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停歇，她一头扎进了墨色里，像无数个往常的清晨一样朝着熟悉的方向走去。

翻墙进了学校，她凭借记忆走到了博学楼。

她知道，博学楼的楼顶，有人会等着她。

那个人，或许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很多年。

满月高挂星空，她踩着月华的剪影徐徐迈上楼梯，教学楼里回荡着她的脚步，空灵在暗色里，人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通向顶层的楼梯早就修建好了，已经铺上了瓷砖，她记忆中上次踩的台阶还只是水泥块而已。

她呼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迈出最后一步，视线不由自主投向对面——

晚风撩拨少年的衬衫，他的衣角飞起，不同于他本人的温和，它张扬的舞动，肆意的放纵。

他的胳膊撑在栏杆上，站的位置是她常常坐在那里看书的地方。

满月高挂头顶之上，他望着月亮，止不住悲伤的情绪发散，那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圣光。

他垂着头，转过脚去，再抬头时，对面的人已经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好久了，她的高马尾一直扎成那个高度，小小瘦瘦的一个人，背后是空寂的漫漫长夜。

她走了过来，他还站在原地。

比声音先落下的，是眼泪。

他们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说话，夜月静悄悄的亮着，星星永远是那样的闪着，继续漫长的等待。

或许一直是亘古长夜，或许即将迎接黎明的到来，或许昼夜轮变，生生不息。

她的泪痕穿过脸颊，眼里滢着泪光，却冲他笑了，微笑着渐渐分开嘴唇。

“温言。”

只一声，她就无法再说下去了，对面的人眼里满是泪，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委屈、愧疚，剩下是无尽的思念。

她说不出其他话，只能张开胳膊。

温言轻轻的把手放在她的背上，腰微微弯下去，然后收紧了胳膊。

拥抱的骨感远不及失而复得来的热烈。

于是，只剩下抽噎声和眼泪落在肩上的温热。

祝满月忍着泪水，开口问他：“你做了什么，这个世界是假的对吧。”

她猜到了，并且在看到顶楼的他时就确定了这个猜想。

温言沉默着流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反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升学典礼。”她垂眸，想到了自己死之前还在遗憾的东西，继续说道：“我知道我应该是不在了，是崔颜干的吧。”

她眨了眨眼睛，还是忍不住遗憾。

温言眼里熔着恨意，马上要烧起来，不过比恨更多的是悲伤：“她进了监狱，一辈子出不来了，李安也是。”

她的脸埋在他的肩膀，低声“嗯”了一句。

“能和我说说，现在你们都怎么样了吗？我想听听。”

温言温声，柔和的说着，隐隐约约带着哽咽。

“冯星被清北特招了，学的网络安全，现在是一名黑客大佬，没有结婚，收养了一个小女孩，小姑娘很可爱，很乖，有些像你，就是不知道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是那样乖。”

祝满月听着，心里酸涩，她童年时期父母恩爱，父亲更是十分宠她，她那时候脾气娇纵得很，一点都不乖。

“周婷可像她父母一样做了老师，北师范毕业后去西北支教，和同样去支教的老师结了婚，现在孩子两个，一对双胞胎男孩，刚上小学，一家人都在西北，很幸福。”

那个有些骄傲，在青春时期暗恋于问的周婷可后来也放下了过去，平淡的幸福着。

“林景旭还是报考了体校，北体，成为省级运动员后也拿了很多奖，在短跑上跑出了一条赛道，他爸就这么一个儿子，诺大的家业都要留给他，他现在也在发展健身馆的连锁店，准备给家里的公司拓宽业务，毕竟他没什么财商，所以家里给他安排了一门婚事，他妻子是一个温婉却很有商业头脑的江南大小姐，他家儿子刚上幼儿园，却和他妻子的性格如出一辙，林景旭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妻管严，闲来无事还会给他儿子找点麻烦，一家人也很欢乐。”

“于问......他考到了上财，工商管理博士，接手了家族产业，公司在他手里发展的不错。贝桑学姐你记得吧，在学校很有名的那位，他们两个走到了一起，从高中到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有个女儿，宝贝的很，小姑娘来我的实验室砸了一个试验机，于问赔了我一整个实验室的器材，他妹妹也在我的研究组，不过他和她妹妹有些小矛盾，我也不是很清楚。”

祝满月渐渐脱离温言的怀抱，她忍不住问：“你呢，阿言，你在做什么？”

她隐约感觉到温言在回避有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于是她双手托住他的脸，凑近让他无法躲避自己的视线。

“我想知道，我死之后，你还好吗？”

话说出口，她的心就隐隐作痛，他如果真的放下了过去，她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但她又忍不住去想要了解在自己离开以后他经历了什么，是否温饱，是否快乐，是否有人关心他陪伴他，还有多少温情是在他身上的。

“我不想你欺瞒我任何事情，善意的谎言我不需要听，我只是关心你真正的生活如何。”

