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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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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县丞被人搀扶着沐浴完毕,正横躺在卧榻上纳凉。一个小侍打扇,另一个捶腿,让她可以一边眯着眼睛听曲,一边吃着冰鉴里头的葡萄,快活得跟神仙似的。

“行了。”县丞挥挥手,示意那捶腿的小侍往自己身前来,“来给我按按肩膀。”

那小侍低眉顺眼地轻轻应了一声,起身走到县丞身后,白皙又纤长的手指刚触碰到她的肩膀,县丞便倒抽一口冷气。

这一声抽气声不是很响,却十分突兀,站在她背后的小侍浑身一颤,立即匍匐在地,口中告饶道:“家主饶命,家主......”

只是他第二句“饶命”还未曾说出口,就被卧榻上伸下来一只脚当头一踹。

这一踹不像沈元习惯的那样是冲着肩膀的,县丞的这一踹是结结实实对着那小侍的脸面,一脚下去,顿时就把人踹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捂着鼻子喘息,喉咙里发出忍痛的呜咽,鲜红的液体从他捂着脸面的指缝中流出,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

他这一踹,打扇的也不敢打扇了,抚琴的也不敢抚琴了,全部都停下手中动作,四肢僵硬,战战兢兢地看着那横卧在塌上的女人。

“一个肩膀都按不好,没用的东西。”县丞暴躁低吼,“滚出去!”

小侍也顾不上缓过疼痛,低头磕了几下,随即便捂着不断流血的,歪到一边去的鼻子,手脚并用,逃一般地爬着离开了屋子,在地上留下了一长串的血滴痕迹。

县丞坐起身来,面色沉沉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肩膀处,那里肿胀发红,早些时候县令发了脾气,一脚将她踹了个四脚朝天,踹的地方正是左肩。

本来她都快忘了,如今被这么一按,当时被踹得在地上滚落几圈的耻辱感又涌上心头,眼白瞬间充血,泛起道道血丝。

“沈元。”这两个字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透着一股子阴鸷感。

“大人,大人!”

院外跌跌撞撞进了个人,边跑还边喊,被守在门口的家丁还训斥了一顿:“喊什么喊,冲撞了大人怎么办!”

那人一缩脖子,不再大声喊叫,但脚下仍然不停,一溜烟跑进了屋子,一下就跪到了县丞面前。

“大人。”她气喘吁吁道,“出事了,大人!”

县丞本就在气性上,听了这几个字更是烦躁,眼皮一抬就想踹人,奈何那人离得远,她的腿够不着,半晌只能压着性子问道:“到底什么事,说!”

要不是什么大事,她定要把这个人拖出去打死!

“正君,就是府衙那边传来消息说,正君触墙自杀了!”

她口中说的正君,便是县丞的正夫,程少元。

县丞听完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程少元是程家庶子,也是沈元正君的侄子,当年她就是为了攀附沈元,这才舔着脸去求娶了这个又是无趣,又是强悍的男人。

这男人自从入了她家的门,就把她管得紧紧的,莫说是什么纳个小侍之类的事情,便是去象姑馆喝个酒,他都能带着一众家丁闯进来把她提回去。

这简直是把她一个女人的脸面摁在地上摩擦!

有多少人!整个新县有多少人!背地里都在暗暗笑话她这个夫管严!

她们笑她无能,笑她懦弱,笑她搞不定一个男人,畏畏缩缩地活着有什么意思?

有一段时间,只要有人避开她偷偷摸摸说小话,她就感觉那些人在议论自己,一度得了躁郁之症,要靠喝药才能维持稳定。

“自杀便自杀了。”她不为所动道。

“但是那替大人解毒的小神医在场,把人救回来了,然后,然后程正君交代说,他毒杀大人外室用的毒药是从您那里拿的!”

“我这里拿的?”县丞眉头一皱,但是很快又舒展开来了,“就算是从我这里拿的,下毒的是他,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可,可小神医查出来那是从北疆外域来的毒药,现下县令大人怀疑你与蛮人私通啊!”

“什么?!”县丞再也坐不住了,猛地从塌上站起来。

但她终究刚刚解过毒,身体还虚着,这么猛地一站,眼前瞬时涌上一层黑幕,像铺天盖地的蝗虫把视线遮得密不透风一样,令人胸闷气短,心脏狂跳。

县丞晃悠了一下,一屁股坐回了塌上,气到极致无法发泄,挥落了桌案前刚从冰鉴里头拿出来的葡萄,手臂的布料上浸了一点冰凉的湿意。

底下的人本就战战兢兢,见此一幕更是噤若寒蝉,就连刚刚来禀报的仆从也低垂着头颅不敢讲话。

半晌,县丞缓解了耳侧的嗡鸣,这才冷着声音问道:“那程少元如今在何处?”

