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清晨，裴绎随意在腰腹间围了一片蓝灰浴巾，湿发散在额前，冷峻的眉眼多了几丝恹恹的阴翳。

他随意地把发丝抓到脑后，呼出一口浊气，只觉莫名烦躁。

昨晚一夜没睡，喝了点酒又想起了她，序列404的残暴NPC。在副本里，他没有太多时间休息，也就没有像现在这样频繁地想起她。

在这个世界，他的样貌无限接近他原本的真容，那是他几乎都快要忘却的本我，连她也未曾见过。谁让他总是在副本空间中获得不同的身份外貌，一人千面，不得不说，有时，他也险些迷失自我。

如同现在，他偶尔会有一瞬间，忘却自己在副本里和她的相遇，投入到无脑霸总的角色设定里。

他看向镜中，抚上自己的脖颈，喉结微动。那里没有暗红的指痕，也没留下她的余温。

曾经，她纤长白净的五指扼住他的脖颈，冰冷的眼眸情绪无波无澜。生死之际，他却只注意到她那黑缎般的发丝垂落在他脸侧，微痒，酥麻。

然后，他下意识伸出手，指腹勾着她的发尾，撩到她耳后，摩挲……

那份窒息的灼痛感，总让他在午夜醒来。

她像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梦见她，浑身是血地与他擦肩而过，而他泥足深陷，只能在真空中低声挽留，却喊不出她的名字。

裴绎浑噩地睡了不到三小时，醒后他盯着房间的暗处沉默了好一阵，才起身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即使这个副本简单得有些纯粹，没有邪祟，没有诡异，他的睡眠依然很少。

等裴绎湿着头发走出浴室时，他手机连接的外设显示屏，自动被唤醒，弹出了程秘的微信消息提示。

程秘本名程三问，是裴绎穿来这个世界后招的员工。当时程三问刚毕业半年，已经换了四十八份工作，干一家公司倒闭一家，堪称行业毒瘤。但裴绎只看了一眼他简历上满满的工作经历，当即拍板，直招了他到身边做秘书，对他身上叠满的霉运buff相当中意。

这一年多以来，程三问帮裴绎亏了不少钱，裴绎对他相当满意，倒是程三问不知内情，反倒自觉有愧，觉得裴绎对下属的失误太过宽容，自己相当亏欠。

程三问的微信签名：爱是常觉亏欠。

【程三问】：“裴总，您没看夫人的直播吧，网上那些奇奇怪怪的视频集锦，都是营销号乱剪的。夫人说的某些话呢，都是综艺效果，肯定不是真心话！娱乐圈嘛您懂的，千万别往心里去，谁走心谁就输了……”

程三问洋洋洒洒发了一篇千字小短文，占满了裴绎的微信屏幕，生怕他想不开似的，字里行间都在关爱老板的婚姻状态，看得裴绎眉头慢慢紧皱。

程三问不说还好，这一说反倒显得欲盖弥彰，让错过直播的裴绎有些按捺不住了：叶寻又作什么妖了？

上一个让他不省心的还是那个女人。虽然叶寻与他的婚姻本就名存实亡，他也不在乎叶寻对外怎么说他，但裴若钦还小，他可不想叶寻对小朋友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恶劣影响。

稍微有点在意。

裴绎犹豫着还是打开了直播软件，在唯一的关注里找到了《花样妈妈》直播间。

他扫了一眼，综艺似乎正在进行带货环节，只是相较于台上小孩们的热情，现场村民反应有些过于冷淡了，甚至有人脸上还带着一丝惊恐。

惊恐？裴绎自嘲地笑了笑，总不至于大白天见鬼吧。

裴绎放下手机，连接外设备显示屏，继续投屏，选择声音外放。

他听着现场音，步入衣帽间，开始挑选今天的办公穿搭，只有这个时候，他的思绪才能稍微喘息片刻。

然而就在他从展柜里挑了一套蓝灰西装的时候，忽然听到投屏的直播音响里，突兀地传出一个中年男声：“第三位幸运观众，诶？竟然是位匿名用户？”

“IP地址在海外，地区未知，昵称匿名，头像是未修改的系统头像，难道是外国友人？不会是我们伊斯特的老乡吧？”

