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恩退开半步，仰头看着特查拉那双温柔深邃的眼。

她不是第一次观察他的眼睛，但却好像从未这样仔细地用目光描绘过它。

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带着悲悯的、温柔的、沉静的目光。

瑞恩突然不敢再和他对视。

她别扭地扭过头看了一眼锅里的甜汤：“那个……还有多久才能好？我有点饿了……”

特查拉轻扶着她腰的手收了回去，轻声笑着，拿起汤勺在锅里搅动了起来：“再煮七八分钟就好。”

“那我先去看资料，等下讲给你！”

瑞恩说完就快步往外走去，走到厨房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特查拉背对着她认真地盯着汤锅。她抿了抿唇，脚步欢快地跑上了楼。

直到吃饭的时候特查拉才把瑞恩叫下来。

坐在餐桌两边，瑞恩只顾低头扒拉盘子里的菜，偶尔抬起头来，如果正巧对上特查拉的视线，总是马上低下头去，偷偷地笑。

特查拉看见了。

但特查拉没有揭穿。

-

晚饭后，两个人坐在特查拉的房间里。窗下有一张双人沙发，有些旧了，但很柔软。

夕阳从脑后斜照进来，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在脚下的地板上，瑞恩盯着它们看了很久。

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当然，她也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她现在在和特查拉谈恋爱。她只是觉得一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超出她的心理准备，以至于她现在急切地想要和他聊些什么。

于是她把刚刚匆匆看完的黑暗哨兵的资料提炼了一下，讲给特查拉听。

特查拉安静地侧身看着她说话，然后打断了她。

他说，她想聊的似乎不是这些。

瑞恩怔住了。她盯着特查拉哑了半天，最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聊些什么。”所以只能找最容易想起的话题，毕竟他们两个认识不到一个月，除了寻找超能药剂这项任务外，似乎真的没什么可说的。

特查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那是带着安抚性质的友好的动作，没有催促，只是让她自己思考她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瑞恩在这样的安抚下渐渐平息了情绪。

接着她靠在沙发松软的靠背上，身体陷进去，感觉到轻微的包裹感带来的安心的感觉，才轻声开口。

“刚刚你说我很讨厌向导，说得没错，我的确很讨厌向导，非常、非常讨厌。”

瑞恩侧目看了特查拉一眼，没有见到明显的情绪或是反应，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沉静幽邃，默默地注视着她，等待着她把故事讲完。

“因为我曾经有过一个向导。”

瑞恩自嘲般的笑了一声。

“进入塔时，我分配到了一个匹配度很高的男性向导。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只用了三年时间就毕业了？但我却花了三年半的时间，才终于投入实战。”

“因为那个向导？”

瑞恩点头：“刚刚进入塔的时候，我曾经和向导一起训练。一开始一切正常，我的那个向导……除了聒噪之外倒也没什么不好。直到大约一年后的一天晚上，他趁我睡着摸进了我的宿舍，企图利用精神控制我之后行不轨的事。”

特查拉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当然了，他什么都没得到，除了六根断了的肋骨和肿了半个月都没消下去的眼睛。”瑞恩说着，故作轻松地笑了下。特查拉却没有。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导师，告诉了同时训练的其他人，我以为塔会为我重新安排一个向导，最好是个女性向导。但是没有。没有人为我做任何事。他也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继续留下来和我一起训练。塔的说法是，我们是匹配度最高的哨兵和向导，机器的检测不会错，我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适合我的向导，至于我的意见，那并不重要。

“塔只想要一组听话又好用的武器，武器哪有资格提什么意见？”

瑞恩说罢，长出了一口气，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原以为那天晚上的教训会让他长点记性。如果他不耽误我的训练进度，我可以勉强容忍和他一起训练。我忍了两年，疯狂地训练自己，希望能成为最优秀的毕业生，让塔不得不承认我值得一个更好的向导而不是一个拖后腿的搭档。

“我本来想在毕业考试之后和导师摊牌，因为那次行动几乎是我一个人完成的，没有向导的帮助我也能做得很好。可是在完成任务回塔的路上，我们中途休息了一晚。那天晚上，我撞见了他……”

