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七十的匹配度，其实不算低。

对于只想安稳度日的人来说，甚至绰绰有余，足够让双方在平淡生活中燃起激情、时不时擦出点新鲜的火星子。

但封明泽从来不是能满足于“还行”的人。

别人得知会欣然接受的数值，在封明泽眼中，却和烫在自己心口的屈辱烙印一样，让他难受至极。

因为他曾经受过非常、非常严苛的自控训练。

测试中，有那么几次，他要抵抗的是和他匹配度近乎到顶的Omega信息素。

那种煎熬不亚于让眼里冒着绿光的饿狼硬生生松开自己紧闭的牙齿，主动吐出口中美味的肉块。

只要经历过一次，这辈子都会心有余悸，要是多来几下，人的精神也很可能崩溃。

可封明泽成功熬过了每一项测试，年纪轻轻，意志力就被磨成坚不可摧的刀锋。

到后来，对迷人诱饵的审慎已经刻进了封明泽的骨髓，何试图引诱他给出标记的行为，都会自动激发潜意识里的保护机制，在临门一脚前拦截他的行为。

事后他一直默认，两人的匹配度最差也要和百分之九十持平，否则在逻辑上都无法解释那次意外。

而现在指示剂竟然告诉他，他和楚煜之间，不单腺体等级天上地下，就连他从没怀疑过的高匹配度也未能达标。

区区百分之七十的匹配度就能搅乱他的人生，这和直接把他的脸踩在地上践踏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们的信息素匹配度测试结果就是……”封明泽喉头滚了滚，死死盯着那根试管，“百分之七十？”

楚煜似乎在专注观察其中青绿色的液体，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的异样，“嗯。”

“呵……”或许是感到过于荒谬，封明泽没忍住笑了一声。

楚煜没能分辨出那声笑里的真实情感，只是感觉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轻声开口，“百分之七十，还挺高的。”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封明泽缓慢转动视线，从试管上移开，聚焦在楚煜波澜不惊的侧脸上，语速平缓，“我不太相信这个结果。”

楚煜心头一坠，面上却不动声色，“嗯？为什么？”

然而封明泽没出声，客厅里莫名安静了片刻，只剩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楚煜似乎只是随便一问，话毕淡红唇瓣习惯性抿起。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下颌也是紧绷的，握着试管的手僵得纹丝未动。

封明泽其实只有最初望过去的时候在看楚煜，随后目光便逐渐透过眼前的实景，失神飘向远方。

半晌转回来，那些幽微难言的怀疑已经自然地藏进调侃的笑容中。

他从身后靠近楚煜，隔一小段距离轻嗅Omega热度未退的腺体，就像所有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一样，带着点蛮不讲理的孩子气：“你对我的吸引力有多大，你自己不知道么？反正我觉得，我们的匹配度不像只有七十。”

后方扫来的低语让楚煜呼吸微微停滞，随后又在不经意畅快起来。

他垂手握住Alpha按在自己腰间的修长指尖，转眸看向对方，“帮我收一下器具吧。”

封明泽唇边弧度不变，放柔声音道，“好。”

翌日，楚煜主动敲响研发办公室的门。

“雷主任，”楚煜把连夜整理出的实验数据交上去，比上次雷坤直接看的条理分明得多，“你看看这些数据够不够，没问题的话，我马上准备新的立项申请。”

“嗯？你这么快就准备好了？”雷坤“嘶”了一声，浏览时明显感觉到其中浩大的工程量。

他一页页翻过去，眉间蹙了又松，脸色变换了好几次。

“这次看起来要轻松点，不过和之前的结果没什么不同。”足足把所有关键点检查完，雷坤才抬起头来问楚煜，“你上次纠结的问题是什么？”

楚煜唇角微微扬起，就像被风吹出涟漪似的漾起清淡的笑意，“我只是排除了一个变量。”

做什么实验都能这么答，雷坤看出他没打算细说，便直接问，“结论呢？”

“原来的配方没有问题，可以直接使用。”楚煜说。

可以确定的是，防护剂失效的确是因为个体差异。

他和封明泽的信息素匹配度真的太高了，直接飙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大概率是逼近百分百的数值。这种概率和中彩票差不多。

