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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兄弟阋墙(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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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丽殿门窗紧掩,时楼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挥之不散的沉郁药味,正值盛夏,又平添了几分令人心浮气躁的腐热。最里面的床帏间传来虚弱的咳嗽声,还有侍女不耐烦的说话声。

时楼脚步一顿。

“哎哟公主殿下,您这是做什么?若是全吐出来,昭仪娘娘回来又要问我们责。”

“太苦了,我不想喝。”

“良药苦口,再不喝就要凉了。”

……

“七妹病得很严重吗?”

跟在时楼身后的宫女本一脸忐忑,听他这么问不禁松了一口气,“七殿下是前些日子夏夜贪凉,不慎感染了风寒,昭仪娘娘已请太医看过了。”

“七妹体弱,怎会贪凉,你们没人看着么?”时楼皱了皱眉,他眉眼深邃,虹膜色浅,平日里看着空灵漂亮,板着脸时便很有几分压抑的凶狠,虽然声音清凌凌的平淡,无形中给人的压力却更大了。

宫女苦着脸说:“奴婢不在秀丽殿中,并不是很清楚这边的事情。”

时楼今日来也只是探探路,时间不够,不足以让他细究,“皇妹今日不便,待她身体好些了,我再来探望吧。”他转向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宫女,“烦请送我回泠风榭。”

宫女脱不开身,便唤来个机灵的小丫头,“松芸,六殿下要去泠风榭,你领路,记得路上小心,不要冒冒失失的。”

“知道啦,姐姐。”

那年长些的宫女生怕松芸在外面冲撞了谁,又再三叮咛好才离去。

“外面日头大,殿下若不介意,我们从侧门走,那儿连着小花园,凉快些。”松芸撑着遮阳的伞,询问时楼意见,时楼点点头。

原来他一开始走的那条路是侧门。

松芸领着时楼七绕八拐,行至一半突然尖叫出声。

“啊!!!”

草木葱茏,说是小花园,但其实并不是宫中仅有的两座大小御花园,只不过因为几棵树格外茂盛,青藤蔓延,立着两座太湖石和一个秋千架,颇有几分意趣,才被宫女们图方便俗称如此,也因而并没有专业的花匠每日打理,雨后疯长。一个瘦小的身影立在阴影中,不提防一见确实会被吓一跳。

那道影子似乎也被她吓了一跳,猛地抖了抖。

“啊呀哑儿!要死啊你!”松芸反应过来,拍着胸口怒道,“你在那儿吓人做什么!”

原来是个小孩。

身量与时楼相仿,更矮一些,更瘦一些,显出营养不良的佝偻。他穿着灰扑扑的奴仆衣裳,垂着头,细瘦手指绕着衣角不停地拨弄,似乎有些不安。更奇怪的是——

“宫中为何有年纪这么小的太监?脸上还戴着面具?”时楼目光扫过他衣摆上的泥块和草茎,不由得挑了挑眉。

“哑儿是秀丽殿高姑姑的儿子,生来就是个哑巴,小时候碰倒烛台被热油烧伤了脸,姑姑怕他那张脸惊扰到娘娘和公主,就给他戴了副面具。”松芸一边介绍着,一边要赶哑儿走,脆生生地训斥,“等会儿姑姑找不到你,仔细你的皮!”

哑儿却并不走,透过面具用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打量着他们。

时楼回望过去,那哑儿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叫人看了莫名心悸,时楼若有所思,转而问松芸高姑姑是谁,“宫女私通,论罪当诛。”

松芸被他冷淡声音吐露的残酷事实吓得一哆嗦,连忙道:“不,不是的,高姑姑是容昭仪娘娘从娘家带来的家生子,听秀丽殿的姐姐们说,是当年陛下怜惜娘娘从南边来,路途遥远,孤苦伶仃,特别恩准高姑姑跟随娘娘入宫。”

松芸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可时楼一双兽眼似的琥珀色眼睛逼迫性地与她对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声音逐渐变小。

“……高姑姑入宫时并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待发现已经晚了,容娘娘心善,替她向皇上求了恩典,破例让她生下这哑奴,留在秀丽殿继续侍奉娘娘。”

裴帝那几年又是南巡微服私访,又是宠幸藩国舞姬,御史台不让做的他偏做,双方互相折磨为乐,荒唐事干尽了。容昭仪刚被接到京城时,怀着三个月的身孕,露水鸳鸯,正值圣宠,发生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

“奴婢只知道这些了,求殿下莫要往外声张。”松芸哀求道。

哑儿慢慢地跟在他们身后,鞋底压着青草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如影随形。时楼索性停下,转身看他要做什么。

可他一转身,哑儿也跟着停下了,挨在不远处的太湖石旁边往这边看。

时楼快被这奇怪的小孩磨得没脾气,哭笑不得地问:“你想做什么?”

