忍同样令她生厌的谢棠，她能做到。

可惜上帝太伟大，竟然让谢棠犹如坠落云端摔了个狗吃屎那样狼狈，女神形象破灭了不说，她那丧心病狂到在校门口发疯的亲爹也助了自己一臂之力。

她其实非常想看到谢棠这么一直落魄下去，最好能反过来舔自己。

只是，谢棠似乎找到了一种新的生存方式，和班级里几个资质平庸的女生成了朋友，还和萧郡走得那么近。

凭什么，她以为她可以这么容易就能变成所谓的“好学生”？

冷笑一声，赵淑媛绕到潘俊婷身后，伸手揪着她的头发狠狠一拽，强行让潘俊婷扬起了头：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潘俊婷紧闭着眼睛不愿睁开，脸上满是泪水。

谢棠浑身热血翻涌，深吸一口气，手伸进文具盒掏出一个东西握紧，冲到桌前，冷声道：“放手！”

仿佛没听到她的声音，赵淑媛面不改色地继续揪着潘俊婷的头发。

“赵淑媛，你还是这么没种，就知道欺负比你弱的。”

闻言，赵淑媛身体抖动了一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棠：

“你TM说什么？！”

谢棠不打算和她废话，瞅准她的手背，露出手中圆规的金属尖猛地一下子刺了下去！

一声惨叫！

圆规尖在离赵淑媛手背几毫米的地方停住了。她被吓得放开了潘俊婷的头发，狠狠地后退了几步。

“呵，我说什么来着？”谢棠不打算过多纠缠，转身离开。

只想要杀一杀她的锐气，让她别不知好歹就成。

下一秒，赵淑媛就像一头发疯的狮子，朝谢棠扑了过去，把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骑在谢棠身上开始扇巴掌。

其实这一刻，谢棠突然很想笑。

今生还的债是前世造的孽，她知道赵淑媛有一半的疯癫是为了给自己个下马威。

可难道就让她眼睁睁地看着？

当一个事不关己的群众，对她来说，真的挺难。

谢棠眼神暗了暗，忍住脸上火辣的疼痛，双腿猛地连带着腰臀撑了起来，这一撑让赵淑媛错了位，谢棠瞅着空档，侧身一翻，反将对方压倒在地。

“赵淑媛，你连打架都不会，只会用些揪头发扇巴掌的烂招！”

说罢，她猛地钳住了赵淑媛的脖子，双手发力狠狠地收缩虎口，赵淑媛顿时挣扎了起来，死命地乱扑腾。

一切变故发生的太快，班里的同学都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看着。

只有萧郡，在赵淑媛扑到谢棠身上的那一刻，火速把前后门紧紧锁住，又把走廊窗户的窗帘放了下来，并打开了班级电脑里的媒体文件调到最大音量。他们刚看过一个外国科幻片，背景音乐足以掩盖两个女生的叫声。

班内同学打闹是小事，可是如果引来围观，扩散了影响，那就是打架斗殴。

她十分清楚孰轻孰重。

等她处理完一切，回头看谢棠已经反客为主，双目通红地紧紧扣住赵淑媛的脖子，仿佛丧失了理智。

“谢棠!”萧郡头一次在班里发出这种撕心裂肺的声音，惊得一伙人不知道该看打架的还是该看班长。

谢棠仿佛被蒙在了一个厚厚的玻璃罩里，她听不见周围的嘈杂喧闹，也看不见眼前赵淑媛的搏命挣扎，即使她身上已经被对方挠出了道道血痕。

她掐着赵淑媛的脖子，仿佛在掐着过去的自己。

过去那个自以为是、装腔作势、头脑昏沉的自己。

直到她被天降的冷水彻底泼醒才松了手，愣愣地看着躺在地上剧烈咳嗽的赵淑媛。

萧郡手里拿着一个空的矿泉水瓶，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一阵沙哑尖利的笑声陡然响起，赵淑媛一手抚摸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指着谢棠，面部狰狞：

“你不也还是老样子？”

谢棠怔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因用力过度而泛白的双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