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倾澜对暗影楼也有一些印象，毕竟是在他那个时代建立起来的势力组织。

早期的暗影楼并不是一个杀手组织，而只是一个普通的佣兵组织，是一个散修组成的联盟，众多散修通过暗影楼来接取修士们的雇佣去做任务以赚取修炼资源。

最初建立这个组织的楼主陨落后，他的弟子接手暗影楼，将这个佣兵组织一点点转型为杀手组织。

彼时的竹倾澜修为已至大乘，完全有能力消灭掉这个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却在动手前被西域佛门的净墟和尚拦住了。

佛门之人最重因果缘法天道轮回，净墟说暗影楼的出现是必然，是修仙界之劫，由不得修者干涉。

修者的境界和实力越高，受天道法则的制约也越大，除了竹倾澜，当时竟无一人想要对暗影楼出手。

竹倾澜确实被净墟拦住了。

而过去几百年，暗影楼已成长为修仙界一大难以根除的邪道势力，祸害修仙界众生，正是应了净墟那句“修仙界之劫”。

如今正值修仙界动荡之际，诡雾森林又突然发生了更为严重异变，这暗影楼，也该到消失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竹倾澜对祁轻纭道：“准备一下，出发去西域。”

宋澈闻言不解地问：“竹前辈你们去西域做什么？”

“找人。”

祁轻纭转眸看他，“你不是要回宋家？怎么还不回去？”

“啊……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呢，我还想在外面玩会，过几天再回去，反正都在南域，坐飞舟再慢二十多天也能回到家了。”

祁轻纭淡淡“哦”了一声，道：“我们要准备去西域了，还请宋道友先出去吧。”

宋澈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别人的房间里，听明白了他的赶客之意。

“那好，祁道友，竹前辈，我们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

说是要准备，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好准备的，竹倾澜的东西都放在储物空间里，随身携带着。

将竹子、灵石灯、阵盘等为数不多的东西都收回储物空间后，两人退掉先前订了一个月的客房，离开星榆城后便往西域去了。

星榆城本来就在南域与西域的交界处，若是要去西域佛门的话，从这里乘坐飞舟七八日便可到。

飞舟上灵气充裕，祁轻纭借此闭关修炼了好几日，直到飞舟到达佛门附近。

竹倾澜并没有进佛门去找净墟，只是传信告诉他暗影楼的事，也不等净墟回信或是出来找他，便再次乘坐飞舟离开了。

他来西域要去的是合欢宗，佛门只是顺路过来一趟。

又过几日后，飞舟到达合欢宗附近的一座城池，云花城。

合欢宗的修士普遍喜欢各种各样的花，附近的修士也深受影响，合欢宗周围的大小城池都以其特有的花朵命名，比如这座云花城中最有名的便是一种轻盈美丽的、花开酷似云朵的白云花，在城内到处都有栽种，与星榆城的星榆树有异曲同工之妙。

祁轻纭自修炼中抽身，与竹倾澜一道进入云花城，寻了个客栈住下。

明明今日的太阳还未落山，竹倾澜却又感觉到了困意，奇怪的是，在飞舟上的这十几天内他并没有这样嗜睡的感觉。

是飞舟上天地灵气比较浓郁的缘故吗？

祁轻纭自然而然地搂住竹倾澜的腰，将他抱到床上，温柔细致地给他盖好被子。

看着那一双因含着困意而显露出一丝茫然的眼眸，祁轻纭道：“先休息，过几日再去合欢宗。”

熟悉的青竹香气萦绕在鼻尖，竹倾澜很快就闭上双眼，陷入了沉睡。

祁轻纭就这样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今日的夕阳落下山，房间内的光线被彻底吞没，他才在竹倾澜身边躺下。

他并没有像往日一样点亮灵石灯，黑暗且安静的房间之中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竹倾澜虽然睡眠浅，但在没有东西打扰时也极少会半夜醒来，往往都是一觉睡到天亮。

午夜时分，祁轻纭起身将灵灯点亮，却听到了竹倾澜的声音。

“……阿纭。”

祁轻纭心头一跳，下意识扭头看他，见他并没有睁开眼睛。

他在梦呓。

“……阿纭？”

“嗯，我在。”

祁轻纭躺回床上，看着竹倾澜。

竹倾澜没有睁开眼，却像是能看得到祁轻纭一样，抬起的手稳稳落在祁轻纭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低声问：“你会怪我吗？”

祁轻纭：“……为什么这么问？”

“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没有经过你的同意。”

祁轻纭闻言笑了，“又有谁诞生的时候是经过自己同意的呢？我当然不会怪你，你能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我很高兴。”

“可这并不是一个好的世界。”

“我知道。”