要不是封明泽突发奇想用腺□□来测定，他都要忽略这个可能性了。

想到这里，楚煜手臂动了动，下意识想去碰自己的腺体，中途又收回来。

他无声叹了口气。

如果直接用萃取剂收集信息素，应该不会出现指示剂连续变色的情况吧……封明泽对于生化基础知识并不是一无所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打消了怀疑。

不过他很清楚，这种事情就算追查下去也只能不了了之，他更应该关注的是，封明泽整夜给他释放安抚信息素，会不会带来其他意料之外的影响。

“既然你那边的配方没问题，那我说说我的问题。”雷坤把资料摆到一边，咳嗽了一声清嗓子，是准备正经讨论要事的征兆，楚煜于是定了定神，在椅子上坐直了些，“您说。”

“公司最近的研发经费比较紧张，”雷坤说，“现在递交的立项申请不容易放行，不然我们就把这两个项目合并了，反正也和你的研发路径一致——”

“不行。”楚煜没有商量余地地打断了他，“它们必须拆分成两个独立的项目。”

“停，停，停！”

商务KTV姹紫嫣红的灯光打在宽敞的包间，封明泽一个人姿态放松，背靠富丽堂皇的座椅，面无表情盯着点歌屏幕上自动播放的榜单金曲，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他余光瞥见有人推门进来，目光锐利转过去，紧接着猛地开口呵斥制止。

Omega是在门外走廊拦下送酒的Beta服务生将自己换过来的。

他推着服务车自然进门，虽然步伐缓慢，但每一步都带着轻盈飘逸的优雅，行走时周身挟起一阵百合味的香风，信息素随着走动扩散附着在途径的路上。

开始他没听出封明泽是在叫自己，抓起推车托盘上的一瓶洋酒就要坐到Alpha身边，闻声还回头往门口看了眼，没见到其他人跟来，便继续款款向前。

然后就看到了封明泽微抬手掌表示制止的动作。

震耳欲聋的音乐因为切歌短暂静了几秒，Omega终于听出那三个“停”都是冲自己来的，无辜站住脚步，双臂投降般举了起来。

封明泽侧头用下巴指示背离自己的方向，“你就在那边坐，不要再靠近我了。”

“怎么了封哥？”百合Omega惊讶得眉梢一扬，脸上还挂着职业性的亲和笑容。

他态度很好地把自己挪到了稍远的位置，晃了晃手里的酒瓶问，“这瓶酒现在开吗？”

嘈杂的音乐又响起来，封明泽调低音量，皱眉斜睨着Omega，“先放着。你怎么进来了？”

“我看到你回来了嘛，”Omega很会撒娇，含笑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封明泽，“来陪陪你呀。”

他不久前就是从这个房间出去的，被封明泽请来的投资人醉醺醺搂着下楼，三人一起在KTV大门口等那位尊贵客户的司机。

一般酒局到这里就散场了，没想到，已经深夜，以往应酬完拔腿就走的封明泽破天荒没有直接回家，居然转头又钻回了包房。

他看出某种机会，借送酒的名义过来探探。

Alpha的状态显然不佳，桌面上一排空酒瓶零散放着，表情一改方才谈笑风生的从容，英俊的五官在灯光下线条生硬得像座石膏雕塑。

“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封明泽无动于衷地道，“出去。”

在这里陪酒的Omega个个都擅长察言观色，能看出Alpha不近人情的面具下其实凝着一股郁气。

百合Omega眼珠微微一转。

今晚真是怪了。

虽然以前封明泽每次找他也只是为了给应酬活跃气氛，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泾渭分明地和他说过话。

联想到他进门时封明泽的手势，Omgea心里大概有了谱。

“封哥，你说你多久没来了，我好不容易见着你一次，想多跟你待一会儿都不让，”Omega故意语气凉凉地道，“难怪老是听人说，Alpha长得越帅越薄情，真的是提上裤子就不认人——”

“你不要随地造谣。”封明泽把玻璃杯里仅剩的一点儿威士忌仰头干了。

到底不是真生气，就是有点心烦，他把杯子一顿，说，“倒酒。”

“借酒浇愁多憋屈啊，有什么烦恼可以说出来嘛。”Omega从善如流起身给他斟满。

“慢，酒给我，你站开一点，”封明泽识破Omega想借机触碰他的动作，等他老实安静下来才去接，“这里不是只有你一个能倒。麻烦叫领班换个话少的进来，让我清静会儿。”

