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回笼。

竹倾澜抬眼看向红衣阴鬼。

对方正盯着他手中提溜的、似某种动物幼崽的白色小毛球看。

“师弟好生厉害，竟然连它都被你逮到了，我可是找了它好多年呢，它一直不肯出来见我。”

竹倾澜没有说话。

对方眸光一转，又问：“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不是他呢？”

“……你不是他。”竹倾澜又重复了一遍。

师兄宋沿桢与竹倾澜同是青岩宗第二十七代弟子，只不过竹倾澜是师尊中途从外边捡回来的，比他晚一年入门，便称他为师兄。

师兄平常喜欢穿蓝衣，雨后天空一样的蓝色，如烟缥缈，出尘脱俗，哪怕当时被阴气侵染，身受重伤濒死之际也依旧是孤高清冷恍若落凡仙人，绝不会是这副妖冶邪气的阴森模样。

竹倾澜虽然与他接触不多，但也清楚他不会是这样的性格，更不会用这样的语气与人说话。

可眼前穿着红衣的青年却渐渐与记忆中师兄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竹倾澜心头一跳。

“我确实不是他。”红衣阴鬼意味不明地笑着，“至少不会是这里的他。”

竹倾澜：“什么？”

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转瞬又消失无踪，像是有什么力量将其瞬间抹去了。

熟悉的、思维停滞神智空茫的感觉。

神魂的问题好像更严重了，现在的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神魂上的破碎与空洞，一种极空寒孤寂的感觉自神魂深处丝丝缕缕涌出，似乎要将他的意识覆盖。

忽而手心一暖，祁轻纭察觉到他的异常，拉住他的手以示安抚，虽然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很清楚这样的竹倾澜状态很不对。

他有些担忧，传音问：“怎么了？”

竹倾澜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继而松开他的手。

倏而一道雪亮剑光闪过，旁边两人尚未反应过来，竹倾澜便已拔剑向浮岛上空斩去。

多年的历练生涯，让竹倾澜养成了不过多与人废话浪费时间，想出手就直接出手的习惯。

雪亮剑气带着凛然气势摧枯拉朽般撞上空间壁，秘境空间震荡，轰鸣作响，浓墨般暗沉的夜空瞬息间被撕裂出一道豁口，一丝折曲的光线穿过空间裂缝从外界透进来，恰好照到立在天坑边的几人身上。

光线映入眼眸，竹倾澜眯着眼，意识清醒了几分。

手上提溜的白色小毛球接触到阳光，骤然从混沌迷茫的状态中苏醒，发出稚嫩的少年音：“啊啊啊啊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还在这里！”

几人同时将目光投向它。

红衣阴鬼面色一冷，扯着嘴角笑道：“哟，终于醒了呀。”

语气很熟稔，却又带着显而易见的敌意。

小毛球转而怒瞪他，“你怎么也在这里？”

红衣阴鬼阴恻恻地看着它，“这我倒是要问你呢，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本来已经拉着它同归于尽了，可眼一闭一睁，世界重启，他又出现在这里，并附身在了另一个时间线的宋沿桢身上。

只是这一世的他似乎死得有点早，人生经历也与前世大不相同。

前世青岩宗内没有一位名为竹倾澜的师弟，而他也没有这么早在石岩秘境中死去。

不过都是死在石岩秘境，倒是过分巧合了，很难不怀疑里面没有什么阴谋，毕竟上一世的他至死才发现自己一生就是一颗被安排好的棋子，所有的一切都受天道操控，包括存在与死亡。

如今这一切依旧是天道策划的么？

他重生了，却也没完全重生，这一世的宋沿桢已死，灵魂附在他身上的他只算是一具行尸走肉，比那些失去意识只知道嗜血杀戮的阴鬼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千多年过去了，他依旧被困在石岩秘境，无法逃脱。

世界重置，时间倒转，境灵也受到影响失去意识变成了傻子，躲躲藏藏地一直不让他找到它。

直到现在它终于被揪出来。

突然，小毛球感受到什么，猛地一跳从竹倾澜手上挣脱，落在地上变成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伸手一抓，便从异空间中揪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光团。

“呜！”小光团发出声音，是先前在殿堂中要求他们玩“游戏”的那个东西。

小毛球化身的少年抬起另一只手在小光团上狠狠拍了一把，皱眉怒道：“原来就是你这么个小东西在背后搞事把我的小世界变成了这副模样！”

“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个小世界有主人啊！”

小光团一句话说完，又被境灵掐着狠狠拍了一把。

“什么叫不知道这个小世界有主人？没有主人的小世界就能被随意破坏玩弄了吗？！”

