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猜得对，但她只猜对了一半，赵淑媛他们不是真老虎不假，但却不是按兵不动的纸老虎。

有关于她的丑闻，开始出现在E&L新闻社的报道上。

E&L新闻社是个有着流动密码的加密软件，创始人未知、工作地点未知、网络IP也未知。

但是里面的每一篇新闻，都是全校众人皆知的谈资。

信息来源皆是学生投稿，E&L新闻社声称他们的宗旨是只发布真实的新闻，如果当事人有证据证明新闻有误，E&L将会在第一时间撤销并发布澄清声明。

谢棠本来对这个只流传在地下的软件没兴趣，当初要不是赵淑媛强迫她，她才懒得安装。

搞得这么神秘玄乎，里面的新闻无非就是谁和谁谈恋爱了，谁和谁打了一架，不用看这里的报道照样能打听到。

只是关于谢棠的这篇报道，让E&L新闻社在学校的知名度更上一层楼。不同于往常的小打小闹，报道的侧重点显然在于分析谢棠的家庭变故。

本来是初一风云人物的她，为什么在短短的一个寒假内形象大变成一个“丑女”，又为什么她的父亲会不顾她的颜面，直接在校门口动手？

报道文章给的答案是：

谢棠的妈平日里惯会勾三搭四，也会给谢棠打扮的花枝招展以培养她这方面的“技能”。这次是谢棠爸发现了自己被戴绿帽子，将她妈赶了出去，又强迫谢棠剪了假小子头。在学校门口给她难堪也是因为谢棠不服管教，夜不归宿，谢爸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女儿继续堕落下去。

文章分析得头头是道，时间线和逻辑线都对得上，甚至还有谢棠被她爸揪着脖领子的照片。如果谢棠不是当事人，她一定会相信的。

她把手机收起来，仰头倒在椅背上，静静地思考。

自己是不是该让E&L新闻社发一下澄清？她有证据吗？感觉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蔓延到全身。

接下来的几周，她倒是也尝试过上网搜索如何查找发帖人所在地址，奈何E&L新闻社的软件保密性极强，她这种半点计算机知识都没有的人不过是白费力气。

于是只好发帖为自己澄清，可谢棠不愿意就这样在网络上揭开自己家里的伤疤，因此发出来的文章对比楼里一堆蜂拥而至的讽刺话语，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没有人想看澄清帖，所有人都巴不得在这样一个秘密基地里肆意宣泄着所有极端黑暗的情绪。

流言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摧毁一个人的，谢棠几乎是一瞬间就跌落了神坛。

今天刚上课，班主任老秦就把她叫进办公室。

“谢棠啊，老师想给你换个座位。”

谢棠低垂着头，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估计是赵淑媛他们集体跟老师打了小报告，至于用了什么理由污蔑她，她并不想知道。

“好。”

秦老师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这个孩子家里发生的变故，她虽然没有详细了解，但也知道得七七八八。本来她很担心谢棠会一再堕落，因为这孩子从来就不是守规矩的。

但现在她和她那个老是惹是生非的小团体却割裂开来，也许对她来讲，未尝不是件好事。学生究竟是怎样的品性，班主任其实一清二楚。

“那你心里有没有同桌人选，老师会优先考虑。”

不知怎么，“萧郡”两个字已经就在唇边了，可是却拐了个弯，变成了“潘俊婷”。

秦老师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她一眼：“潘俊婷，对吗？”

谢棠重重点了点头。

回去收拾座位的时候，气压低得可怜。钟展靠着墙冷冷地看着她，赵淑媛在后面和别人唠嗑，时不时地投射一两个讥讽的眼神。

当看到她走到潘俊婷身边的时候，后排座位突然响起来了掌声，充满着嘲笑奚落的鼓掌。

谢棠倒是笑了一下，回头淡淡地说：“哟，还给我鼓掌，谢谢了。”

大概只有尽量做到铜墙铁壁，才能抵御四面八方的恶意，谢棠在尽量维护着自己消失殆尽的尊严。

**

也许是出于班主任的嘱托，谢棠发现班长大人对自己的学业可以说是非常尽心尽力，不仅每天提醒她写作业，借给她课堂笔记，还会主动给她讲错题。

谢棠确实没长一个学数学的脑瓜，比如她特讨厌不等式，什么大于小于的，学起来别别扭扭的。

但是萧郡却发现了谢棠的与众不同，她好像能把隐藏在体内的叛逆与学习很好地融合在一起。

“为什么要这么画辅助线？”谢棠咬着笔杆，一脸严肃地盯着萧郡问。

萧郡愣了一秒，她一般都是凭经验画辅助线：“一般来说，求取空间距离，就会自然而然地这么想。”

“我怎么想不到？”谢棠看着标准答案的第一行，瞪着眼鼓着脸：“什么嘛，上来就说要这么画，凭什么？”

萧郡怔住，她真的就是凭借自己对数学的直觉、

“啊！我懂了！”谢棠狠狠地用手掌拍了一下桌面，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谢棠把草纸拿过来，得意洋洋地在上面写写画画：“你倒着推呗！要想证明这个结论，就非得画这条线不可！”

......

