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浸透的口罩和手套被扒拉下扔进专用垃圾桶，昂基在当局扣押下关进了审讯室，商棣的尸体才到没多久就被暂时安置在停尸房，准备明天就火化。

空气好不容易新鲜起来，两人紧靠墙根坐下大口换气，被口罩勒出红印的脸夸张呼吸，身体染上的腐臭弥漫室内，冷气灌进衣衫，彻底使人瘫软。

“你们先去把身上收拾一下吧，”在场的人早就戴好了口罩手套，感到恶心的已经离开，钟懿琛给他们递过去一包纸，“拿这个擦擦。”

白纵灵的表情比平日假面一样的淡漠更要叫人凛冽，她从座位上站起，将口罩更用力压下去：“遗体得在明天上午就火化，回国时间总局正在商量。”

秦苛浏览电脑，语速因为憋气而加快：“商哥家属过来不了，他家里关系深的都不在了，骨灰明天直接运回国办葬礼。”

“林逸翛回复了吗？后面具体怎么安排。”和璃抽出纸巾擦汗。

“商棣遇害和泄密是两个案件，后者要等回国再详细安排，前者目前结不了案，线索很少，听命搜查。”秦苛守在屏幕前等待上级通知。

钟懿琛取下眼镜，在灯下对光：“简单收拾一下再去停尸房看看吧。”

“钟部，尸体在出来前已经殓过一次了吧，就算有证据是不是也清干净了。”薛寻续瘫在地上，握着纸包，累到懒得擦汗。

“万一出来后和犯人有接触呢。”钟懿琛发现原本平整的镜片边缘多了一条划痕，细微到难以察觉。

“案子已经到‘万一’这个词上了？”和璃一首撑墙，发力站起，“真是悬案的话我们也没办法，有些异能生来就让人无可奈何，「溯」还是第一次一无所获，明天侦查部其他异能也是这个结果就先搁置吧，或许着重查泄密更为现实。”

留在这里的一两个缅甸人听着他们对话不敢做声，只是规矩地通知他们马上要开始对昂基的审讯，和璃跟尸体干仗一晚上，现在心情就像沸水，薛寻续起身跟着她去停尸房，出门时偷瞟了一眼领导们的脸色。

“去审讯室，”钟懿琛的声音与关门声同时响起，“我们可以提供异能方便审讯。”

白纵灵静站的身体微动，不紧不慢沿着桌子走向门边，等待同事，缅甸人绷着笑脸说带他们过去。

走在走廊里时，白纵灵的脑里闪过今天发生的事，从遇害算起，有很多事打乱了侦查节奏，一天下来信息过于碎片化，导致成员的身心也呈现不协调性。

一天的任务已经成搜查线索转为了应对突发状况，是分散精力的祸首。

“他被带走前看到你眼睛了吗。”钟懿琛和她来到防窥玻璃后，戴上备好的耳机 。

“嗯，”白纵灵露出像绣在布偶上的淡笑，“被扣上了还在看。”

他转头就跟前面坐着监听的御执沟通好，内外达成一致后，白纵灵发动异能，通过操控昂基让他能够说起实话。

被和璃问过的问题又一次出现，整体看下来与昂基表述的意思与在郊外一致。

他埋头盯着被拷起的双手，刚进审讯室时眼底露出野狗关笼一样的凶狠，下眼皮因为爆哭出现了几颗红点，粗糙的皮肤恢复后仍能看出在外奔波的野性。

“你最近三十天都依次去过哪些国家。”

“泰国，以色列，缅甸。”

“跟着WCM一起去的还是擅自行动。”

“都是跟着组织一起的。”

“WCM来仰光有什么行动。”

“他们不告诉我，大人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为什么加入WCM。”

“他们让我加入的，而且我也想人世界上更多人活着。”

“那你在过去十几起恐袭里杀的人和刚刚杀害的火葬场工作人员怎么解释。”

“没关系，反正我能让他们活起来，而且死人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为什么人们会因为杀人而愤怒，对一个人厌烦了就枪毙他，吸毒精神恍惚了也可以随便杀人，就跟很多人结婚了就会生孩子一样，茅草房里生，医院里生，厕所生，开刀生，顺产……有区别吗？”

对面的御执一时哑口无言，思维停滞了几秒眉头上扬，缓口气继续审问：“你和刚刚在郊区的柳尽南是什么关系。”

“我知道他，但和他没什么接触，WCM听说过他的人不少。”

“你从哪里得知商棣死亡消息的。”

“一家餐馆的小电视上。”

“谁告诉你商棣他们身份信息的。”

“一个亚洲男人，圣诞节那天爆炸结束我也被困在了一个废墟，他在我旁边。穿着白色羽绒服，但是被弄脏了，里面是件黑色衣服，其他我真的忘了。”