这个世界好与不好又如何，只要竹倾澜在这个世界上就够了，只要自己能陪伴在竹倾澜身边就够了。

祁轻纭将那只放在他头上的手拿下来，握着那只手将竹倾澜拉过来揽在怀里，再一次问出了当初的那个问题。

“阿澜，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不会。”睡梦中的竹倾澜这样说道。

“……在这一百年内我都不会离开你。”

祁轻纭沉默良久，抬手抚过他的眉眼，低声问：“只有一百年吗？一百年后呢？”

一百年后你就会离开我了吗？

“一百年后……”

竹倾澜的声音越说越小，祁轻纭听不真切，侧过脸凑近了一些，“什么？”

“一百年后……你会……”

“你会……成为我……”

竹倾澜的声音彻底低了下去，而祁轻纭在侧身靠近时，耳朵也在不经意间触了到他的唇上。

柔软的触感停留在耳廓，祁轻纭眸色暗了暗，转回头面向竹倾澜。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靠得很近，近得连呼吸似乎都缠在了一起。

“阿澜……”

细弱如丝的气息拂过竹倾澜的脸颊，他的睫毛颤了颤，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意识朦胧间，只听到对方模糊的声音在耳中渐渐放大。

“……你永远也不能离开我。”

无论你以后去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把你锢在我身边，时时刻刻看着你，让你永远也没有机会离开我。

如果可以，我当然不想离开你。

竹倾澜下意识在心中回答道。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你为我而离开，这是属于我的宿命，你不应该被牵扯进来。

在那之前，我都不能告诉你你存在的真相。

你只需要好好活着就好了，在这一百年内，我会尽力弥补这个意外的失误。

竹倾澜脑海中闪过许多想法，最终也只能轻声道一句“好好修炼”，意识便再次陷入了沉眠。

一夜无梦。

竹倾澜第二天醒来，便看见祁轻纭正在床边打坐修炼。

当年的他也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在修炼，就连睡觉的时间都被他压缩着用来修炼。

世人只道他天赋异禀，却没有多少人提到他超越旁人的艰辛刻苦，没有人在意他为了提升修为而付出的种种努力。

曾经的他是宗门培养的天才弟子，如今的他是镇守宗门的太上长老。

·

半个时辰后，祁轻纭结束修炼，睁开眼便与竹倾澜对上视线。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在星榆城客栈的时候，竹倾澜正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悠悠地望过来。

这间客房的椅子不似星榆城那间客房的椅子一样大，所以竹倾澜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了另一张可以坐得下两个人的椅子。

祁轻纭起身整理好衣袍，又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拂去灰尘，才走到竹倾澜旁边坐下。

窗外不是在星榆城那样的连绵远山，而是一个巨大的碧蓝色湖泊，湖边栽种着一大圈云朵般轻盈美丽的白云花，像是为整个湖镶上了一条白色的花边，碧蓝与雪白相映衬，衬得湖泊清澈漂亮，平静的湖面似一块天然的水晶宝石。

隔着远一些的地方栽种着许多柳树，嫩绿纤长的柳枝条被风吹得扬起，树下的石桌旁石椅子上坐着许多人，湖边也是人来人往，大多是来此观赏美景的修士。

两人就这样坐在一起看着窗外的风景，一动不动，安静至极，像是两个逼真的人形木偶。

竹倾澜最近经常会维持这样的状态，静静地坐着，不动，不说话，不修炼，不思考。

他整个人的意识似乎都被放空了，空得他几乎要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一种异常孤独的感觉在他黑暗空寂的识海中蔓延，逐渐覆盖住他的意识。

此时此刻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神魂和记忆的缺损。

又来了，这种脑海空荡思维停滞的感觉。

祁轻纭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疑惑开口：“阿澜？”

耳边的一切声音逐渐被无形的力量吞噬，竹倾澜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

祁轻纭皱眉盯着他看，“你的神魂是不是又出问题了？”

过了半晌，竹倾澜才轻轻应了声，“嗯。”

祁轻纭的指尖落在竹倾澜的太阳穴上，心疼地问：“……难受吗？”

竹倾澜已经听不到多少声音了，只见眼前划过一抹青影，他下意识抬起手抓住了这一抹青影，将祁轻纭的一片衣袖攥在掌心，像是在抓住什么异常珍贵的东西。

祁轻纭愣了一瞬，“阿澜？”

竹倾澜偏过头来看他，顿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没事，只是有点头晕，缓一下就好了。”

他这样说着，抬手想揉一下太阳穴，却触碰到了祁轻纭的手指。

祁轻纭借此握住他的手，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

“阿澜。”

“……嗯？”

“我想到了一个可以治疗你神魂创伤的方法。”

周围声音消弭的速度加快，祁轻纭的话语隐隐约约传入脑海，竹倾澜花了一些时间才能辨别。

“什么方法？”

“双修。”

一百年后，你会成为我。

一百年后，你会替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