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小小的笑声戛然而止，山顶上顿时安静下来，只余风过林梢的沙沙、沙沙。

良久，女孩揪了揪青年的衣袖，慢吞吞道：“晏哥哥，对不起。”

青年摇了摇头，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女孩似乎很苦恼，想了想，一拍手：“要不我们去常哥哥那儿喝酒吧？人类不都说，借酒消愁——”

“愁更愁。”

常小小：“......趁现在大哥二哥三姐四姐在开小会，走不走？”

看见女孩威胁的眼神，青年无所谓地点点头。他想，反正现在也没有可去之处，就当陪小孩玩儿了。

常小小眼睛一亮，拉住青年，两人从山崖之上一跃而下。

山高4898.11米，人类站在山顶向前迈出一步，在那一瞬间以每秒9.8米的加速度下落，此时什么都感觉不到；随后空气阻力逐渐增加，最终达到每小时120英里的终端速度；此时肾上腺素激增、血肉骨骼摩擦叫嚣、心悸、眩晕、无力，开始后悔，恐惧不断攀升直至巅峰；最后落地，飞溅的血红在绿意葱茏间格外刺眼。可是，人类已经不会闭眼了，只有瞳孔扩散，如枯萎的花再一次绽放——亦是凋零。

整个过程，只需要四十秒不到。

第十秒，常小小大笑着张开双臂，白裙哗啦啦飞舞，好似世间最自由的精灵。

第十七秒，晏洛动了动唇，睁开双眼，无边森林倒映在他眼眸里，绿得愈发深邃。

第三十秒，沉睡的异形群开始躁动，一个虫洞在半空缓缓旋转开来。

第三十七秒，他们坠入虫洞，跌进空茫的宇宙间隙。

第四十秒，虫洞消失，异形再次沉沉睡去。又涌来一阵风，追上了前一阵风的尾巴，又越过去，续上被截断的头。

依旧纯净的森林在低语。

*

银河军校。

程渝把书放回抽屉，正准备起身，终端忽然开始震动。他接通声讯，就听常衾笑吟吟的声音传来：

“程队，要不要来我这儿喝一杯再走？”

程渝扯了扯嘴角：“常老板，特二队编制已经撤销了。”

常衾有些惊讶：“这次军部做这么狠？”

“如果不是密钥的事，我走了。”

“哎哎哎别啊！”常衾叹口气：“就是为了密钥的事儿。两年前，你把密钥嵌进戒指里丢在我这儿，我找到现在了都没找到。如果不是我们的记忆同时出问题，那就是丢了......”

“没有问题。”

程渝揉了揉太阳穴，接着道：“我可能......后来趁你不注意，又带走了。”

常衾：“？？？”

常衾：“程！渝！你给我滚过来受死！！”

程渝：“......好。”

对面瞬间噎住。

程渝趁机挂掉声讯。

他站起来，拉开晏洛的衣柜。里面衣服少得可怜，除了几套军装、一件纯黑绸制衬衫、一条纯白休闲长裤，再没有其他的。

程渝垂眸，在一串“9101”间，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一个“9102”。

他展开自己的军装外套，一点点摸过去，终于在左胸口的位置摸到了轻微的硬度。他苍白的指尖顺着硬物绕着，绕出了一枚戒指的形状。

这一件是加绒的冬装，布料很厚，不仔细摸，是感受不出这里藏了一枚戒指的。

程渝指尖搭在戒指边缘，不由想，晏洛五感都被强化到非人的地步，如果他以异形的形态穿这件外套，有可能察觉不出来吗？

他蜷起指尖。

半晌，程渝忽然转身出去，拿回一把军用匕首，毫不犹豫地划开军装，挑出了那枚戒指，把它放在阳光下。

那是一枚银白色的裂纹戒指，上面刻有一朵玫瑰——不，不是一枚。

程渝指尖摩挲着，找到卡口，轻轻一按，戒指分离成两个。银白哑光的戒圈蒙着一层暖黄的光晕，裂纹缺口互相吸引，玫瑰花纹破碎不堪。

这是一副订做的对戒。

只不过，戒指还没到手，人先飞了。

程渝将戒圈合上，看着它们完美契合，勾了勾唇角。随后，他把戒指放在终端外接口上，磁场引动，终端倏然亮起，投影出一张全息屏，一行行代码不断叠加；不一会儿，满屏字符闪了闪，瞬间消失，由半行乱码取而代之。

程渝扫过一眼，记住乱码，迅速拿走戒指，启动娄榭子设计的防火墙程序。终端备份文件被粉碎，解析记录被星网浏览记录替代，爬虫诱导暗部监测系统从假端口进入，传回一切正常的信号。