温言终于沉声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冯星告诉我，你有东西留给我，我擅自把你的东西都拿回了温家，算是纪念。后来于问说，国外有个研究计划，能够利用网络和代码构造一个虚拟的世界，所以，我选择了留学。我去了苏黎世理工学IT，温秦的妈妈给了我很多帮助，德文很难学，后来我毕业，回国启动计划书，于问出的资金，我们成功构建了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

那个计划的名称为“1221”，是祝满月的生日。

祝满月低下了头，用一只手捂住那双泪眼，指腹用力压着眉侧的皮肉，她的指甲印子在眼睛的侧面画成半圆形的弧，不似脸上的泪痕是笔直垂落。

虽然猜到了是温言做了什么，但是当他亲口承认的时候，她还是好难过。

她无法直视对面的少年的眼睛，虽然他早就不是少年了。

她哭得喘不过来气，蜷缩着蹲下，手捂着脑袋，再接着全身麻痹，摊坐到地上。

温言咬唇，眼泪砸落，蹲下身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抱她在怀里。

她的脸贴着他的前胸，少年的骨骼坚硬，她抱着腿的手忍不住伸出手环住他的腰。

胳膊环成环的形状，轻缓的收紧，手臂贴上他的腰，触及骨感。

很多很多年前，她就觉得校服宽大的外套掩盖了他的细腰，总想拥抱他，想闻他身上淡淡的皂香。

“对不起，我当时没能留在毕业晚会，温秦去世了，我也没能护住你，对不起......”

“没关系。”

少女的眼睛红的像只兔子，头贴靠在少年的胸口，他胸腔内的心跳在她的耳道中回响，和她的心跳一起跳动。

她用力的抱住他的臂膀。

她说：“阿言，其实那封信，我没想要在那个时候给你，当天只是想要带束花给你。”

“我想......毕业之后我们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温言泣不成声，他也是如此想的，不过看到那封表白信之后，他反而更渴望早点和她成为情侣，哪怕是早恋。

他们都默契的把爱意藏住，互相守护着对方的未来。

“我一直，一直都很后悔我们没有在一起。”

温言小心的拥着她的头，紧紧抱住她。

“后来我总是想，我当时怎么没先向你表白呢？”

祝满月笑了，本来停流的泪水又泛涌出眼眶。

我们当时都还觉得未来有很长很长。没有人会想到生离死别来的这样快。

祝满月来了又走，带走了尘嚣，留给他无尽孤寂。

岁月这种东西，漫漫无尽，看不见，触不到，横在人的心上，只是横着，心就生疼。

“我一直觉得，人的□□死掉并不能算做真的死掉，就比如说我。”

少女扬起笑脸，一如曾年，眼中泪花闪烁，眸光胜似月光。

“阿言，我虽然离世了，但你还记得我。大家都还记得有祝满月这么一个人，所以，我的离开不算什么。”

“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离开，会忘记我，到时候，你要记得来陪我，就好。”

“你记得我，我就一直都在，你忘记我，我会回到你身边。”

少年人的身躯抖动，用力的摇头，他的泪好烫，滴落到她肩膀上，她也落下泪来。

“那不一样——”

“你没有好好努力，你缺席了高中，你没有高考，没有考大学，也没有工作。”

“你想让妈妈幸福...”他哽咽的要吐不出字言，咽喉难啀，抱着祝满月的双臂颤动。

“你说出口的话，一向都要实现的，你不能耍赖。”

他整个头埋下去，脖颈几乎要全部压在少女的肩膀上。

她的脸贴过去靠着他的脸颊，泪水混合在一起，触感湿热。

“对不起，我食言了。”

“不过，阿言，我希望你能够替我活下去。”

她松开手，转身望向月色。

他看到少女黑眸中泛着莹白的光，皎皎生辉，宛同漆黑如墨的夜色中的那轮明月，两个人不由自主的都望向满月。

她不再流泪，声音柔和却坚定着说。

“我也很想见见，远在未来的你。”

祝满月看向身侧的少年，他的眼神里带着痛苦，还在挣扎着。

“温言，好好活着，也替我，去见见更长远的世界，看看时光深处，我们存在的更多意义。”

她的话语诚恳又认真。

“谢谢你爱我，我也是。”

祝满月张开双臂，向身后倒去，温言惊慌失措的抓她的手，她整个人却已经翻过了栏杆，连带着温言的胳膊也拉到了栏杆外。

“满月！你不可以，不能够这样！”

他哭吼的撕心裂肺，可是他比谁都明白，她留不住她的。

她只是露出坦然的笑，哪怕流着眼泪，一字一句道：

“生命这场声势浩大的雨，你总要替我继续看看，水流深处的时光是热闹还是静谧，记下沿途的风景，百年之后再说与我听。”

“我会等着你，阿言。”

她挣脱他的手，消失在夜空里。

“警告！人物脱离剧情！请立即停止潜意识依托，脱离虚拟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