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镜口罩在脸上裹得相当牢靠，那头长发藏不住，宋幻绚就顶着它走出了房门，在这期间两个人都没再多说一句话，邵偲也没有为了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而动用异能。

住院部的走廊这时没有多少人，宋幻绚沿着过道走出去都没有几个人在看自己，他照着昨晚的路线走去电梯门前，左手边过去是灯都没有亮全的楼梯间，一名医生从那走过来，和他并排等在电梯前，他只简单看了一眼，墨镜下那人的脸暗得不太清晰，卡着没在镜片范围内的缝也只能艰难地看到一块白大褂。

按键上的数字显示到了自己楼层，他在医生后面一步走进去，注意到以往坐在电梯里给病人按层数的人换成了一名女性，空间内没有其他人，医生进去后没有说自己的目的地，宋幻绚也没有立马开口，坐在那的人在门合上的同时才抬起她准备工作的手。

这个时候宋幻绚心里就有数了，他们两个是带自己去异能局的。

电梯门迅速打开，坐在按键前的御执把身上的东西都取下来，先两人一步出了电梯，穿着白大褂的人提醒了自己一声快走，他们便也跟着走了出去。

走在前面的御执把审讯区的门禁打开，示意身后的人跟着，宋幻绚在进去的时候发现这里的人和上次不同，都换上了统一的制服，聊天时说着他不懂的语言，引得人好奇。

“钟部，人过来了。”男人身上的白大褂还没有脱下去，把宋幻绚扣进审讯室后在外面拿着工具联系上级。

宋幻绚没有干坐在这太久，钟懿琛在收到通知后马上赶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是秦苛，见到他的时候还没有换下在外面工作的衣物，这个时候正好碰上午间，估计也是只有中午才能过来一趟，事实上钟懿琛早上找过林逸翛后就卡着时间离开总局去上班，这会儿难得有时间。

钟懿琛手上拿着被正规文件袋封住的资料，关上审讯室的门后一秒钟也没浪费，在宋幻绚面前打开那个袋子，从里面拿出林逸翛给的照片。

他捏住照片的边，手肘撑在桌上，秦苛敲击的电脑离就在他的手边，照片被他举面前，上面是一张在西藏拍摄的人物，虽然侧对着镜头，但见过他的人辨识起来并不算难。

“认识吗。”

宋幻绚大概是没想到这个人还会有照片在异能局手上，上眼睑在眉毛的作用下微小抬升，他闷声注视着那张照片，没有规避问题，被厚重发丝拉住的头自然点下。

更详细的问题，昨天已经问过了宋幻绚，钟懿琛这会儿过来一时只有自己之外的几个人才能接触照片，二是下午他确实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再过一个小时，就是被你间接杀害的御监的局内追悼会。”钟懿琛把那张照片装回袋子里，电脑的光射在秦苛的镜片上，下面的一双眼睛盯着屏幕上的小字，键盘每响几下，上面就多出一句话。

宋幻绚没有说话，键盘音也停了下来，钟懿琛没有奢求他的答复，明明室内挂有电子钟，却还是习惯性看向手表，对好时间后带上秦苛出了审讯室，让其他部员放了人，告诉他需要他过来的时候会有通知，通知的时间在什么时候都有可能。

宋幻绚一直不肯告诉他们这个欧洲人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们杀商棣的目的等等都只能在后面西藏的调查里知晓，邵偲的异能也没有效果，几天下来里里外外的事让钟懿琛变得身心俱疲，黑眼圈已经被部员议论过好几次了。

他把物证放好后，回办公室拿过早上放在那的制度，去更衣室换上。御执的外衣是黑色的，里面搭着一件白衬，这身常服除了一些必要岗位外没有谁会穿着上班，只有一些大场合会换上，比如今天就是。

总局的追悼会说到底也只是给一个体面，事实上除了这几位御监和其他经常跟着商棣出任务的部员，没几个真心在哀悼，于他们而言就是一个领导在外面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死掉了，最多因为这个人的品质惋惜一下，甚至一些地方局到现在都还没收到一级御监出现变动的消息。

帽檐被扶正，钟懿琛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目光扫过胸前的功勋章，情绪反而有些低落，一想到最近受阻的生活他就开始思考起这些功勋的意义，过往的人生中几乎没有间断过的成功，几乎充满赞誉的生活，得到了就有焦虑未来的风险，这种焦虑在钟懿琛生活里的占比是很小的，但在100变成99的时候便被放大了。一直成功会陷入虚无，偶尔的失利更是会深陷迷雾。