“弹幕说是叶寻的榜一大哥？不会吧？额好像真是，还有叶寻的粉丝标……声明！我们综艺可没有内幕，完全是随机抽取的路人。”

“这种情况也有可能是机器人，有些公司专门打榜刷票的。先让我们来跟这位匿名用户连线沟通一下，申请打开摄像头……”

“嗯？竟然秒接？”

！！！

裴绎突然想起了什么，心里顿觉不妙，淡定不了一点，直接冲出浴室，甚至顾不上腰间只围了一条浴巾。

家里这部外显设备一般用来开线上会议，之前他分秒必争地赶着花钱时，程三问给他专门改了设置，跳过手动接听，会议自动开始。也就是说，只要对方申请摄像权限，他这边的摄像头就会同步自动打开。

千算万算，没想到裴绎会被选中直播连麦，程三问的回旋镖，如今扎到了这里。

裴绎再快，还是晚了一步，等他冲过去准备关闭摄像时，《花样妈妈》直播间的屏幕上已经出现了他的分屏。

屏幕上没有露出他的脸，刚好拍到他的胸腹。因为慌乱，浴巾松散地垮在裴绎的窄腰间，摇摇欲坠，腹肌肌肉线条清晰，浴后的水珠正滑落入浴巾深处。

靠近摄像时，他的呼吸声明晰得如同立体环绕的喘息声，引人遐想，都怪这该死的顶配音响。

然后，刚才还在强烈反对叶寻榜一被选成评审，大喊有内幕的网友们，瞬间倒戈，滑跪得很自然——

【卧槽故意的吧，秒接连线，假装还在洗澡，这是肯为朕花心思的，甚妙甚妙。】

【斯哈，这腹肌，这公狗腰，荷尔蒙爆棚，谢谢赛博男菩萨！】

【哥求你了，这个评委让你当，你能不能把浴巾往下再拉一点，就一点，我找找我丢的东西在不在。】

【结果叶寻榜一不仅是真人，还是个大帅比！我好恨呐！不露脸都感觉好帅，果然帅哥是一种氛围感。】

【粉粉的，白白的，嫩嫩的，有钱身材又好，怎么偏偏给叶寻这种人打赏啊！大哥糊涂！】

【榜一哥是不是职业搞擦边的，然后辛苦钱都打赏给叶寻了，我恋爱脑，让我先哭。】

弹幕还没来得及嚣张，下一秒裴绎就果断关闭了摄像头，但冲动之余没有退出直播间。

他心情突然有些低落，哪怕是在那个所谓的便宜老婆面前，他都好整以暇，完美贴合禁欲系人设，现在竟然有人说他职业擦边，赚钱养她？

还好没有露脸，不然被叶寻发现他不仅偷看她们直播还打赏，那一定会让叶寻误会，让她对他们的婚姻再次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诶，这位匿名用户是不方便开摄像头吗？这位先生您还在直播间吗？有时间做我们《花样妈妈》的临时评审不？”

在得知第三位观众是叶寻粉丝后，王铭就想着怎么能重新换一个评审。但连线后，王铭改了主意。他眼尖，一眼就看出对方家里价值不菲的装潢，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榜一，不由得客气了许多。

裴绎想了想，还是开麦艰涩回复：“……好。”

他勉强的声音冷淡得像只会简短应答的人形AI，好像刚才急着关摄像头的那位是他同胞兄弟。

裴绎嗓音有些许喑哑，昨晚睡不着喝了酒，有些受凉，加上醒后的慵懒，这脆弱的音色和平素疏离清冷的他很有反差。

【这声音，我又可了，叶寻呜呜，你何德何能有个帅哥榜一！】

【别急着下判断啊，可能脸不行就身材还可以，声音好听的河童也多了去了。】

【果然年少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刚刚那十秒，曾经沧海难为水……】

当裴绎的分屏出现在节目组的超大显示屏上时，裴若钦条件反射地看向叶寻，发现她跟其他人不同，并没有两眼放光，只看了一眼就依旧正常地吃吃喝喝，摸摸纸人。

“你不喜欢看帅哥了？”裴若钦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既替老爸感到微妙的欣慰，又有些担忧。她连帅哥都不感兴趣了，还会找下家离开老爸吗？