白衣少年转过身来，看清它的脸，竹倾澜与祁轻纭皆是一愣。

这张脸他们无比熟悉，与先前遇到的妖族少年长得一模一样。

竹倾澜打开芥子空间，见里面的人都昏迷着躺在里面，那妖族少年也还在。

是巧合吗？

又或者双方真有什么联系。

竹倾澜想了想，将妖族少年从芥子空间中放了出来。

妖族少年落地后被唤醒，“……？”

“嗯？”境灵看到突然出现的妖族少年，目光在他的面容上顿住。

一阵沉默。

被境灵掐着的小光团觉得眼前的场景突然变得极度……诡异。

竹倾澜与祁轻纭长得一样，境灵与妖族少年长得一样，红衣阴鬼……他身后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啊！

这六个人就跟照镜子一样，怎么回事！

红衣阴鬼注意到了自他身后显形的宋沿桢。

准确来说，是这个世界的、本已死去的“他”。

宋沿桢再度恢复意识，同样看到了眼前有些诡异的场景。

红衣阴鬼背对着他，他看不清脸，于是他越过红衣阴鬼看向对面的竹倾澜。

“师弟？”

不对，是两个师弟。

宋沿桢看着竹倾澜与祁轻纭两人，迷茫地眨着眼睛。

发生了什么？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对，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他明明应该已经死了。

宋沿桢面露痛苦闭上双眼，脑内思绪混乱，时隔多年的记忆回笼，竟让他一时分不清这是虚幻还是现实。

“师兄。”

竹倾澜神情复杂地看向宋沿桢。

脑海中突然响起天道的声音。

【宋沿桢本该是此方世界的天命之子。】

本该是？后面为什么又不是了？

竹倾澜只觉得一切扑朔迷离，内心有很多疑问，但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他知道天道瞒了他很多东西。

【宋沿桢没有能力拯救这个世界。】

拯救世界？

那他呢，他就一定能拯救这个世界吗？

又或者说只是一个单纯为拯救世界的牺牲品。

以身补天。

飞升之日便是补天之时。

补天后祁轻纭会代替他成为“竹倾澜”，作为青岩宗的太上长老，又或者是……作为新的一个补天人选。

如果他没有成功的话。

一想到阿纭可能会步入他的后尘，竹倾澜便觉得内心一阵难受，他希望阿纭能代替他好好活着。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真相摆在眼前，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竹倾澜问天道：“为什么偏偏是选择我？”

【只有你才能补上这天。】与上次一样的说辞。

“可是……为什么只有我？”竹倾澜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无法替代的特殊之处。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不公平。】天道顿了许久，才缓缓道，【……但我已别无他法。】

祂自身能力不足，不得不要求竹倾澜来帮忙，而也只有他才能短暂地拯救这个即将走向消亡的世界。

若是不将界壁空洞补上，此方小世界不过百年必将陷落。

与周围许许多多陷落的小世界一样，被彻底纳入那巨大的轮回“游戏”中，沦为死灵的玩物。

生与死之间总要有一个抉择。

若非如此，祂们也不必苏醒，亲自干涉此方世界的运行发展。

对话终止。

忽而异变突生。

只见深黑天幕上，竹倾澜一剑斩出的豁口周围不知何时聚集起了诡异浓稠的青黑色雾气，那雾气如活物般蠕动，逐渐盘旋着化作一只巨手，骤然将豁口撕成一道裂缝！

境灵顿时一惊，来不及思考太多，抬手在身侧撕出一道空间裂缝。

“你们快出去！”

话落，它用力量卷起几人就丢进空间裂缝里去。

“刺啦——”

瞬间，天幕上的裂缝扩大数倍，最后越扩越大，横旦至半片天。

“……艹！”

境灵骂骂咧咧，一边分神关注着空间裂缝内众人的情况，一边运转力量攻向聚集在裂缝处的黑雾。

“什么脏东西快滚开不要碰我的小世界啊啊啊啊啊！”

空间裂缝通道连接外界，但中间仍有一段漆黑无比的、处于虚空中的距离。

祁轻纭最先反应过来，飞速将妖族少年收回芥子空间，而后拉着竹倾澜就往外跑。

身后，红衣阴鬼连忙拉起还一脸懵的宋沿桢跟上。

空间裂缝闭合，竹倾澜回头望去，已看不见那些诡异的青黑色雾气。

他莫名觉得，这雾气与诡雾森林上空的青白色云雾很像。

像，但不一样，这些青黑色雾气更像是被某种未知力量异化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