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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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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早上阳光刺眼,为了睡个好觉,窗帘拉得严实。

铃声响时,安媞还在梦里,她伸手探手机。

眼皮如千斤,将将掀开一条缝,听到枳实说:“轴……径?噗,是周竟吗?”

“嗯。你帮我接吧。”

把手机一丢,倒头继续睡。

枳实抓着手机,从床上爬起来,接听,小声道:“喂,周竟。”

周竟的声音似乎也不如往日那样精神,像是一夜没睡好:“你安媞姐姐呢?”

她看向安媞,已经睡熟了,回答说:“她还在睡,要我叫醒她吗?”

“算了,让她睡吧,你起了就下楼吃早餐。”

“好。”

枳实从背包里翻出干净衣服,一件米黄色吊带上衣和玫粉色百褶裙,自己换上,再去浴室洗漱。

盥洗台对她来说有点高,她需要踮起脚,吐掉漱口水,以免弄湿衣服,然后放轻手脚出门。

早餐是主人家自己煮的油茶,褐色的糊状物,还有蒸饺、馒头、艾叶粑粑等。

老板很热情,先盛了一小碗油茶,问枳实喝不喝得惯。

她是不挑食的,而且又是别人对她好,她就对人好的性子,一个劲点头说好喝。

周竟已经吃过了,靠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显然,他精神一般,眼睛垂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扶手上点着。

枳实边咀嚼着,边把刚才的事跟他讲:“你知道安媞姐姐给你的备注是什么吗?车轴的轴,小径的径。轴径是什么意思呀?”

“是圆形轴的直径。”

枳实还是不懂:“那为什么要这么叫你?”

为什么?

用谐音说他轴呗。

以她的阅历,显然不能理解“轴”是什么意思,周竟也没有再详细跟她解释。

昨天晚上,他在天台喂了许久蚊子,连抽几支烟,他许久没有酗得那般凶过了。

晚上的梦里,出现了缤纷而抽象的人影,可他却认出来,那是安媞。

她那种女孩子,不管戏耍,抑或走心,要想牵动男人的心,堪称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他岂非是处于孤岛,而没接触过异性的人,但过去就像隔着会议桌辩论的两方,你来我回,直至比赛结束,和平握手分开。

和安媞呢。

他们是参加淘汰赛的对手,起初相安无事,甚至能结为盟友,到后面,人越来越少,最终变成两人针锋相对,若要取得胜利,总要一个会被干掉,或主动投降。

他的颓势已显,就从他昨晚脑中闪过那个念头开始。

周竟一时没顾及枳实,她架不住老板的热情,吃得肚皮鼓鼓。

她打着嗝问:“我们今天上午要去哪儿玩吗?”

行程是安媞定的,而她又随心所欲得很,没有特意计划,或许她今天的安排就是睡一上午,然后回宜江。

周竟问主人附近有没有好逛的。

他给他们指了个方向,“那边风景还蛮好的,还有小瀑布。”

于是,周竟带枳实步行过去。

安媞醒来不见枳实,第一件事是问周竟:你们叔侄不会这么狠心,弃我而去了吧?

舟竞:你没醒,我们来外面了。

她叼着一根牙刷,顺手挽起长发,单手敲字:定位。

等出了民宿没多久,她后悔不迭:干吗不在房间吹空调,想不开跑到烈日炎炎底下受活罪。

周竟他们所在位置离民宿有点距离,路边有摩的司机吆喝着,安媞懒得走了,随便上了一辆。

十几分钟就骑到了,司机见她孤身一人,打扮又精致,一开口就是一百。

安媞不差这点钱,但她又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人傻钱多,由着人当肥羊宰。

她当即争起来:“一百?你开的玛莎拉蒂吗?”她拍了拍座垫,“就这破二轮,好意思收一百?你要早说,我就不坐你的车了。”

司机诡辩:“你又没问,我不就当你默认了嘛。”

“这才几里地?顶破天了也就二十,你们都这么宰外地人的吗?传出去丢的是你们樟州的脸。”

“反正一百就是一百,你不给就别想走。”

“一百是吧。”她掏出手机,按了三个数字,“看到没,多给你按个10。”

110。

哪是付钱啊,分明是报警。

司机语气软和了点:“多大点事啊,没必要。五十,行了吧。现在是旅游旺季,这一片车少,你就算去找其他人,也都这个价。”

她态度强硬:“对半,多一分都没有。”

“行行行,二十五就二十五。”司机骂骂咧咧,把二维码拿出来给她扫。

安媞付了钱,转身看到周竟和枳实。

枳实冲她竖了个大拇指,“安媞姐姐,你好厉害!”

安媞不满道:“你们都听到了,还光看热闹不帮忙。”

周竟语气寡淡如凉水:“你这不是能处理?”