谢棠的歪理自然不能用在真正的考试上，她的数学成绩虽然明显进步，但离优秀还差得远。倒是她的语文成绩突飞猛进，写出的作文还被语文老师拿到整个年级传阅。

“也没什么经验，鄙人不过是在文学上有那么一点天赋。”

谢棠背过身，翘起尖尖的下巴，得意洋洋地捂嘴偷笑。彼时萧郡正拿着谢棠的作文卷子，认认真真地低头研读，甚至还用铅笔在上面勾画出来了好词好句。

她语文成绩绝对不低，但是从来没得过谢棠这么高的分。尤其是作文，她总觉得有一层透明的板子阻隔着，从来没有得过50分，过45分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要我说，一定是班长你平常太少言寡语了，话嘛，就是越说越明白，越说越有理，像你这么惜字如金，哪个汉字见了你不跑得远远的？”

谢棠又侧过身来，伸头看向自己同样沉默的同桌。

“呀！你语文分好高呀，127呢！”她眼尖，一眼就看到潘俊婷鲜红的分数。

潘俊婷摇摇头，脸蛋微红，声音细弱：“没有，比你差5分呢。”

“班长我收回那句话，作文写的好不好跟话多不多没关系！”

谢棠笑嘻嘻地对萧郡眨眨眼，萧郡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一头扎进范文里。

突然觉得有人在看着这边，谢棠笑着环顾了一圈，没有对上任何视线。

这几天她一直在勤勤恳恳地补课，别看只有一学期，积累起来，她落下的功课还真不少。高中不像初中，光靠悟性不琢磨，什么也学不会的。

数学课上她有些犯迷糊，密密麻麻的公式在黑板上变成了游动的小蝌蚪，看得她头脑发昏。

“谢棠，你来说下这道题的答案。”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可是根本不知道老师说的是哪道题，只得装作思考的模样，胡乱翻着书，眼睛瞟着黑板上的字迹，企图看出一点提示。

一丝细微的声音传进她耳中，她听得不甚清楚，是潘俊婷在小声提示她。

谢棠抠抠耳朵，算了，直接说自己不会好了。

“第17页的最后一道题！”突兀尖锐的娃娃音猛然响起，全班静默两秒，爆发出刺耳的笑声。

潘俊婷很久都没有在班级里大声说过话了，久到很多人忘记了娃娃音才是她的“原罪”。

谢棠也有点愣住了，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举手向老师示意，大声说道：“老师，这道题我有两种方法，我想写到黑板上！”

她几乎是扯着嗓子喊的，声音大到超过了那些令人作呕的嘲笑。

数学老师年纪很大了，拿这些棘手的学生没什么办法，他对谢棠点点头，用教鞭敲了敲讲台：“都安静点！”

好在这道题萧郡给她讲过，她都记得解题步骤。

谢棠使出吃奶的劲儿咚咚划着粉笔，写完几行还会退回一步审视一下板书，时不时地摇头或点头，这一切都是为了吸引全班的注意力。

笑声果然小了很多。

可惜没维持多久，赵淑媛又大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听着非常像要下蛋的母鸡。

她一带头，那些跟班儿也一起哄堂大笑，笑声里裹着最浓的恶意。

谢棠顿住，回头看准位置，狠狠地把手中的粉笔丢在了赵淑媛的头上！

“好笑吗？”

全班又安静了下来，赵淑媛的脸比僵尸还难看，微微扭曲着。

那天放学谢棠被堵在了巷子里，除了赵淑媛和她的跟班儿们，钟展也带着几个男生来压阵。

赵淑媛使了个眼色，让旁边的女生上去“收拾”一下谢棠，女生有点犹豫，尤其看见谢棠那双冰冷的眼睛，好像两颗硕大的玻璃珠。

“怕什么？”

赵淑媛有些气恼：“不敢打就给我拽住她的胳膊！”

她走上前，不去看谢棠的眼睛，只在脑海中回忆着那颗丢在自己脸上的粉笔，扬手就是一巴掌。

谢棠被打的歪过去脑袋，脸上是麻麻辣辣的阵痛，她盯着赵淑媛：

“那个爆料是你发的吧？”

“什么？”

“我看见你了，被我爸在校门口打的那一天，你举着手机。再说...”

谢棠顿了顿，记忆忽然被拉扯到五年级的那个秋天。

父母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

“臭**，多少年了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个人！我这么多年对你掏心掏肺，你的心呢？心呢？”

从不会动手的爸爸双手钳住妈妈细弱的肩膀，死命地摇晃着，谢棠冲出来开始扒他的手指，扒不动，她就上口咬。

痛得谢爸猛地扬手，谢棠被这股劲儿掀着下巴甩了出去，嘴里还残留着男人咸湿的手汗味和一点血腥味，她开始呸呸呸地吐着口水。

这举动无疑让谢爸更愤怒了，他开始疯狂砸东西发泄，嘴里依旧骂着母女二人不知好歹。

谢妈冲过去抱着谢棠，平静无波的美丽脸庞上终于出现了表情，她一脸嫌恶地看着暴躁的男人：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别拿孩子撒气。”

“孩子孩子孩子！是不是没有这个孩子你压根不会跟我在一起？”

谢爸充满怒气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哀切，声音里甚至含着哭腔。

第一个无法忍受这种僵局的是谢棠，她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门口，想躲出去。

拉开门，看见的是一脸错愕的赵淑媛，她来不起收回侧身偷听的姿势，涨红着脸对谢棠说：

“我来找你一起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