做完这一切，程渝想了想，随手把戒指套上左手小指——他记得齐范曾经说，戴在这儿代表不婚？

然后他看着过大的戒圈，沉思了两秒。

虽然他很生气，非常生气，不知道为什么在生气总之气得以后再也不想看见晏洛了；但是——这对戒指，是按无名指指围打造的。

于是，程渝垂下左手，右手接住掉落的戒指，反手套进了左手无名指，顺顺畅畅地滑到指根，触感冰凉似雪。

他眨了眨眼，转身走出晏洛卧室。走过客厅，他瞟了一眼等身镜，看见镜中青年一身板正的军装，突然有点不爽。

他又面无表情地走回去，想，既然停学停职了，无事一身轻，那就换身衣服，去常衾那儿喝个酒赔个罪吧。

*

事实证明，身为战术指挥学院首席、前学生会代理主席，即使被停学了，只要人还在军校一天，就逃不过被众人“差遣”的命运。

程渝反手锁上宿舍门，看着焦急跑来的两个学员，冷着脸问：“闻亦荣是死了吗？”

其中一个满头大汗，道：“闻主席说一定要让您去看看！”

另一个连忙补充：“首席您放心，那个学员不是——奸细，已经被制服了，就是请您看一眼认不认识——”

程渝：“你们不长眼睛？学生会没一个人记得档案库密码？”

程渝的压迫感太强了，两人愣在原地，似乎完全不认识这位锋芒毕露的程学长。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一声闷闷的巨响，整栋宿舍楼都在震动，警报声响彻军校——

【WARNING！检测到未知飞行器入侵！】

【WARNING！检测到......】

【已开启校内防御——WRONG！】

艾薇的声音忽然变得平板起来，简单道：

【认证已通过】

随后警报消失。

程渝拧眉，大步走向走廊尽头的窗户。窗外，数十架荷枪实弹的飞行器掠向露天训练场，艾薇却没有任何动静。

他看见了飞行器尾翼上鲜艳的红十字标志。

两名学员刚跟上来，脑子还没转过弯，就听程渝语速极快：“说详细点，那个学员怎么了？”

一个下意识回答：“一个三年级学员，出任务回来后一直表现得不太对劲儿，今天被发现是别人假扮的。那人自称莫洄，可是莫洄在档案库里四年前就死了，而且那时候他还是去皇家军校的交换生......”

“死因？”

那人张了张嘴，艰涩道：“感染异化。”

然后他就看见程渝长腿跨上窗台，利落地跳上去，从窗口一跃而下。

另一个学员瞪大眼睛，急忙伸出手，却还是慢了一步，连衣角都没碰到。他直接喊破了音：

“学长！！这是三十七楼啊啊啊！！！”

“学长你伤还没好啊啊啊啊！！！”

风声灌耳，程渝什么都听不清。他随手点了两下终端，就不管不顾，直直往下坠落。

他感受到肾上腺素飙升，感受到自己大脑越来越深的恐惧、心脏超负荷运转，竟然笑了起来，浅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就在离地只剩五层楼高时，一台机甲猛冲过来，伸出软垫接住了他。机甲巨大的金属眼睛缓缓转向他，冰冷的少女音清晰无比：

“老大，你笑，最好是因为我接住了你。”

程渝懒懒地撑着坐起来，指挥机甲飞向训练场。他从大衣内兜里掏出手枪转了转，仰头笑道：

“当然，谢谢榭子~”

此时，不少机甲已经起飞，向训练场飞去，在空中与飞行器搏斗。娄榭子顺便入侵了一架飞行器的监控系统，全息屏实时展现在程渝眼前。

闻亦荣等人散开，与黑衣人打得不亦乐乎，渐渐地，他们发现了这些人“不死”的特性，吃力起来；被他们绑在中间的那名学员缓缓抬头，茶色的瞳孔一点点染成绿色，眼里的悲伤被空洞封住。他动了动手腕，轻而易举地挣脱了特制金属锁链，起身，一拳破空，砸向闻亦荣的后脑——

闻亦荣察觉到致命威胁，却被两个黑衣人缠着，疲于应付。

他一瞬间无比绝望。

也就在那一瞬间，一个身影从高处跃下，雪白衣袖翻飞，神明一样落在闻亦荣身边。可神明看都不看他一眼，一手打上莫洄的小臂，一手切中后颈。

莫洄身体晃了晃，没受到太大影响，但被迫转身与程渝缠斗。他比那些黑衣人完成度显然高得多，可对上程渝，还是落了下风。

不知是不是有意的，他们打着打着就远离了人群。某一次近身拳击，程渝轻声问：

“你是新的Ⅱ类1号？”

莫洄瞳孔没有聚焦，手上的力道却轻了。他回击，断断续续道：“不......Ⅱ类，2号。”

程渝一个侧踢，莫洄顺势翻进一旁树林，他扣住程渝手腕，艰难道：

“你认识、1号......”

程渝动了动眸，说了三个字：“301。”

莫洄手上力道立刻加重，急切道：

“你是不是......他的......”

话音未落，一架飞行器坠入树林。同时，猩红光点在莫洄后颈极速闪烁。他再次出手，招招更加精准狠辣，嘴角抽搐。

程渝不断闪避，牵动伤口，殷红的血沁出一片，浸透了衬衫和大衣。他烦躁地皱眉，攻势也愈发凌厉。

他看见莫洄费力地比了一个口型。

程渝愣了一瞬。

莫洄以为他没看清楚，更着急了，接着比了一次、又一次......

他说，【快杀了我】

【替他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