这时隔壁包间吼得撕心裂肺的声音隐约传过来，Omega放下酒瓶轻声笑道，“我还没听到有谁来KTV找清静的，封哥你又幽默了。”

然后，他漫不经心地说，“噢，我想起来，这种客人也有。都是有家室、但跟家里那位感情不和的……”

封明泽冷冷望着他，“你想说什么？”

这几天他一看见楚煜，就难以控制地想到他们之间可怜的信息素匹配度，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以工作之名出来躲着。

楚煜最近似乎也很忙，有时候直接在书房趴着就睡着了，他回家还不能马上歇下，要先把人抱进卧室用安抚信息素哄着，以便能够在日后自然地向审查委员展示他们表面上的热恋状态。

真实情况几乎被这个百合Omega点破，封明泽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咬紧了一瞬。

“没什么呀，我只是好奇，像封哥你这样的完美Alpha，最终会选择把标记给什么样的Omgea。”

封明泽从笑容甜美的Omega脸上收回目光，低低嗤笑一声。

又是标记。

他将酒杯举到唇边，再次看向百合Omega，琥珀色酒体荡漾出奇异波光，在Alpha深邃眼底映出意义不明的情绪。

“你也想要我的标记？”他问。

“有哪个Omega不想呢？”光是此刻漂浮在空气中被数倍稀释的信息素，都带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那是S级才会有的强大与稳定，仿佛奔流不息的河川，让人心生敬畏与仰慕。

封明泽分化后就没少听过这种奉承话，心里没有任何触动。

但他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那你知道我们之间的匹配度是多少吗？”

Omega还没回答，封明泽自己都笑了。

他是在期待怎样的答案呢？

比百分之七十高，是不是就等于早知道会发生那种事，他不如随便找个KTV少爷标记了？

比百分之七十低……那也不能证明楚煜好到哪里去。

思绪翻涌，心烦意乱间他没听见Omega前面一大段感慨，只听清最后一句。

“……如果真的能被你标记，我宁愿嗑药提升自己的信息素浓度。”

封明泽眼神微眯，“嗑药？”

“哎，封哥你一点都不知道吗？虽然是灰色产业，可也是小广告满天飞的暴利行业啊……”

封明泽微微出神。如果楚煜真的在暗自通过这种方式提升他们的信息素契合度，说不定他还会感到欣慰。

深夜回家，解锁开门，入眼便是顶层落地窗外铺开的幽凉夜景。

视野边缘染上一圈暖色，封明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客厅还亮着。

他趿着拖鞋从玄关过去，客厅果然留着一盏暗灯，微弱地映出沙发上瘦削单薄的身影。

楚煜靠在沙发上，听见脚步声靠近缓缓睁眼，目光先迎过去，压着倦意的眼眸浮起一丝笑，“你回来了。”

“在等我？”封明泽意外地道。

“嗯。”楚煜小幅度捏了一下因为等待僵硬的脖子，抬头时瑰丽的容颜在惨淡的光线下依然有种浓墨重彩的冲击力。

“和投资人谈话，喝了点酒。”封明泽简短地说。

这是事实，他不算隐瞒，但因为确实也不大在意楚煜对此的态度，解释起来的语气听着干巴巴的没什么诚意。

灯光昏黄，楚煜没看见封明泽眼神无比清明，只闻到他靠近时浑身浓烈的酒气，见Alpha走过来便下意识开始释放安抚信息素。

“难受吗？要不要喝蜂蜜水？”

随后又想到，S级Alpha应该是不需要这点抚慰的，但他没有停下，同时也见Alpha摇了摇头。

“没事。这么晚了还等我干什么，是不是这几天没怎么陪你，想我了？”封明泽说不出自己再一次感受到安抚信息素气味的感觉，身体动作比思维更快，他已经坐到楚煜身边，将骨骼纤细的Omega结结实实揽进怀里。

随后惊讶地发觉，那点微末的白兰信息素还在温柔地安抚自己。

“有件事，我自己想了很久，发现其实可以来问你。”楚煜在封明泽伸出手臂垫过来的时候自然抬了抬腰，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