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过得飞快，学校瞬间从一片寂静变成比菜市场还吵吵嚷嚷的存在。

一年三班门口，班主任正在检查着装。

基本上所有人都穿上了放假前刚发的新版校服，和旧版的“监狱服”相比，整体颜值提升了不少。

不仅颜色上从死亡的橘紫配色变成清爽的蓝白，样式也不再是鼓鼓囊囊的粗筒子，换成了时下流行的英伦风，男生裤装，女生裙装。

只是每个班都有那么几个“桀骜不驯”的另类，从不肯在开学伊始老老实实地穿校服。

以赵淑媛为首的几个女生被班主任拦在门口，满脸不耐烦中透着一点标新立异的炫耀。

“你看看你们几个，不穿校服就算了，这是学生该有的打扮吗？大腿膝盖露的那些洞，也不嫌冷！老了风湿病关节炎都来找你们！”

赵淑媛撇着嘴没去反驳，一会儿等谢棠来了，她们这些装扮肯定就算不上奇装异服了。

高一刚入学，全年级的人基本上在两个小时之内就认识了谢棠这么一个神奇人物。

新生开学典礼，她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银色礼服裙，双手揪着裙摆，一本正经面不斜视地认真听着演讲台上的校长发言。

时不时地还充满赞许地点点头，活像个听大臣汇报政事的欧洲女皇。

校长当天就把三班班主任叫出来谈了好久的话。

第一次校运会，谢棠自告奋勇地担当了拉拉队长，承包了买拉拉服的重任。

于是当年的运动会，最拉风的绝不是赛道上拼死拼活的各项第一，而是一群穿着金色露脐短裙加白色长筒靴疯狂呐喊的爆炸头妹子。

事后谢棠被拎出来作检讨，她还特委屈地站在面向全校师生的麦克风前说：

“当然了，我们拉拉队的本意是为了给运动健儿加油，据有效数据统计，本次运动会50米短跑、100米短跑的成绩均刷新了我校的历史记录！”

谢棠从来都是这么爱出风头。

班主任内心其实也有一点小小毛草，她早就在讲台后面放好了几套校服，专门给这帮不听话的猴子猴孙备用的，谁非要穿得乌七八糟的，谁就要乖乖地掏钱再买一套！

远远走过来一个学生，班主任以为是谢棠，提起一口气，定睛看向她的着装，可是看轮廓，那孩子留着一头短发，和长发齐腰丝毫不搭边。

当她走近了，众人才发现，留着一头凌乱短发的大眼睛女孩，还真是谢棠！

她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板板正正地背着双肩书包，走到班主任面前，向她轻轻鞠了一躬：“老师，我想换成裤式的校服，可以吗？”

谢棠之所以这么问，单纯就是觉得自己的发型和清纯飘逸的制服裙不相配。形象被迫改变了，风格还是得尽量统一，她还是有很重的形象包袱，就算当不了电影女主角，也要作为一个抢眼的配角存在。

一走进教室，里面就瞬间安静下来，同学们皆瞪大了眼睛。

几个男生贼兮兮地凑上了前：“哟，谢姐，你这是假发吗？

“我喜欢！”谢棠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抱着臂膀放在桌上，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开始装睡。

男生们还想围在她身边插科打诨。

“谢同学，交一下语文作业，可以吗？”

清冷的声音响起，男生立马不由自主地让出一个空位，甚至连腰板都挺了起来，眼神定在了正说话的这个女孩脸上。

是班长兼学习委员，萧郡。

谢棠把头从臂弯里拔出来，伸手向书包里摸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压根没写语文作业。

别说语文作业了，她这个假期根本没心情动笔！

“等我收完其他人的作业，你和我去趟班主任办公室。”萧郡没打算在这里耽误时间，抬腿走向下一个人的桌子。

收了一圈作业回来，萧郡抱着几十个本子站回了谢棠座位前。

可她还坐在座位上，没有起身的意思。

萧郡抬起手腕看看表，还有十分钟大课间就结束了。

“谢棠同学，不管你和不和我去，我都会上报给班主任。”

坐在谢棠背后的赵淑媛看了半天的戏了，见状猛推了一把谢棠的后背，笑嘻嘻地说：“快和班长去啊！要是班主任亲自来找，可就更麻烦了！”

谢棠没把握好平衡，直接趴桌子上。她听见周围同学拼命压抑着的笑声，心中很是烦躁，赵淑媛今天抽什么风？往常两个人虽然关系好，但她绝对不会对谢棠做出这个举动。

“我跟你去办公室！”

萧郡点头，跟着疾冲出屋的谢棠走出班级。

一路上谢棠走得风风火火的，帽子也不带了，就这么迎着走廊里异样的眼光一门心思往前冲。

萧郡今天穿的是裙子配搭扣皮鞋，更何况她还抱着一大摞作业，跟得着实有些吃力。但她能明显察觉到，眼前这个穿着短袖短裤，剪了一头短发的文艺委员，好像心情很糟糕。

谢棠应该是个很会臭美的女孩子。

一个假期不见，谢棠头发也短了，肤色也黑了，个子还长高了不少，细胳膊细腿倒是没变，像是一掰就会断。萧郡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皱了眉。

“萧郡是吗？”

一只长臂拦住了赶路的萧郡，她抬头，瘦高帅气的男生抬起下巴看着她，样子似在意又似毫不关心。

明明主动搭讪却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萧郡同样的把戏见过不下十次，心中只觉得烦得要命。