叶寻淡淡道：“擦边而已，能有凶案好看？”

裴若钦：？

其实叶寻不稀罕看，想当初她在副本调戏那个男人的时候，她可是差点把他浑身摸了个遍，然后就看见他耳朵红透了，一边低哼着不要，一边捉着她的手往下，分明是欲拒还迎。

“……好。”

听到那男人对导演简短冰冷的回应，裴若钦狐疑地眨了眨眼，总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比起叶寻的淡定，伊斯特的反应最为热烈，喊着安染欣赏帅哥，搞得安染满脑子都在质疑自家后妈对老爸的情感。还有就是，她俩没有熟到一起看帅哥的程度吧？

舒慧雯表情深沉地看向导演，她在想难道这些也都是他们节目组安排的剧本？找个帅哥当叶寻榜一，暗箱操作让他成为幸运观众，再来个擦边出镜博眼球，真是好大一盘棋！

回想叶寻这两天的热度，她很难不去阴谋论叶寻到底给导演塞了多少钱，让他这么捧她。看来叶寻的传闻跟现实也大差不差，如此一想，她难免对叶寻的印象又差了三分。

乔娜盯着黑屏的三号分屏，开始在心里盘算：不知道这个榜一哥是真有钱还是装有钱，有没有兴趣签到天盛旗下做个网红。

他不露脸，铁定是长得不好看，不过，声音和身材有一个不错，她家公司都可以包装一下，搞个擦边直播，肯定赚钱。不过，可惜他好像喜欢叶寻，眼盲心瞎，就看后期能不能纠正一下了。

*

《花样妈妈》官方直播间的屏幕右侧多了三个竖排的分屏，从上到下，排第一个的是网名【嘿你没商量】的女大学生。即使闭麦大家也能感受到她的兴奋，上扬的嘴角从连麦开始就没压下来过，她正晃着镜头给大家展示自己满墙的乔娜海报。

【嗷，咱们娜粉要崛起了！叶寻那个鬼纸人实在是精神污染，小姐姐你可千万要跟叶寻过不去啊！】

【这就是一个亲子综艺，我不太懂你们为啥那么在意输赢，又不是什么国际大奖，至于吗？】

【前面的你不懂，这是争口气！这已经上升到乔娜粉丝和叶寻榜一的PK了。】

【一号路人评审偏向乔娜，三号路人评审喜欢叶寻，那不就看二号更喜欢哪个妈妈了？这样还能稍微牵制一下她俩，不然其他三个妈妈还玩啥？】

相较于一号路人评审的热火朝天，二号网友【路明菲】则显得阴暗死宅，她带着笨重的黑框眼镜，特意戴了口罩，整个人弓着腰，显得有些不自信。

沈菲没想到自己只是看个直播都能被抽中露脸，徐澜可是千求万求都没求来连麦机会。

此时，沈菲拿着手机，微信聊天框不断地弹出来徐澜的信息。

【暴躁的澜】：菲菲公举，直播间那个是你吧？是你吧？

【暴躁的澜】：拜托拜托！pick我们家娜娜，别让叶寻得逞！我知道你肯定和我一样最讨厌叶寻了！

……

看到徐澜的请求，沈菲握着手机，心口突然有些堵得慌。她对着前置镜头挥了挥手，沉默着不敢打招呼，她害怕自己一开口，就被人听出有轻微的口吃。

她盯着小小的手机屏幕，同时看见了乔娜和叶寻，徐澜的爱与恨，她的两难。

裴绎，此刻作为三号评审，突然瞥见镜头里叶寻做的那具纸人，他的心猛然一沉，再也挪不开视线。

与此同时，女纸人的瞳孔微不可察地往上一抬，仿佛穿过直播镜头与裴绎对视。平地一阵妖风，纸人向着叶寻微微倾斜，头颅几乎靠在她的肩头。在裴绎看来，那纸人嘴角的笑显得挑衅味十足。

裴绎再看向叶寻，那种古怪的异样感，让他眼眶倏然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