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的出现让广场上的几名弟子都不由得愣了愣。
来翠云城的这些日子，叶玢凡给他们分配了与镇守翠云城的宗门弟子联络并交接情况的任务，在这期间，他们也会接触到其他宗门的弟子，比如这位白衣女子便是东域天衍宗的弟子杨灵毓，元婴后期修为，如今已镇守诡雾森林五年。
待她走近，众弟子恭敬唤道：“杨前辈。”
杨灵毓点了点头算作回应，“我来找子昀。”
说罢，她扬起手中长剑，看着杨子昀，冷声道：“你随我来。”
杨子昀低低地“嗯”一声，便跟着杨灵毓离开了，没再理会身后一众神色微妙的弟子。
杨子昀看着自己这唯一在世的亲人，他的姑姑。
杨灵毓是他父亲杨灵忱的妹妹，自七岁随师拜入天衍宗，便再也没有回过家。
直到杨子昀十岁那年杨家遭仇敌袭击，他因有母亲给的护身法宝侥幸逃脱，身受重伤晕倒在路边，被路过的杨灵毓救起，他才知道自己有一个姑姑，可那时杨家已遇难，整个杨家上百人都被覆灭在火海里。
他们两个是唯二的幸存者。
他们两个是亲人，却并不亲密。
她今日来找他，倒是让他有些惊讶。
杨灵毓带着他走上了城楼，这是翠云城内除城主府观星台之外最高的地方，在这里可以俯瞰整座翠云城，也可以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的诡雾森林。
就在半个时辰前，诡雾森林连下两日的雨停了。
两人站在城楼上，一时沉默无言。
许久，杨子昀率先开口：“我参加了四域大比，再过几个月大比就要开始了，我来这里是想趁着最后的一点时间历练一下……”
杨子昀话音未落，杨灵毓丢给他一个储物袋。
杨子昀接过储物带看了一眼，见里面装着一些灵器、书册卷轴和丹药，等级不低，收集起来也要花费不少心血。
杨灵毓从小离家，对杨家并没有多少了解。
她生性冷淡，少有知心的朋友，日常也少有外露的情绪，相认十几年，他们只见过几次面，连话也没说过多少。
在当初听到家族覆灭的消息后，她没有在杨子昀面前显露出任何异样情绪，照旧如往常一般修炼，而这么多年来，她也从未提过复仇的事。
事实上，比起她出生的杨家，培养她长大的师门天衍宗更似她的家。
杨子昀不懂她内心的想法，不懂她对杨家究竟含有多少感情。
她会与他一起为家族复仇吗？杨子昀不确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此之前，你需要好好修炼提升修为。”杨灵毓淡淡道。
“我会的。”
为了复仇，他也必须要好好修炼。
他们杨家只是南域的一个末流家族，而他们的敌人，却是南域第二大家族萧家的长老。
杨子昀很清楚，凭他们俩一个金丹一个元婴的修为，是难以与洞虚期大能抗衡的。
他们虽然都是大宗门的弟子，但这种涉及家族私人恩怨的事，宗门也没有道理来管。
能够在无家可归的情况下拜入青岩宗，得到宗门庇护，已是杨子昀一生之幸，他无法奢求宗门来帮他。
杨子昀身负天才之名，又有青岩宗提供修炼资源来培养他，他有信心能够成长到可以与仇人抗衡的那一日。
可是这样的修炼速度还远远不够，他需要另寻更多的成长机遇，需要更快地成长起来。
杨子昀没有想过要依赖杨灵毓，而杨灵毓也没有表现出要帮他的想法。
杨灵毓望着诡雾森林，突然开口说道：“在你修炼到元婴期之前，都不要再来诡雾森林。”
杨子昀有些不解，“为什么？”
他如今是金丹中期修为，以他的天赋，修炼到元婴期，少说也得再过七八年。
杨灵毓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太危险。”
杨子昀正想再说什么，忽见一抹冰蓝色的光芒自眼前的天际划过，他止住了话头，转而问：“那是什么？”
杨灵毓也看到了这一抹蓝光，她的视线投向天空，在云层上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有人立在云端，朝诡雾森林射了一箭。
不过片刻，诡雾森林便再次下起了雨。
杨灵毓的瞳孔骤然一缩，再次凝神，云端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
·
叶玢凡陷入昏迷之际，隐约听到一个空灵缥缈的声音遥遥传入耳。
【若是不把空洞补上……百年之内……此界必将陷落……】
【若是补上了空洞呢？】
【若无外力影响……至少……万年无恙……】
【……仅……万年……】
谁在说话？
叶玢凡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落入了一片空寂渺茫的纯白空间中，无边无际的白，白得令他心悸。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一抹青绿在眼前枯骨般的苍白中化开，如雾青绿落入眼眸，为那双被溶成银白色的眼瞳再次点上幽深的黑色。
眼前是一片漂亮的青色竹林，竹影摇曳，一个面容模糊不清的小男孩靠坐在一株竹子下，旁边是一块巨大的石头。
小男孩仰头看着天空，问：“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呀？”
旁边的石头开口说了话，声音古朴沧桑：“等你长大的时候。”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等你应该长大的时候。”
“……”
叶玢凡看着这陌生的竹林，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境况，眼前的场景就如同水雾一般散开，他又落入了那片纯白的空间中。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哎呀，竟然让你这个小娃娃进入了我的梦境空间里。”
是那石头精的声音。
随着对方的话音落下，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一晃眼他又回到了那片竹林，只是竹林中的小男孩不见了，一个穿着白衣的白发白胡子老头站在竹林中。
老头一挥袖，旁边出现了两张竹椅，他在其中一张竹椅上坐下，抬眼看向叶玢凡，招呼道：“来，坐下说说。”