……

审讯结束后白纵灵依然没有解除异能，国际上让调节异能磁场的异能者只在各地监狱发动异能，为了防止昂基突发奇想控制停尸房的尸体，她将其操控限制发动能力。

“这是一个十岁小孩儿说的话吗？”秦苛透过防窥玻璃，观察着那副犀利的孩童骨相，比起狡诈的恶魔更像在恶魔面前请求宽恕的亡灵。

“进总局后世界上发生什么我都不再感到惊讶了。”钟懿琛摘下耳机，旁边的御执递过来几张审讯记录。

缅甸御执递交完材料，在白纵灵的表情上停留几秒，他没有多看，脑海里的思索肉眼可见，小声和同事议论：“这位领导更像会说出那堆话的人。”

同事没敢回头看。钟懿琛大致确认了一下材料就招呼剩下两人出去，白纵灵假装没听见那句话，只是走到他背后时“哦”了一声。

两人背后一凉，小声发言的御执伸手调整了一下耳机，关门声响起时吓得身子跟着抖。

秦苛的感受截然相反，她像收集到世界名画一样往白纵灵跟前湊：“白部竟然搭理他们了啊。”

“嗯……”白纵灵表情倒是和平时没区别。

钟懿琛没管这些闲聊，摇摇手机：“和璃那边今天应该睡不了觉，火化之前能看出什么是什么，天亮就要转移到原来的火葬场里，明天早上肯定有白班的人报警。

林逸翛说确认尸体火化后我就回国，白纵灵接着带队，侦查部会有其他人过来，没意外的话后天早上你们回去。”

白纵灵做了个“啊”的口型，嘴型开度很小，她除了张嘴眼睛连盯着的方向都没变，拿出手机微微点头，处理公司消息。

三人找到局长声招呼后就回了酒店，马上就要过零点，街上传来的枪声连房间里都能听到，才回来的几人不为所动，走廊里倒是有不断开关门和走动的声音。

这个时候和璃带着薛寻续在局里尸检已经有一阵了，身上的装备全部换新，动作没停过。

解剖室里安静得只有血肉和工具的声音，偶尔冒出来和璃与薛寻续的谈话声。

“你第一次在总局出任务，感觉怎么样。”助手费劲地拿夹子夹着肋骨，和璃看好时机准备找锯子开颅。

“和执行附中还有香港局里大任务的时候没区别，但我还是对……嗯……”

她说话的节奏都跟着检查动作利落了很多：“柳尽南和商棣的事空了跟你说，昂基的那些话你执行任务的时候应该有更抽象的吧。”

“您曾经说，死亡和出生是近义词。”

“还记得啊，”和璃把工具拿起，没有因为谈话而失去专注度，眼神保持冷淡，第一次用这种角度看商棣的脑袋，“对我说这句话的人现在就躺在这。

如果我在你这个年纪认识了商棣，还要解剖他，那我一定会哭着拒绝这个任务。”

薛寻续没再说话，配合着老师的检查，其他两个助手潜心解剖，也没有关心他们的谈话内容。

“我这辈子的挫折全部都在来总局之后了，在那之前和你一样干什么都顺风顺水的。”她的语气就和工具和骨头碰撞时一样冰冷，半夜肋骨被一根根夹断的回声悠荡进脑袋。

“这次算一个吗。”

“算。”

就算是面对那张熟悉的脸和璃也没有停顿，她看着被剃光的头顶，在启动锯子前轻轻飘了句：“其实我都想象过给大家开瓢的样子，但我挺不想第一个就开他的。”

锯子启动的这段时间，在场没有人说话，都在各干各的，时间紧迫，他们解剖得虽然没有平时细致，但和璃也靠控制发丝提高了不少效率，商棣的内脏被取出又放回，电锯声像一只被放粗叫声的巨大蚊子，机器关闭后头部的景象连薛寻续也没有去偷看。

在附高跟着和璃学习时他曾经问过如果有一天需要解剖朋友的尸体她会想什么。

“这种事情一般不会出现，死了也不会让我解剖吧？但如果特殊情况的话，都是死人，跟正常工作没区别。”

换作其他人，看到和璃现在的样子也会觉得她在说到做到，可薛寻续是个聪明学生，还亲眼看过和璃平时的解剖。

现在的她在工作上确实没有批露，情绪表现得毫无波澜，而就像眼神是个缺点一样，那个无限接近满分的缺点被发现——她的眼神跟附中见过的教师证件照上一样。

像密林沼泽，肉眼窥不见陷进悠宁泽地的情绪，却又深埋于液体中，零星的微光透过水杉，发散出静谧。

照片拍摄于六年前，柳尽南加入WCM那一天。

工作接近尾声，薛寻续最后还是像上学时敢问敢做一样朝和璃发问。

这次的问题不再是理论知识：“老师，商部的葬礼，我可以去吗。”

和璃缝合着切口：“你是指……”

“不是全局悼念的那个，”薛寻续站直，“是他作为普通人的葬礼。”

最后一块皮肤被缝好，精湛的技术将尸体的缝合印记降到了最低：

“当然。”

感谢阅读感谢包容，鞠躬～

本来想把开瓢之后又写一点的，但我刹住了车因为于心不忍（擦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