“不是。”萧郡收紧怀中的作业，眉宇冷淡地想要绕过男生，却被另一个男生拦住。

“我靠，这么狂？”旁边的跟班龇牙咧嘴，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谢棠没听到身后“嗒嗒嗒”的皮鞋声，一转头发现班长人没了。

打头的男生她认识，高二的费腾，颇有点名气，时常出现在校园风云斗殴榜。

她其实不想在学校里和费腾搭话，不过班长似乎真的被他们困住了，蓝裙子被夹在一堆黑夹克蓝牛仔里，显得很可怜。

谢棠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拨拉开旁人，拉起萧郡细白的手腕：

“班长，我作业没写，快带我去办公室找班主任！”

围观群众爆发笑声，就连费腾也绷不住了：“这位谢同学，你怎么还‘投案自首’啊？”

谢棠梗着脖子说：“我知错就改，你们管不着！”

费腾忍着笑，摆了摆手，让跟班们都散开：“让她们走吧，别耽误了人家改邪归正。”

萧郡被谢棠拉着跑，黑皮鞋的“哒哒”声又在走廊中响起来了。

只是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刚才费腾的话语，谢同学？

看来费腾早就认识谢棠，这也不奇怪，谢棠在学校也算小有名气。

谢棠对自己“英雄救美”的行为很是臭屁，奈何近日心中实在烦闷，喜和忧就这么被中和了，俩人像两个小僵尸一样面无表情地在走廊狂奔，直到停在了威严庄重的班主任办公室门口。

“你进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那一会儿上课了怎么办？”谢棠疑惑。

这对萧郡来讲的确纠结。一方面她身为学习委员，有责任认真听讲不落下老师说的每一个字；可另一方面她又是班长，对每位同学的服务必须尽职尽责、有始有终......

“我等你。”萧郡决定放弃听课，以关心同学为重。

也就过了五分钟，谢棠竟然就被放出来了，用带着浓浓鼻音的语气说：“班长，老班叫你进去。”

班主任秦华手里正拿着谢棠的家庭背景表，父母婚姻状态那里已然更新为“离异”，她叹了口气：“萧郡啊，老师交给你一个任务，可以吗？”

“好，老师您说。”

“这学期多盯着点谢棠，她家里出了点事情，老师怕她一时想不开，学坏了。但别让她发现，免得她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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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郡显然是不太知道什么叫“盯着点”，倒是把“警察抓小偷”似的盯梢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说班长大人，老班已经原谅我不写假期作业了，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啊？都放学啦！”

回家的路上，谢棠揪住自己的刺猬头，有些抓狂，回头气鼓鼓地看着萧郡。

“谢棠同学，你家在哪里，我可以送你回去。”

萧郡也是有点茫然，不自觉地双手扯住书包带，往上提了提。

谢棠笑了，双手抱膀，伸出一条腿斜斜地站着：

“班长大人，就拿今天的例子来讲，我送你还差不多吧！再说我还要去广场玩一会儿，你也要和我去吗，不写作业可以吗？”

“可是你不按时回家，爸妈不会担心吗？”萧郡皱眉。

一句话问住了谢棠，她又不争气地酸了鼻子，但她很快地清了清嗓子：“不会。”

萧郡有些为难，她确实不能再继续跟着谢棠去广场。

“那这样，”萧郡从书包里掏出纸笔，飞速地写了一个电话号码递给谢棠，“你到家后，打这个电话，让我知道你回去了。”

谢棠愣了愣，咬唇接过了纸条：“好啦，我知道了。”

其实谢棠并没有和谁约好去广场，只是不想那么早地回去面对酒气冲天的爸爸。

她只是漫无目的地闲逛。

逛到了八点，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谢棠有点害怕，只好快步走回家。

她只顾着低头猛走，没注意眼前，一头撞上了人。

抬头看去，是一个眼神凶狠的壮汉。

谢棠瞪大眼睛，连忙说对不起。

“小姑娘去哪儿啊？这么晚了我送你吧！”壮汉声音粗粗的，一张口仿佛吐着浑浊的臭气。

谢棠从小没少看电视剧，脑海中蹦出了不少恐怖画面。

“不不不不用了，谢谢叔叔！”撂下话，谢棠撒丫子就跑。

到了家门口，她拎出钥匙飞快地拧着锁，用身体狠狠地撞了两下破旧的防盗门，终于进了家。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漆黑，和她心中叫嚣着的恐惧形成鲜明对比。

谢棠慢慢地坐在了沙发里，喘着粗气。

桌子上留着一张字条和一百块钱，谢爸爸后天才回来，让她自己买饭吃。

一股巨大的寂寞感向谢棠袭来，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丢在了出不去的无底洞。她找了个毯子裹住自己，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她忍不住回忆着，上一次自己过生日，爸爸妈妈和奶奶都坐在自己身边，给她切蛋糕，看她吹蜡烛。

座机突然响了起来，打碎了她的美梦。

“喂？”她以为是奶奶。

“谢棠，我是萧郡。”萧郡清冷的声音一如既往。

谢棠已经忘了她之前的叮嘱：“班长？”

“没等到你电话，我翻通讯录翻到了你家号码，回去了就好。”

谢棠轻轻地“嗯”了一声。

耳朵里传来温柔的女声，好像是萧郡的妈妈：“郡郡，谁呀？”

“同学。”

谢棠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地蹦出了一句话：“班长，我今晚可不可以去你家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