这个失利的时间也是很不凑巧，竟然是在查商棣遇害的时候。

钟懿琛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些杂碎，收拾好东西下楼准备追悼会，商棣的死属于意外，所以也不会按照烈士的流程去办，就和一名大官去世一样，局里透出一股庄重的敷衍。

今天全局里能来的都来了，包括两个总督。

他们正在那和林逸翛等人交谈着什么，钟懿琛意思着上去打了个照面，就在原地静守。

林逸翛今天收拾得比以前严肃得多，连腰杆撑起来的感觉和平日里都不一样，留长的头发被干净地捆了起来。

白纵灵她们则是把辫子和长发该捆的都捆成低丸子扎在颈后，连和璃也把脸侧的发丝跟其他头发绑在了一起。

据说她和薛寻续回国缓过劲后在家吐了一晚上，身上的臭味洗了好几天。

和璃现在的样子比自己好不到哪去，那天的尸检结果最近被催出来了，得出的结论也就只有猝死，没有任何收获，器官甚至看不出来有受到异能后独有的变化。

她说心底没什么，但终归是人，最近越想越为那晚上的尸检发闷，以前没有过这种感觉，管它是谁躺在那就是一堆器官，在卫生部里有尸体她就剖，但其实现实里和璃只是一名三甲医院的脑科主治医师，今年升的职称。

每个高官身上的功勋章都比普通御执多出不少，那些亮色在黑色制服的衬托下更加显眼，这让人回想起夜晚仰光独亮的大金塔。

“商棣的墓和他爷爷挨在一起的，”夕颜不知道什么怎么从背后走了过来，“他们家那个四合院现在彻底没人住了，我妈说他那些远房亲戚打算卖掉。”

“那院子那么大，卖出去钱的落到亲戚手里都够养老了吧。”钟懿琛说话的语调很平，夕颜不难发觉里面的低落。

她转头看了一眼商棣的遗像，眼神停留在上面的时间并不长，一瞬间的动作夕颜就将头扭了回来。

“到时候真要卖的话，我去买过来吧，”白纵灵走过来，面色依旧那么淡漠，眼睛和回头的夕颜对上了视线，”你家就在他们旁边，看到别人住进来还是会难受吧。”

夕颜听到这番话，深吸一口气，然后以极小的动作将其松下来，莞尔道：“别人买了就是别人的了……我们家没关系，你买个那么大的院子平时不住才是浪费。”

白纵灵目光沉下去，对着地板放空，周围人看不出来她到底有没有在神游，观察了几秒那双眨眼动作格外舒缓的眼睛，等待她的回答。

她自己经营着一家游戏公司，近几年市面上好几个流水、知名度高的游戏都是他们家的，当初和两个朋友成年了就合伙创业，现在快十年过去，自家企业已经成行业巨头了。

所以她确实有不少钱，加上家底也很殷实，按照她平常不爱说话的习惯，众人推测白纵灵要买四合院这个话可能是真的。

钟懿琛意识到话题有些扯远了，见白纵灵也迟迟没反应，干脆继续扯下去：“你来的也正是时候，今天一直没找到时间跟你讲。我觉得宋幻绚还是在瞒着些什么，待会儿追悼会结束了能麻烦你帮个忙吗。”

白纵灵眼球动了一下，眼仁依旧不见神色，她把头用难以察觉的幅度往上一摆，看着钟懿琛点点头。

另一边林逸翛和总督们的会见差不多结束了，追悼会的时间也在逼近，几人不作声，都自觉地按照规定好的形式站立，部员们见状，也开始调整，尽管原本自我活动的范围极其微小，但现在的样子却像练兵一样，细小的说话声到最后变成内心的独白，身体感受着与时间的重叠。

最后，哀乐响起，一段简短的生平叙述飘荡在空间内，了解逝者的人会为他补充上那些画面，被提及的，未被提及的，都像这段话一样在脑子里像连环画一样游过去了。

三分钟的默哀，有人对着地板什么也没想，有人看着地板开始发呆，有人眼睛向着地板，心却在看刚刚那幅连环画。

连环的人生，不断为追忆润色的悼念者。

或者说什么也没想，背着脑子把连环画藏了起来，结果画集受了潮，下一次翻开意外发现回忆蒙上了湿气的悼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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