那仆从乍一听见“程少元”这个名字还愣了一下。

程家虽不是什么豪门望族,到底也是书香世家,家中子弟管教严格,这种闺中名字不足为外人道也,所以他只知道家主正夫姓程,却不知道他后面的名。

但是仆从也不是个蠢人,很快就反应过来县丞说的是程正君,心里还咂舌了一下,觉得县丞这样在下人面前大喇喇地连名带姓喊正君,真是一点都没给人脸面。

她又重新扣了个头,回道:“现下,现下应当仍然是在府衙大狱之中。”

“寻些人,跟我去府衙。”说着,她挥手着一旁的人扶着站起身来就要往外头走,只是刚走出门槛,突然又改了主意一般停下了步子。

“不成,不成......”她嘴里喃喃自语了几句,对着守在门口的家丁道,“改个时辰,待天彻底黑了,我们再出发。”

夜幕很快降临,天空一轮新月散发出浅淡银灰,但是很快又被薄薄的一层乌云遮盖,

新县不过是个小县,不如雍州的玉京繁华,也没有那边管得严格,虽说有宵禁,但是夜巡的衙役比较松散,何况县丞的马车出行,她们也不敢当真拦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人过去。

县丞其实也就带了三四个家丁,她觉得程少元只是个无知弱男,没什么眼力见,先前不过几句话便将他激得触墙轻生,如今也不知道被谁撺掇了,胆敢攀咬自己。

想到这里,县丞忍不住冷笑一声。沈元正君的侄子又怎么样,便是一根绳子勒死在狱中,说他是自己上吊自杀的也就解决了,难不成沈元真的会为了一个男人审判自己的副手么?

就算她真的如此拎不清,她也能直接同人翻了脸去,反正如今她背后可还有更大的靠山!

车夫扯着缰绳“吁”的一声,马车在府衙门口停下,县丞自车内撩帘而出,被人搀扶着下了车辕。

县衙门楼高耸,檐角飞扬,一左一右挂着的两盏宫灯,内燃烛火透过红色的丝绢照出,映在两侧静矗的石狮子雕像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县丞站在台阶下,抬头望着朱红色大门之上挂着的烫金牌匾,上头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新县”。

此刻,她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自己已经头戴乌纱,成为了这座府衙的主人,心潮澎湃到面颊都微微翻红。

很快了。

她想,很快了,只要解决掉这事,不要留下什么把柄,她迟早会成为新县的县令的。

县丞深吸一口气,使了个眼色,随即便有擅长轻身功夫的家丁翻墙入内,从内打开了那扇朱红色的门。

打开的时候,那家丁面上还有惑色,不知为何这县衙的大门门栓竟然没有插上,但面对容色易怒的县丞,她不敢多言,便也没往下想,只是默默拉开大门,将一行人放了进去。

府衙内空无一人,打着灯笼的家丁前行带路,一行人穿过长廊来到大狱入口。

那是一个狭窄的门洞,需要人微微弯腰才能进入,以铁制的栅栏做门,内里幽深而漆黑。

此刻,本该拴在门上的锁链被人打开了,随意地丢在一边的地上,铁栅栏制的门半开半阖,风一吹,生锈的门轴出还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令人毛骨悚然。

县丞才发现不对劲,回忆一路走来,别说是应该值守巡逻的衙役,便是这该守在门口的狱卒,居然也不见踪影,实在诡异。

她有些犹豫,觉得也许今晚不该来着县衙,但是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要被程少元攀咬通敌,当县令的美梦就快化为泡影,她就不甘心,胆子也壮了起来,伸手一拉栅栏门,竟是第一个弯腰入了内里。

弯腰往下经过一段狭窄的甬道,里头便是宽阔不少的新县地方大狱,便是在这样炎热的三伏天,里头也是一阵阴冷,散发着不明的气味。

关在里头的犯人们大多都还在沉睡,县丞举起袖子掩住口鼻,隐忍着作呕感噤声往前。

白日里她已经来过一会,对于程少元所在的房间那是轻车熟路,刚按着记忆转过一个弯,便听见前方隐隐传来什么声音。

像是人忍痛的闷哼,伴随着一些艰难喘息,还有衣料摩擦的沙沙声。

县丞的脚步一顿。

为了方便看管,大狱左右都没有墙壁,全是可以透过视线的栅栏。她只是站在这里,便可以隐隐约约看见本该关着程少元的那间房间里头,居然站着好几个背对着她们的,身材健壮,穿着夜行衣的人。

大概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其中一个人动了动,居然转过了身来。

县丞已经顾不得躲避那个人的目光了,因为她这一转,露出了自己身前的场景——一个同样穿着夜行衣的女人,正用一根绳子死死勒住了一个男人的脖子。

男人挣扎着,纤细的手腕不断拉扯着勒在他脖子上的绳子,然而他的力气太小,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手臂上的动作渐渐变得缓慢,最后像是软绵绵的面条一样,向两侧无力得垂了下来,没了声响。

那个男人用后侧对着她,她没法看见男人的脸,只能看见散乱的发丝里头冒出来一点莹润的耳朵。但是他身上穿的,的确就是今日早些时候,县丞来这里的时候,看见程少元穿的那一身。

县丞只感觉有一股寒意如蛇般蜿蜒而上,沿着自己的脊椎骨悄然侵入四肢百骸,一口气憋在胸口,如巨石压过,半晌吐不出来,后背霎时便渗出一层黏腻冷汗。

是谁,是谁早她一步来这边杀程少元?

那个转身过来看见她们的黑衣人手腕一挥,竟是从身后抽出一把特殊兵刃,形若新月悬空,刀刃曲线流畅,刃口锋利而冰冷——正是北疆蛮人才会使用的半月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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