她回怼:“能不能处理是我的能力,帮不帮忙是你的态度。”

他说:“我的态度就是,非必要,不插手。”

她翻了个白眼。

枳实莫名,他们怎么又吵架了。

行吧,那就只好让她来当和事佬了。

她牵起安媞的手,“安媞姐姐,那边有泉水,可凉快了,我带你去。”

自石壁之上流下一道瀑布,水流量不大,空中蕴着淡淡水雾,底下则积蓄一湾浅潭,修了一道木栈,旁边还有一个小凉亭。

凉快是挺凉快,但不值得特地跑来观赏。

安媞蹲低身子,轻轻拨了拨水。潭水清澈见底,偶尔有几尾小鱼绕着她的手指游过。

这幅画面应当是静谧美好,可堪入画的。

——如果她没有突然泼水到周竟身上的话。

他骤不及防,半幅衣服被溅湿。

安媞无辜地说:“周叔叔,我看你好像挺热的,给你降降温嘛。”

说她节省,她在祁州的吃穿用度,皆是不菲;说她挥霍吧,她能为了几十块钱和人掰扯。

说她小气,她待人从不吝啬钱与感情;说她大度呢,她又会因他束手旁观而施以幼稚的报复。

周竟气笑不得。

枳实觉得好玩,也弯腰去捧水,浇了安媞满脸。

“好你个周枳实,胳膊肘往外拐是吧。”

这句话她知道意思,说:“安媞姐姐,周竟是我亲叔叔,才不是‘外’呢。”

两人打闹间,安媞意外掉入潭中。水温低,即使是夏日,也一下子要穿透骨髓似的。

见罪魁祸首周枳实有开溜的意图,安媞伸出手,将她一把拽下来,溅起水花。

周竟是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枳实扑棱着,“啊啊啊,周竟,我不会游泳。”

安媞按住她的脑袋,“你将来当演员吧,拿座奥斯卡回来。”

枳实演够了,在水里站直,抹了把脸,“周竟,你要不要也下来跟我们一起玩。”

周竟蹙紧眉心,“好了,水寒,小心感冒,快出来。”

他把枳实接上岸,安媞朝他递出手,“周叔叔,你也拉下我呗。”

她的瞳仁经水一涤,变得愈发漆黑清亮,长而卷翘的睫毛挂着水珠,欲落不落的,头发湿成一绺一绺的,贴着脸颊、脖颈,白皙的皮肤像某种贝类,又润又细腻,隐隐现出青色的血管。

明明是狼狈的,反倒多了几分水中芙蓉的妩媚。

周竟搭上她的手。

被水泡过,凉而软,像冰镇过的糕点,填满甜腻的奶油馅料。

安媞抓住他,借着他的力,从潭中爬出来,衣服浸饱水而变重,“哗啦啦”地带出一波水。

夏装布料单薄,贴紧身体,勾勒出窈窕的身材。

“周竟,你帮我挡一下。”

这里不是什么著名景点,但也有零星几个游客,到角落处,左右无人,周竟背对她,以身作帘,替她遮挡。

她脱掉上衣,拧干,穿上,裙子和头发只能一小块一小块地攥。

周竟能很清晰地听到背后窸窣的动静,天热,没有风,他不免担心,越来越聒噪的心跳会走漏风声。

他的身形自始至终岿然不动。

待两个女孩简单处理完,他们走到路边。

安媞问:“你车停哪儿?”

他说:“没开,慢慢散步走过来的。”

“……”她凝噎片刻,说,“你们俩也是真闲。”

这地方偏僻,确实不好叫车。安媞又绝不想再搭摩的,等车的功夫,她们的衣服都快干了。

好不容易回到民宿,周竟又说,要退房返程了。

安媞开始耍大小姐脾气:“我好累,腿酸,周师傅,今天归你开。”

她这样,他倒是更习惯些。别总是若即若离地靠近他,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扰他心神。

午饭在服务站解决,下午三点多到周家村。

一夜没睡好,又开了这么长时间车,铁打的人也会疲惫。周竟本坐在大堂门口的躺椅里休息,眼一阖,意识便远了。

无风的盛夏下午,炎热不已,毛孔出着黏腻的汗,人像是锅上小火闷蒸的鱼。

他睡得不踏实,梦却拖拽着他往下坠,于是他徘徊挣扎在梦与现实的边界。忽地,有一阵凉意被风送来,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匀长。

再睁眼时,周竟已分不清时间,拿开压在眼睛上方遮光的手臂,向风的来源处看去。

风扇被人从屋里搬出来,连着一条拖线板,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露水的清香气。

旁边,安媞搭着腿玩手机,怀里抱着半边西瓜,优哉游哉的。

他坐起身,活络了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她瞥来,说:“你干吗不回房间睡,这里热死了。”

“本来没打算睡。”

安媞朝他喷了一泵水,“帮你解热,不谢谢我吗?”

她和他“做好事不留名”的做派截然相反,但这句话,比起“讨赏”,更像是逗他。

“风扇,花露水,都谢了。”

周竟说罢要走。

“欸,”她伸臂拦他,“我哪惹你了吗?你今天怎么回事?”

他垂眸直视她,沉声说:“安媞,你马上要回祁州了,为什么非得招我?好玩吗?”

她不以为然:“祁州又不是加州,怎么,我回去之后,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我听到你和安总打电话,他已经准备为你引荐各类优质青年,以你所处的圈子,能接触到的更不少。到时你大抵会觉得,周竟不过尔尔,继而将他抛之脑后。”

安媞听进去了,若有所思地点头,“也许吧。”

他沉了一口气,“所以,我当你这段时间的乐子,也够了。”

原来他这样想她么——生活无趣,拿他解闷?

“动画片能拍那么多集,是因为汤姆总赶不走杰瑞,灰太狼总吃不掉喜羊羊,不然不就ending了么。”

既然他那么说,她就顺着他的话好了。

她说:“比起谈恋爱、结婚,你不觉得,这样有意思得多吗?”

周竟盯着她的眼。

怎么能不恨,恨她的满无所谓,恨她的游戏人间。她不给承诺,不给希望,依然能耍得他团团转。

可最该恨的是自己的不坚定。是他给了她机会。

他气也好,冷脸也罢,她好像已经找到掌握控制他的方法了,并且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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