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沿桢沉浸在回忆中，倏而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拉回了现实。
拉着他的那只手异常冰冷，宋沿桢缓缓抬头看向身侧的红衣青年，对方也在看他，眼眸中蕴着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明明是同一张脸，却显露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宋沿桢问他，“我是谁？”
对方回答：“你是宋沿桢。”
宋沿桢眼瞳微颤，“那你呢？”
对方偏头轻笑，“我？你可以称呼我为‘竺阵’。”
修士之间常以道号相称，一般修炼至金丹期便可拥有道号，通常由师长代起或自起，宋沿桢的道号是“竺阵”，是他自己起的。
竺阵前世活了一千三百年，修炼至大乘后期半步飞升，忽逢乱世，蛰伏多年的妖魔尽出，在修仙界掀起腥风血雨，他意识到此界即将陷落，飞升之际耗尽毕生修为以身祭天试图拯救这个世界。
身死后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一颗为拯救世界而亡的棋子，终身受天道所控，愤恨不甘之下，他引动神魂之力自爆想要拉整个世界陪葬，却不甚影响到了与修仙界相嵌而存在的石岩秘境。
境灵出手将他的神魂困住，制止了他的自爆行为。
而后世界崩落，天道逆转时间，世界重置，失去意识的他出现在石岩秘境中，并附身在了另一个时间线的宋沿桢身上，兜兜转转上千年，再次回到这个时间点。
这一世的宋沿桢死得很早，他附身后得到了对方的记忆，得知他是自愿死在自己的师弟手中。
真有意思，前世的他是师尊的关门弟子，同辈之中年纪最小，并没有师弟，也从未在修仙界中见过这样的一个人。
一个很明显的变数，又是否与天道的安排有关呢？
宋沿桢问竹倾澜：“师弟，我死了多少年？”
“一千一百七十五年。”
宋沿桢死的那年四十九岁，闻言一阵恍惚，“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竺阵“啧”了一声，悠然道：“师弟与我们说说宗门的情况吧，这么多年过去，青岩宗应该发生了很多变化，师尊、师兄师姐他们如何了。”
他们的师尊白煜道尊座下有五个亲传弟子，宋沿桢和竹倾澜之上还有一个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
“师尊在大乘之劫中陨落，二师姐接替宗主之位，五百多年前二师姐得道飞升，如今她座下弟子温岐是青岩宗宗主，大师兄在二师姐飞升后外出历练不知所踪，而三师兄如今还在宗门内闭关冲击大乘。”
这倒是与前世一样。
竺阵又问：“青岩宗如今的太上长老是谁？”
竹倾澜沉默片刻，回答：“……是我。”
竺阵挑了挑眉，“没想到师弟已经成长到如此境界了。”
一旁的境灵见他们旁若无人地聊着天，愤而出声道：“喂！宋沿桢，你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宋沿桢茫然地眨着眼睛看向境灵，竺阵摊手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情况，我甚至都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石岩秘境里。”
还有本已死去却又再次出现的宋沿桢。
竹倾澜突然想起什么，“等一下，我先去处理一点事情。”
差点把还在芥子空间中的陆岍等人忘了，既然已经离开石岩秘境，也该把他们放出来了。
境灵想起那个与他长相一样的妖族少年，“那只小食铁兽呢？”
竹倾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在我的芥子空间里，我现在出去把他们放出来。”
境灵将小光团往桌面上一丢，跟上他的步伐，“我和你一起去。”
“师弟。”宋沿桢开口问，“我能否与你的分身聊会天？”
竹倾澜看向祁轻纭，询问他的意见，“可以吗？”
祁轻纭温柔地笑着，“可以，你快去快回。”
·
一人一灵离开后，石窟洞府内，祁轻纭、宋沿桢和竺阵面面相觑，小光团自觉地充当一个桌面摆件，缩在那里不动弹。
宋沿桢很快就接受了师弟一个变两个的事实，看着这个与竹倾澜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忍不住有些惊奇，“师弟，你叫什么名字？”
“祁轻纭。”
“轻纭……”宋沿桢轻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挺好听的名字。”
祁轻纭微垂下眼，“我也觉得挺好听。”
“师弟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一如既往。”
宋沿桢叹息道：“师弟这些年修炼得很刻苦吧，如今都是宗门的太上长老了，想必修为已至大乘期，离飞升很近了。”
宋沿桢修为依旧是元婴中期，与大乘期比起来是天壤之别，二者的实力已不是一个层次。
但他看得很开，能重活一世并保持原有的修为就已经很不错了，不奢求太多。