哑儿踌躇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他会不会趁机伤害自己。不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挪了过来,一步一步向时楼靠近。松芸怕哑儿冲撞了皇子,就要阻拦,哑儿不由得脚步一缓,目露机警。

可是时楼向他招手。

哑儿试探地从袖中伸出手,细骨伶仃,上面有些十分细小的伤痕,看上去像是砂砾或者什么锋利的边缘刮出来的。松芸紧张地看着他,但他所注视着的那个人并没有闪躲的意思。哑儿的手因为紧张不自觉地颤抖着,越来越近,时楼几乎能嗅到他袖子上草汁苦涩的淡香。

穿旧了的袖子从他耳边轻盈地飘过,时楼不闪不躲,只感觉到衣领被轻轻一挑,接着又划过了脑后的发结。哑儿比他矮一点,所以有些吃力地踮起了脚,伸长了手臂小心翼翼地避让着,害怕碰到他。

碰到了会弄脏的。

然后时楼就看到那只手像白色蝴蝶展开翅膀一样在他眼前张开,不怎么干净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两簇淡红的小花,皱缩如同裙摆褶皱的花瓣结在一柄花萼上,花蕊鹅黄,已经被压得微微变了色,花瓣上也留下了折痕,可怜巴巴地团着。

是方才落在身上,几朵没有掸干净的紫薇花。

漏网之鱼。

倒是细心,也不知看了多久。

“是你?”时楼福至心灵,想起了那个躲在树后被惊扰逃掉的“小兔子”。

哑儿拿掉花瓣以后就后退了几步,回到了安全距离,双手背在身后,垂下了头。

松芸快被他僭越的动作吓死,狠狠瞪了哑儿一眼。

时楼跟着她离开了迷宫似的小园,再过一个拱门就看到了平实的大砖,还有侍卫巡行的队列,兵甲铿然。

“奴婢撑伞送您到瑶华宫后门吧。”松芸小声道。

时楼点点头,身后的脚步声渐渐淡了。

他回头一看,哑儿停在拱门里侧,隔着木塑的面具小心地望向这边,单薄瘦弱的身体仿佛一片融在树荫中的影子,在明亮日光的对照下越发沉默。

见他回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亮了亮。

然而下一秒,时楼和松芸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哑儿抿了抿嘴,嘴角下压,不死心地踮起脚想要再看看,可实在是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好作罢。

系统:“永宁宫里不对劲。”

孤僻的容昭仪,病弱的公主,随嫁的高姑姑,加上一个古怪得不该在宫中出现的小哑巴,从主子到奴仆,处处透露着格格不入的气息。

还有复杂的地形布局,总让人觉得风水不太好,简直像是一座囚笼。

“本想着万寿节再正式与盖亚之子打个交道,现在看来,还是太晚了。”

时楼鼻尖仿佛还萦绕着沉闷的药味和粗劣的草香。

他今天出来本是想见裴英一眼,了解大致情况也好安心,不成想却只是带回了更大的谜团。

“哑儿是故意出现在我面前。”时楼心事重重地看了眼永宁宫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睛暗了暗。

早已经什么都见不到了,但那道紧紧追随的目光……太令人印象深刻了些。

不知他是什么目的。

*

回到瑶华宫,远远就看见裴节在发火,几个年纪更小的皇子公主们扒在一边偷偷看,见他来了,纷纷眨巴眨巴眼睛。

“兰弟人呢!”裴节逼问宫人们。

他和时楼玩捉迷藏,数完了便四处寻找,遍寻不着,几乎将瑶华宫掀了天。大人们在泠风榭闲谈宴饮,弟妹们和他们的乳娘嬷嬷倒是四处转悠玩耍,宫女们在各处当值。

愣是没人留意对方躲去了哪里。

裴节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奴婢们不知。”宫女们抖如筛糠,又是哗啦啦跪了一地。

“你们糊弄谁呢,这么大一个活人,还能平空消失不成?”瑶华宫在母亲的管理下有多严密,裴节再清楚不过,莫说是一个皇子,就是一只老鼠,也逃不出去。他想到前些日子的一场场小冲突,心中一紧。

难道是母妃将人带走了?

不好。

他想起星儿有几天总是心神不属,怕是早就向母妃告了密!

裴节脑袋嗡的一响,母亲十分厌恶甘泉宫,肯定连带着对兰弟也很厌烦。

他早该知道这一点的。

“你们让开!”裴节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双颊因紧张而染上绯红,不安地抿了抿唇,目露犹豫,但想到时楼文文静静的娇弱样子,还是努力下定了决心。

被欺负得受伤了都一声不吭,还不计前嫌地继续陪他玩。那个人性情温顺,又好说话……他,他得去问问母妃!

“五哥?”时楼惊讶地看着像头小牛一样原地打转的裴节,“这是——”怎么了?

《被欺负得受伤了都一声不吭》

《不计前嫌》

《性情温顺》

《好说话》

这事儿小鞠有发言权~

第41章 兄弟阋墙(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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