叶玢凡走到另一张竹椅上坐下，与老头相对而坐。
老头开口问：“在你眼中，这些竹子都是什么颜色的？”
叶玢凡沉默片刻，回答：“青色。”
“不。”老头笑着摇了摇头，“它们都是白色的。”
白色的……明明是青色……
叶玢凡思绪一顿。
脑中又出现了踏出诡雾森林后看到的一幕，青色的森林和云雾都在他眼中变成了枯骨般的白色。
老头捋着长长的白胡子笑道：“小娃娃，眼见不一定为实啊。”
这样说着，他俯身揪下脚边的一片青草叶，青翠嫩绿的叶子在离开植株后很快变成枯燥的白色，指尖轻轻一捻，便只剩下一点白色粉末。
叶玢凡：“这……”
“如你所见，它们都不是真实存在的。”老头敛起笑容，眸光幽深，“可它们如今又依旧真实存在。”
叶玢凡与他对视，“您想表达什么？”
老头叹息道：“我在等一个孩子。”
“您是想让我找到他，带他回来？”
“不，若是你有幸能遇到这个孩子，就叫他不要回来了。”
已经……不需要再回来了。
叶玢凡问：“是刚刚那个与你对话的孩子吗？”
他没有得到回答，老头的身影消失了。
“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老头的声音自遥远的地方悠悠传来。
“所以这里是……”哪里？
叶玢凡一句话未问完，意识骤然陷入黑暗。
再次睁眼，眼前依旧是熟悉的诡雾森林。
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冰冷的水珠从发丝上滴落，沿着脸颊滑下，叶玢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
他自草地上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身上穿着的“白衣”，沉默好一会，才运转灵力将身上的雨水烘干。
被烘干的衣服重新变回了蓝色。
恍惚间，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老头的声音。
——“小娃娃，眼见不一定为实啊。”
——“它们都不是真实存在的，可它们如今又依旧真实存在。”
·
诡雾森林的雨刚停不久，紧接着又下起了雨。
第三场雨了。
在当初第一场雨落下的时候便有宗门想要派弟子进入诡雾森林内探查，但是被翠云城城主拦住了。
翠云城城主是洞虚前期修为，连她都不敢去，更没有人敢随意进入诡雾森林。
直到今日，天衍宗决定派弟子入诡雾森林探查。
只是，令人惊讶的是，此次去探查的人竟是这一批弟子中实力最高的杨灵毓。
站在城楼上的杨灵毓看到了那人立在云端朝诡雾森林射下一箭的一幕。
诡雾森林降雨是人为的，可没有人知道那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对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杨灵毓决定亲自进入诡雾森林探查一番。
一位师妹忍不住劝说道：“杨师姐，要不还是等雨停再去吧？”
“我只去附近探查一下，不会进入森林内部。”
“可是……上次城主说会有危险，建议我们不要靠近……”
杨灵毓挥了挥剑，道：“我心里有数。”
“可……”
“不用去了。”翠云城城主叶蕗的声音传来。
几人站在城门处，闻声望去，见叶蕗从城外走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蓝衣的青年。
叶玢凡来翠云城的这几日，只出现过在青岩宗弟子面前，因此其他宗门的弟子都不认识他。
而此时，在离开城楼与杨灵毓分别后，却听闻她要孤身入诡雾森林的杨子昀匆匆赶来，正好看到了回到翠云城的叶玢凡。
他连忙走上前，躬身行礼道：“前辈，您回来了。”
叶玢凡点了点头，道：“通知其他弟子，准备回宗门。”
说罢便往中央广场的方向走去。
杨子昀应了声“好”。
临行前，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杨灵毓，想说些什么，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倒是杨灵毓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记住我说的话。”
‘在你修炼到元婴期之前，都不要再来诡雾森林。’
杨子昀没有应答，他跟着叶玢凡离开了。
在两人都离开后，叶蕗忽而开口说道：“那是我哥。”
她是在解释叶玢凡的身份。
旁边几个天衍宗弟子闻言微怔。
叶蕗曾经也是天衍宗的弟子，后面不知什么原因，她离开宗门，来这里做了翠云城的城主。
许是辈分差得太多，他们竟从未听说过这位叶前辈还有一个哥哥。
·
翠云城内，叶蕗站在观星台上望着叶玢凡的飞舟离去的方向。
她的确有哥哥，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年幼之时，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有一对双生子哥哥，后面不知怎么的，这对双生子便只剩下了一个。
没有人知道另一个去了哪里。
父母家人不知道，叶玢凡也不知道，他们像是都忘记了那本是一对双生子。
整个世界似乎就只有叶蕗还记得，那被世人遗忘的另一个哥哥。
有时候叶蕗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可记忆中那对双生子的模样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他们曾经的一言一行刻印在记忆中，令她难以相信那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她坚定地认为自己的记忆才是正确的。
直到今日。
有人立在云端，朝诡雾森林射了一箭。
不仅是杨灵毓和杨子昀，叶蕗也看到了这一幕，以她的修为还能看清那人的模样，是她的哥哥叶玢凡。
可是，在她寻着那支箭的方向而去的时候，又看到了叶玢凡从森林里出来。
而立在云端上的人，穿着白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