瑞恩没办法说出那个词，她紧紧抿着嘴巴，呼吸在微微地颤抖。

“那个女孩一边脸肿得很高，衣服也被撕破了。我想他大概是用了向导的精神控制，但那女孩仍然在反抗……

“于是我杀了他。”

停顿了片刻后，瑞恩终于说出了下文。她说得很轻松，像是终于摆脱了噩梦一般笑了起来。

“他死得很痛苦，我把我学过的、最折磨人的方法，一样不少的都用在了他身上。他就死在那个女孩面前，先是求她帮他求饶，接着又是精神控制她偷袭我，最后是狠狠地威胁我、咒骂我，说我最后一定会死得比他还要难看。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后悔杀了他，唯二后悔的，一是没早点杀死他，二是考虑不周，让那女孩看到了全过程，差点吓得疯掉。

“回到塔后，我因为杀死自己的搭档，被关了十天的禁闭。据说原本塔是要把我关进惩罚屋的，但我的导师替我求了情。我险些被驱逐出塔，但我向他们证明了即使没有向导我也是最优秀的哨兵。他们花了半年的时间来测试我、监视我，最后才勉强同意了我从此以后单独行动、不再配备向导的申请。”

“所以，”瑞恩狠狠地出了口气，笑着看向特查拉，“我真的很讨厌向导，尤其是男性向导。”

这曾经是她问题禁区里的问题，是她绝对不允许特查拉问起的过去。但她自愿提起的情况例外。

特查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被瑞恩举起手来制止了。

“No no no！千万不要说什么安慰我的话，真的没必要。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说实话我连那个家伙长什么样子都快忘了！而且我现在也知道了，不是所有男性向导都像他那样……”

特查拉当然会顺她的意。或许就算她不说，他也不是想要说些毫无意义的安慰之词。但既然她不想听，那便当做她只是想要倾诉一下，或者解释一下讨厌向导的原因吧。

特查拉这样想着，配合着瑞恩把话题转回到了黑暗哨兵康纳斯的身上——

他们在思考等找到了康纳斯的确切位置，该怎么对付他。

毕竟他是最顶级的哨兵，又不需要向导，几乎是个完美的集合。

他的能力定然在瑞恩之上，她和特查拉又是没有磨合过的哨兵和向导，虽然之前也算有些默契，但终究是没有系统训练过的临时搭档，此前遇到麻烦也基本是两个人单打独斗，顶多偶尔辅助一把，就算两个人一起去对付康纳斯，也没办法像匹配的哨兵和向导那样，做到一加一大于二。

对于前路，两个人都是忧心忡忡。

沉默许久，特查拉率先开口：“我记得大部分的哨兵向导的组合训练，虽然时间不多，但在红蜘蛛找到康纳斯之前，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我们可以试试，至少可以培养默契。这段时间我会尽可能详细地研究康纳斯的全部资料，只要是能够帮得到我们的工具和装备，我都会让亨利去准备，钱不是问题。”

瑞恩点点头，在这方面她确实帮不上什么忙。除了实战的时候多出点力，训练的时候好好配合，尽量压制下自己独狼的个性之外，的确没什么她能做的了。

两个人大概合计了一下接下来几天的训练计划，瑞恩还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特查拉的伤后，才离开他的房间回自己的卧室。

走到门口时，瑞恩突然转过身去，险些撞上跟在她身后的特查拉。

“这个，”她把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接了下来，伸到他眼前，“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是我在里面放了一张平安符……唐人街买来的，不一定有用，求个心里踏实。”

特查拉没有拒绝，低下头来，让瑞恩替他戴上。

她之前那条金刚石的项链丢在了击杀异变者的现场，找回来的希望渺茫。这条她以往不常戴，但自从从塔里逃出来后特查拉受了伤，她就一直想找个机会把它送给他。

那是条很漂亮的银色细链，前面坠着三只猛兽牙齿形状的银饰。

她莫名觉得很衬他。

“好了！那么……我去休息了？”瑞恩指了下背后自己的卧室门，准备离开。

“等一下。”

特查拉叫住了她，接着摘下了自己手上的戒指，一枚银质的、镶着一颗黑色宝石的戒指，递到了瑞恩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