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城市的喧嚣，雾溪村的夜晚幽静祥和，月明虫鸣，溪水潺潺，渺远的村里间或回响几声犬吠。

在隔壁的奶奶熄灯睡下后，初中走读的徐澜躺在床上，倏然睁开了毫无睡意的眼。

她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快速打开手机夜间模式，划拉出微信聊天框，开始和网友的例行夜聊。

【暴躁的澜】：菲菲公举，在吗在吗？我不是跟你说，我今天不舒服请假在家休息嘛？

绝了，我竟然看到好几个明星来我们这种小地方录综艺！你懂那种废弃小庙来了几尊大佛的感受吗？

【路明菲】：明星一来，你病就好了？精神这么好，都不睡觉了啊。

你说的明星和我认为的明星一样吗？不会又在说什么我都没听说过的十八线糊咖吧？

“路明菲”是徐澜玩游戏时认识的女网友，失业后宅家研发独立游戏。两人岁数相差挺大，一个是蜗居大城市的失业青年，一个是留守小山村的追星少女，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认识后却一拍即合，无话不谈。

【暴躁的澜】：有舒慧雯，她你肯定知道。就那个曾经得了很多奖的女歌手，可惜被人陷害嗓子毁了，那之后好多年没听她唱过歌了。今天见到她跟她女儿一起来录节目了，就是长得不太像，可能女儿像爸爸多一些。

【路明菲】：竟然有她？！我还以为你这种10后都不认识舒慧雯了。我以前还挺喜欢她那些歌的，出道很早，可惜情路坎坷。还好现在的老公据说对她不错，在一起好多年才生了个女儿。

【暴躁的澜】：还有伊斯特，那个在咱们华国发展的外国影后，我没想到她国语那么好。

她真人确实很美没话讲，就是看着有点显老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带两个孩子太疲惫了没化妆。

【路明菲】：我搜了一下，好像有一个是继女吧，后妈难当啊。

【暴躁的澜】：还有个叫范雪的网红，看着柔柔弱弱，但是一碰她儿子就炸毛，为母则刚啊。

我对他们倒是无感。我最最开心的是，我偶像乔娜也来了！就之前我说演《春日雪》女二那个，太经典了，当时把我哭成狗。

【路明菲】：羡慕啊，免费见偶像你也太幸福了！这次这么多明星来你们那儿，是以后要发展旅游景区暴富的节奏啊。

【暴躁的澜】：唉，要想富先修路，就我们村那交通一言难尽。今天一次山体滑坡就搞废交通了，还好没有人员伤亡。

【路明菲】：我好像有刷到短视频，一个叫什么叶寻的女星一路狂飙，点赞都快破百万了，哦就是去你们村子录综艺？

我看视频里她开车贼溜，我现在都还没通过驾照考试，求车神叶寻保佑。

【暴躁的澜】：别提叶寻可以不，我讨厌死她了！我粉乔娜特别早，新粉可能不知道，叶寻和娜娜以前在同一家公司的时候，她可针对娜娜了！如果不是她，我们家娜娜早就火了，也不至于今年才熬出头。

【暴躁的澜】：是我过激了，好了不说她，晦气。你那个独立游戏进度怎么样了呀，感觉时间有点久了，不会是已经发布了没跟我说吧？我还想着当你的头号玩家呢。

【路明菲】：遇到一点小问题，快了……

【暴躁的澜】：加油加油，要不你也看看我们家娜娜的直播？给你安利一下，放松放松说不定会有更好的灵感嘿嘿。

*

沈菲遇到的不是小问题。

在回复完小网友“暴躁的澜”后，沈菲放下手机，颓唐地瘫在电脑桌椅前。

她正在开发一款名为《雾降》的像素风RPG恐怖游戏，虽然她跟徐澜说，这是她和男友合力开发的项目，但其实沈菲才是绝对主力。

作为一个被大厂优化的程序员，她既要负责文案，又要负责美术，每一处细节都是她日以继夜精心打磨出来的，为此她的发际线日渐上移。

男友起初对沈菲的梦想表示支持，但当游戏初具雏形时，男友和沈菲在游戏配音上爆发了争吵。

男友认为既然资金短缺，大可以试试AI配音。后来吵红了脸，他直言不讳地说，沈菲应该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她的项目绝不可能赚钱，投入太多只会减损他俩未来婚后的共同财产。

