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二楼，竹倾澜依旧坐在窗前。

祁轻纭修炼了两日，他也就这样在窗前的椅子上呆坐了两日。

他也应该修炼的，可是他静不下心。

竹倾澜望着连绵起伏的黛青色远山，手中轻轻拨弄着风竹给他编的竹子。

精致漂亮的竹子被放置在窗台上，细竹丝编成的青竹叶栩栩如生，与原生的青竹叶相映在他修长的指间，只衬得那只手白皙如玉、骨节分明，完美无瑕似某种艺术品。

祁轻纭正盘腿坐在床边打坐修炼。

他明明没有开聚灵阵法，天地灵气却在时刻不停往他的方向聚集而去，灵气集聚的强度堪比天级聚灵阵，精纯浓郁的灵气似乎要凝成实质般漂浮在他周身，被他一点点吸收入灵脉化为己身灵力储存在灵府中，以巩固修为境界。

竹倾澜的修炼功法名为“聚灵”，是他曾经依据自身体质自行创造出来的功法，并不属于青岩宗的传统修炼功法，也因其对修炼者体质异常苛刻特殊的要求，始终无法传承给其他人修炼。

就如它的名字一样，“聚灵”这套功法的神奇之处便在于可以依靠自身集聚天地灵气修炼。

修士修炼的过程本身就是聚集吸收天地灵气化为己用的过程，而这套功法便是加快了修士自身集聚灵气的速率，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修炼进度也比一般修士要快上许多。

祁轻纭是竹倾澜的神魂分身，拥有与他一样的体质，自然也可以修炼这套功法，而自竹倾澜创造出这套功法的上千年来，没有遇到过第二个适合修炼传承这套功法的人，所以他从来没有收过徒。

祁轻纭是一个意外，也是一个例外。

青竹叶被白玉般的指尖拨动，发出细碎的“娑娑”声，在异常安静的房间内扩散开来。

竹倾澜停下拨弄竹叶的动作，缓缓闭上双眼，倚靠在椅背上，似乎是睡着了。

时间悄然流逝，傍晚金红色的夕阳散发出橙黄色的光芒透过半透明的琉璃窗扇洒落进来，丝丝缕缕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浓密纤长如鸦羽般的睫毛在眼睑下投落出两片扇形的阴影。

直到夕阳落了大半，光线也渐渐隐没，竹倾澜才睁开眼，开启隔绝光线的阵法，又点亮几盏灵灯，将整个房间照得格外明亮。

做完这些后，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这个明亮的空间内的第二个人身上。

竹倾澜有些恍惚地看着祁轻纭，那张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在灵灯映照下线条柔和，他盘腿坐在蒲团上，青色宽袍广袖过长的衣摆层层堆积在他周身的地面上，如瀑的墨色长发垂落在身后，与青色的衣袍蜿蜒交织在一起。

竹倾澜很少照镜子，也很少会关注自己的容貌，如今看着祁轻纭，他的心底又倏然升起了一点怪异的、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自己在修炼时，也是这副模样的吗？竹倾澜不禁在心里想道。

竹倾澜就这样看了祁轻纭很久，许是他看过来的目光太明显，正在修炼中的祁轻纭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而后结束修炼，周身漂浮的灵气也逐渐散去。

他睁开双眼，转头望了过来，对上竹倾澜的视线。

那双如冬日冰封的湖面般平静，古井无波看不出多少光亮的眼眸中似乎泛起了一点波澜，却又很快恢复平静。

“感觉修炼得如何了？”竹倾澜问。

祁轻纭起身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袍，朝竹倾澜走去，坐到他旁边说道：“元婴后期的境界已经修炼稳固。”

竹倾澜嘴唇动了动，正想再说什么，祁轻纭突然伸手拥抱住了他。

“阿澜。”他俯在他耳边低声唤道。

竹倾澜突然被他抱在怀里，有些疑惑地偏头，“嗯？”

祁轻纭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呼吸着他身上的青竹香气，眼底蕴着暗沉的碎光。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竹倾澜颈间，激起一阵颤栗，他有些不适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却在下一刻被祁轻纭抱得更紧了。

“别乱动。”祁轻纭的声音有些异样的沙哑，“我想抱一下你……”

竹倾澜不动了，任由祁轻纭这样抱着他，只是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有些难受，于是他转身面向祁轻纭，调整了一下这个拥抱的姿势。

祁轻纭看着竹倾澜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瞳孔微微一缩，双臂又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腰。

“阿澜？”祁轻纭又轻唤了一声。

竹倾澜顿了一会，才疑惑地发出一个音节：“……嗯？”