竺阵托着下巴问宋沿桢，“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如今又是什么修为？”
宋沿桢奇怪地看他一眼，“不需要。”
竺阵面上的笑意僵住，“为什么呢？是不感兴趣吗？”
“因为我知道你会告诉我的。”
他们是同一个人，却也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的人生经历不同，性格上也有着很大的差别。
竺阵又笑了起来，“确实，我会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
·
竹倾澜寻到一处草坪空地，位于万里沙海边缘，属于修仙界范围，他打开芥子空间将里面的人放了出来。
境灵指尖捻着一点荧光，它说道：“我已将这些人在小世界内的记忆抹去，他们不会记得在里面发生的一切，至于倒霉死在其中的人已变成死灵，我目前无法将他们放出来，也无能为力。”
竹倾澜只道：“个人自有命数。”
境灵看向妖族少年，“他本不该存在于这里，是我的疏忽，不过既然都存在了，可否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如你所见，它是一只食铁兽，通常以竹子为食，我没有可以给它吃的食物。”
“他与你是什么关系？”
“啊，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我当初化身为人时借用了它的脸，欠它一点因果。”境灵有些苦恼，“它好像被族群排斥了，无家可归流落在外，我的小世界现在破破烂烂的，也没地方养着它。”
竹倾澜点头，“我可以暂时收留它。”
“谢谢，以后有需要你也可以来找我帮忙，当然，要合理一点，是我能帮得上的忙才行。”
“好。”
见一些人有要醒来的迹象，竹倾澜暂且与境灵隐身在一旁躲了起来，观察着这些人。
最先醒过来的是蒙面黑衣人邬君泉，其次是天衍宗弟子陆岍和青岩宗弟子戚冬临。
陆岍捂着隐隐发疼的脑袋看着周围陌生的景象，“这里……是什么地方？”
在问出这句话后，陆岍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熟悉感，他好像在哪里说过这句话，只是这次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他只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还在万里沙海。
看到一旁的戚冬临，陆岍有些惊讶，“戚道友，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陆道友？”戚冬临皱了皱眉，“我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陆岍摇头，“不清楚。”
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醒来，环顾四周皆是一脸陌生与茫然。
有人发现他们的同伴消失了，恐慌蔓延开来，在场众人面色都不是很好，陆岍和戚冬临清点了一番自家弟子，见没有少人没有伤员，这才松了一口气。
除了两大宗门的弟子，其他的人都是散修，萍水相逢互不相识，也没人多说什么，纷纷离开去寻找自己失散的同伴了。
陆岍与戚冬临相商过后决定同行，带着弟子往他们这段时日在万里沙海居住的红岩城赶去。
竹倾澜没有现身。
世间因果纷繁复杂，他不想在这个关头再与天衍宗扯上关系，也不想在更多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行踪，便就此略过这段万里沙海的偶然相遇吧，往后与他们估计也不会再有多少交集了。
待其他人都走完后，邬君泉和妖族少年还没有动作。
邬君泉在沉思，他记得自己是进入了一个秘境的，现在是什么情况？难道那不是秘境而是一个不知道连接哪里的传送阵？要不然不好解释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看了看周围一望无际的草地，判断出这里处于万里沙海西北边缘临近诡雾森林的地界，思索片刻，也跟着离开了这里。
到最后只剩下妖族少年还留在原地。
竹倾澜和境灵解除隐身术法，从旁边走出来。
妖族少年看到他们，突然又控制不住哭了出来，他哭起来没有声音，只睁着一双大眼睛，眼泪沿着脸颊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境灵没有抹去他在石岩秘境中的记忆，他还记得他们。
看着与自己一样的脸露出这样的表情，境灵莫名地有些无措，但它又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只能干站着与少年大眼瞪小眼。
竹倾澜适时拿出一截竹枝递给妖族少年，“吃吗？”
据说吃东西可以让心情变好，虽然他不明白少年为什么要哭，但应该是心情不好吧，毕竟被族群排斥出来孤身流浪，实力低微在沙漠中又找不到吃食。
“谢……谢谢……”
妖族少年接过竹枝，一脸感动。
这副模样让竹倾澜想起了小时候的祁轻纭，乖乖巧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