沈菲差点被气哭了，她本来说话就有些口吃，急得都没办法为自己辩解。对于配音，她近乎强迫症的偏执。

其实游戏主体在一个多月前已经基本完成，沈菲还制作了一段游戏预告，但直到现在，她还在物色寻找合适的女性CV，一个适配《雾降》恐怖叙事的音色。

但没人理解她的执念，认为她只是在延迟面对自己的失败。男友嘲讽她不切实际，她一个人开发的小众游戏怎么可能比得上大厂，就算倾家荡产花重金找配音也不可能受到市场欢迎。

“女生做什么恐怖游戏，适合你吗？你继续这样呆在家里只想着你的游戏，迟早会把我们的未来都赔进去！”

甚至沈菲的父母也开始劝她，觉得她一把年纪还像个网瘾少女，劝她早点和男友稳定下来，让两家父母省点心早点抱上孙子。

男友出差前留了一句狠话，让沈菲好好权衡他们的未来。

此刻，沈菲盯着窗户发呆，看着对门单元红底黑字的倒“福”，因回南天而墨色沁润，渗透出一道道细长的墨痕，像是她哭完晕花的黑色眼线。

沈菲再度陷入迷茫和内耗。

“加油加油，要不你也看看我们家娜娜的直播？给你安利一下，放松放松说不定会有更好的灵感嘿嘿。”

手机屏幕光亮起，沈菲看到了小网友暴躁的澜发来的直播链接。她清楚对方还在念初二，年龄阅历并没有阻碍她们成为无话不谈的互联网挚友。

这种没有任何利益和压力的联系，成了她这段日子唯一的心理慰藉。

沮丧的沈菲只会被男友推开：“沈菲，你不要传播负能量，影响我的心情，我也会很累的。”

沈菲，像是被男友塞满了垃圾打不开盖子的垃圾桶。

这个综艺名字叫《花样妈妈》？是想让她提前感受一下为人妻为人母的生活？

虽然沈菲有些抵触生儿育女的议题，但看在朋友面子上，她还是硬着头皮点开了徐澜发来的直播链接。

浅看一下，以后也好有交流话题。

沈菲一点进链接就是乔娜所在的四号直播间。镜头里，年轻女人眉眼如画，正对着躺在她怀里的小女孩柔声讲着睡前故事。她坐在暖黄色的床头灯旁，像是自带圣光。

“小萤火虫在池塘边飘呀飘，她在找那个总是捉弄自己的小女孩，她明明很讨厌她，知道她失踪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心里空落落的……”

【乔娜好美，声音也太温油了，呜呜……不敢想象咱们娜娜当妈妈的场景，我想排队重开了。】

【不讲故事，灿灿小童鞋睡不着吗？年轻人睡眠不该倒头就睡吗？】

【岁月静好，好像真母女一样温馨，连临时母女默契度答题都能答对两道呢，远超隔壁组零担叶寻哈哈，儿子是半路捡来的吧。】

【别扫兴，在娜娜直播间提别人，房管干活。】

虽然徐澜和沈菲聊天时提过无数次乔娜，但沈菲就是不太感冒，总觉得乔娜有一种端着的感觉。

沈菲眼尖，她能看出乔娜即使靠在床上，身体也很僵硬，脊背挺直，化着素颜妆，连下巴抬起的角度都仿佛精心计算过一般。

乔娜讲故事时，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自己的体态身姿上，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垂下的长发，总会撩到临时女儿苗灿灿的眼皮上。