“你的思维好像变得有些迟钝了。”

不仅是竹倾澜，祁轻纭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也许是神魂上的问题。”竹倾澜沉默片刻，这样回答道。

祁轻纭一瞬间又想起了竹倾澜识海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那一株支离破碎的青竹。

“有什么方法可以治好你神魂上的伤吗？”

“……我不知道。”

竹倾澜的神魂问题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首先是被撕裂创造成为祁轻纭的一部分已经成为一个缺口，然后是当年走火入魔以致神魂受损拖了十多年没有修补，再是这一千二百多年来神魂上大大小小的创伤早已根深蒂固，难以治愈。

就连竹倾澜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来治疗神魂上的伤势，只能这样继续拖着，直到现在神魂缺损带来的问题愈加明显，也愈加严重。

祁轻纭内心酸涩，双臂将他搂得更紧，心疼地问：“神魂上的伤……难受吗？”

“……还好。”

他能感知到自己神魂上明显的创伤，也能感知到自己记忆的部分缺损，有时思维停滞脑袋空空的感觉令他迷茫，也让他有些难受，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至少他的思想意识还是正常存在、正常运行的，只是他的思维有时会变慢许多而已。

在竹倾澜愣神之际，祁轻纭已经松开他的腰，转而将他打横抱起来，往床边走去。

“好好休息。”祁轻纭温柔地将他放在床上。

竹倾澜仰头看着他，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乖乖应道：“好。”

祁轻纭与他对上视线，见那双漂亮的黑色眸子中不自觉地透露出一丝迷茫，像是平静的湖面泛起了一丝波澜，层层波纹荡开，在不经意的瞬间撩动他的心弦。

祁轻纭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半拍。

沉默许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好像……对竹倾澜动了情。

祁轻纭垂下眼眸，为竹倾澜盖好被子，看着他逐渐入睡。

……

祁轻纭抬起手，隔着空气极缓慢又极仔细地描摹着竹倾澜的眉眼，指尖下滑，落在他的唇上停得格外久。

竹倾澜的意识沉在睡梦中，忽然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落在了他的唇上，一触即分，轻得好似只是一个错觉，熟悉的青竹气息萦绕在鼻尖，掠过一阵微凉的轻风。

他轻蹙了一下眉，形状优美的薄唇也微微抿起。

“咔———”

窗外突然响起一个细微的像是瓦片被踩碎的声音，祁轻纭闻声扭过头，凛然冰冷的目光投向窗外。

只见一个黑影自窗外闪过，紧接着，另一个白影跟在那黑影后面飞速掠过。

祁轻纭盯着窗户看了半晌，起身将窗户关好，又开了个防御兼隔音的阵法，才重新躺回床上休息。

熟睡中的竹倾澜并没有被吵醒，祁轻纭看着他的睡颜，不禁蹙了一下眉。

竹倾澜向来睡眠浅，如今却越来越嗜睡，而且以他大乘期的神识强度，是不该听不到这样的声音的。

他的神魂问题越来越严重了。

·

竹倾澜第二天醒来，听到了暗影楼杀手刺杀不成反被杀的消息。

而听到这个消息，祁轻纭一瞬间便想起了昨天晚上自窗户外掠过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宋澈凑过去仔细了解一番，兴致冲冲地来他们这里与他们说这件事。

“听说那个暗影楼的杀手搞错了刺杀对象，原本要刺杀的是一个金丹期散修，却是没想到弄错了客栈的房间号，然后刺杀不成被人反杀了哈哈哈！”宋澈笑得前俯后仰，“笑死我了，这暗影楼的杀手怎么越来越菜了？”

这样说着，宋澈又突然想起了当年与祁轻纭在清曦城相遇之初遭到当街刺杀的事，当时暗影楼的杀手也是搞错了刺杀对象。

“不过话说回来，祁道友，这个杀手与当年刺杀你的该不会是同一个吧？”

竹倾澜转头看向祁轻纭，“当年……刺杀？”

祁轻纭略有些心虚地咳了一声，“呃……这是当年我下山去渡元婴之劫经过清曦城途中遇到的事。”

“你怎么不告诉我？”

“当时你还在闭关，后面过去这么多年我也快把这件事忘了，而且那个杀手并没有伤到我，放心。”

一旁的宋澈也跟着附和道：“对啊对啊，那个杀手真的有点菜，还眼神不好把祁道友给认错了，不过他一击不成便逃走了，我们也没注意看清他长什么模样。”

竹倾澜垂了垂眼，“下次遇到这样的事记得告诉我。”

祁轻纭抿唇道：“好。”

“我封锁住自己所有的情绪，却仍是对自己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