苗灿灿不好意思说，只能不停地揉着又痒又疼的睡眼，许久都不能入睡。

沈菲没觉得这样的直播轻松，反而替乔娜感到些许心累和心疼。

时刻注意仪态和表情管理，这大概就是偶像的基本素养吧。

沈菲本想挂着直播间睡觉，然而，她还没看一会儿，直播间就断开了链接，这代表妈妈和宝贝已经入睡，为了隐私，直播会在她们第二天活动时再开启。

随着四号直播间停止直播，《花样妈妈》官号设定自动跳转到了其他几位妈妈的直播间。

一号直播间，歌后舒慧雯的女儿舒雅躺在小床上，正捂着被子哭泣，枕头都湿了一大片，搞得快要入眠的舒慧雯直接被冷醒。

她起身询问女儿，问她是不是不习惯来这小村子生活。

“呜呜，我想爸爸了……”舒雅小声抽泣。

舒慧雯长叹了一声，搂过女儿的肩膀，轻拍她的背部，哼出几个喑哑的音韵，依稀是催眠曲的音调。

但由于舒慧雯嗓音受损，气息不稳，实在很难听出完整的旋律。

【哇靠，我竟然还能再听到舒歌后开金口唱歌！今夕何夕！】

【舒姐嗓子还能恢复到当年吗？心疼。】

【到底是谁害了我舒姐，可恶我想鲨了那个人的心都有了。】

【内娱三大未解之谜之一，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线索。】

随着舒慧雯哼了一小段难以辨别的催眠曲，一号直播间停止直播，变为黑屏。

接下来，视频画面切到了三号直播间，沈菲看到了一个在短视频上经常见到的网红，范雪。

范雪正拿着一个大号陶瓷杯，抓着一把五颜六色的药片递给儿子饭饭。饭饭盯着药一脸英勇就义的神情，吞了一把扣着嗓子，难受得险些被噎死。

【真是把药当饭吃了。】

【心疼饭饭宝贝，真是需要温室才能养出来的小花，不知道范雪这些年受了多少苦。】

【亲子默契五道题全对，也是没谁了！对比隔壁叶寻……】

【每一个讨论亲子默契的直播间，都有一只叶寻被拉出来鞭尸。】

【幸好节目组还有点良心，给范雪安排的地方还能住人，比叶寻的土坯房强。】

【饭饭，晚安，姨姨明天去许愿池给你祈福。】

沈菲划过三号直播间，点进下方的四号直播间。

灯还亮着，伊斯特却早已累到熟睡，她的小儿子卢卡斯，年纪小但精力旺盛，一直坐在床上玩着伊斯特的金发，试图拍醒她。

直到姐姐安染从旁边的小床起身，对着卢卡斯只瞪了一眼，一招死亡凝视，就让他乖乖躺回了被窝，像尸体一样躺得安静笔直。

制裁弟弟还得是姐姐来。

看到这里的沈菲会心一笑，再看时间也挺晚了，又有些焦虑起来。看直播挺浪费时间的，她还是应该继续物色她的游戏配音人选。

价格不能太高，不然她支付不起；声音条件她又要求特殊，需要满足沈菲想要的亦正亦邪的女主声线。说简单也并不简单，沈菲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让她心动的声音。

想到尚不明朗的前路，才看完直播心情有所缓和的沈菲，揉乱了头发，只想发疯。

然而，就在这时，沈菲听到手机里传出一个极有故事感的女声。

“——敲门声叩了三声，停住了。”

“有东西贴在门外透过锁眼窥视，尖锐的指甲擦过门板……”

“她明明一个人在家，却听到了脑后传来指甲断裂的声音……”

五号直播间，叶寻微眯着眼睛，幽幽地和裴若钦讲着诡异怪谈，当睡前故事。

她睡大床，裴若钦睡小床。她嚷嚷着要省点阿婆家的电费，于是在两张床中间，点了林阿婆给的一根白蜡烛。

叶寻觉得，这样的睡前故事更有氛围感。

她本来想着倒头就睡，奈何系统提示她讲睡前故事，有助于亲子感情升温。

于是，叶寻从悬挂在教室天花板的惨白断指，讲到独居公寓走廊外常亮的感应灯，她是讲得昏昏欲睡，反倒裴若钦是越听越精神。

“困了没，可以睡了吧？”叶寻打了个哈欠，还好她编的不费劲，故事取材主打一个亲身经历。

“唔，你等等我，我先睡……”裴若钦睁大了眼，一向倔强的奶音，此刻声线微微颤抖。

他是喜欢恐怖故事，可谁家好人妈妈会在睡前讲恐怖故事啊？裴若钦听得快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