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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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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媞回到自己房间,看到一个凭空多出来的大包。

长焦、广角等镜头很齐全,还有一台无人航拍机——是她先前要的。

她学过摄影,以她业余的水平,也知道这套东西不便宜。

安媞装上镜头去屋外,放大焦距,拍到远处挑着扁担的老农,掠过池塘水面的蜻蜓,田间小路上的山羊。

东西配她还是有些大材小用了,不知道周竟上哪儿搞来的。

“趁手吗?”

她回头,想曹操曹操到。

周竟指间夹了根未点燃的烟,将军跟着他走过来,尾巴尖恰好扫过她的小腿。她怕痒,条件反射地躲了下。

他拍狗的脑袋,把它叫开。

“挺好用的。”安媞说,“你今天就是要带我去取这个?”

“嗯。”

“随便我用吗?”

他还是一声听不出咸淡的“嗯”,没有说魏谦和的叮嘱。

安媞调整着参数,说:“我还以为你随口说说,早就不记得了。”

他想说,他答应过的就会做到,但此时的境况显然不适宜他多作解释。

索性未答。

周竟低头打燃火机,左手护住火,其实没有刮风,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他走到电线杆边,上方的喇叭开始播放广播,这样也好,听觉被占据,其他感官就削弱了,他不会分心去看她。

安媞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眯起眼。

背灼炎天光的农民是因为躬身耕作,长年累月,背就弯了,而都市的学生、普通白领,常伏案工作,体态也难以好。

但他的脊背,脖颈,腿,即使是放松地站立,都是笔直的。因此,更显出岳峙渊渟的气概。

不似林中竹,更像……荒野胡杨。

同住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他躲又躲不开她,就装个没事人一样。

吉尼斯世界纪录有没有最强忍耐一项?真该颁给他。

然则,安媞从来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某些时候,叛逆因子活跃得很。

比如现下,他越若无其事,她越想让他破功。

“周叔叔。”

她叫他,同时聚焦,按下快门,抓拍到他回眸的那刹。

果然,皮囊、体态俱属上佳的人,不用刻意谋划构图,也是上镜耐看的。

她得意洋洋,眉梢都飞扬,扬扬相机,“要看看吗?我拍得很好。”

周竟的身形定格,隔数十步的距离观她笑靥。

他无端端地想到一句,沉醉了九重春色,便看花十里归来。分明是盛夏,花凋谢,初结果的季节,可她的灿烂的确胜于春花。

他这一眼很长,像穿越了山川湖泽,四季冗长,才姗姗抵达她的脸上。

安媞背着手,走到他跟前,“我剪辑、录影一般,但最擅长拍人,真的不看一下吗?”

他后退一步,像领地受到侵犯的野兽,嗓音低沉,带有警诫之意:“安媞。”

“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她神色无辜,歪了歪脑袋,“还是,你心里有鬼?”

烟灰积长,自然掉落,夜风吹起来了,火星一寸寸迅速逼近,直至烫到他的手指。

同时也吹乱了她的头发,她伸出手,腕上戴着一根发圈,颜色、花样都很小女生,“帮我扎一下。”

周竟掐灭烟头,接过她另只手上的相机,意思是:你空出手了,可以自己扎。

“不解风情。”

她不是第一次这么想他,却是第一次说与他听。

“因为几次偶然,我们有了些牵扯,但你既然叫我一声叔叔,于情于理,我本就该避嫌。”

安媞随手扎了个低丸子头,说:“如果有血缘关系,为什么要避嫌?如果没有,你我单身,又是避的哪门子嫌?”

她是真疑惑,还是装不懂?

他说:“你大好年华,和我截然不同,当然要避。”

“哦。这是‘理’,你觉得你配不上我。”安媞恍然地点点头,追问道,“那‘情’呢?”

暮色下坠,他眸色微凝,倒映着的她的身影,趋于模糊。

“到我这个年纪,会选择合适的,而不是‘情’。”

“周竟,”她的字音咬得很重,“你有时候说话实在直得讨人厌。”

他语气平平:“是,所以你没必要纠结我的态度,我们不是一路人。”

“但你刚刚变相承认了,不是吗?”她转而又笑了,“你信吗?从来只有我拒绝别人的份,包括你也一样。”

安媞夺走相机,回去了。

傍晚拍到的蜻蜓低飞是下雨的前兆,晚上,天空炸开响雷,随后,大雨倾盆而落,分不清雷声还是雨声更响。

气温下降,水雾将泥土的腥味送进屋来,不幸的是,没过多久,又断电了。

枳实吓得“哇哇”的,找周竟陪她。

他打了个手电筒,在床边坐下,“我在的时候,你就耍赖皮,明明不怕打雷的。”

“可你好久没陪我睡了。”

她踢掉鞋,爬上床,盖好被,拉着他的手,“周竟,你给我讲恐怖故事。”

“吓到了不许哭。”

她紧张又兴奋,“好!”

村子里旧时流传许多科学解释不了的异闻诡事,或许不是鬼怪作祟,而是经过口耳相传,人人添油加醋,便变得神乎其神。

他稍加改编,娓娓道来。

枳实睁大双眼,屏住呼吸,忽地,她听到“笃”“笃”“笃”的动静,像是木头的闷响。

她带着哭腔说:“周竟,哪里的声音啊?”

周竟拿手电筒照向门口,说:“安媞。”

隔壁房间的安媞一把推开门,“大晚上的讲什么鬼故事,很吓人的好不好!”

枳实不作声了,惊恐地盯着她的后方。

安媞顿时感到毛骨悚然,汗毛倒竖,“干什么,周枳实,你别骗我。”

“安,安媞姐姐,你别回头。”

越这么说,越容易勾起人的好奇心,安媞又怕又想看,按捺不住,缓缓转过头。

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的缘故,她当真看到一道晃动的黑影,一边叫救命,一边冲过来。

吓人者反被吓,枳实也尖叫起来。

周竟闭了下眼,此起彼伏的尖利女高音吵得他头疼。

他截住源头,捂住她的嘴,“什么都没有,她骗你的。”

安媞“唔唔唔”地说不清话,他松开手,她说:“但我真的看到了!”

“蚊帐被风吹动了而已。”

她定睛,重新望去,果然是,随即就要找枳实算账。

枳实被堵到床的角落,无路可退,大声喊:“周竟!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安媞姐姐要杀我啦!”

“你还好意思搬救兵,刚刚你怎么吓我的?”

“我错了我错了,啊哈哈哈,安媞姐姐,痒,别挠我。”

原本徐丽芬正借着烛光织毛衣,她每年都要给枳实和周竟织两件,她说这种暖和又耐穿,跟外面卖的不一样。

听到叫声,以为出事了,心下一慌,差点扎到手,赶来赶来,结果见她俩开始打闹。

她说周竟:“你好歹是个当叔叔的,怎么不拦着点,等下邻居要找上门了。”

他也头大不已。

挣扎中,枳实都快跌下床了。

周竟只好先捞走安媞,“好了,别闹了。”

猝不及防的,又是一道惊雷,她哆嗦了一下,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后倒,他没做好心理预设,为防摔跤,本能反应地收紧。

安媞还喘着粗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男人身上独有的气息拥簇。

她垂眸,看向腰上铁箍般的手臂——

光线昏昧,视物不清,但很明显,比她细条条的胳膊壮了一大圈。

她那点体重,对周竟来说轻而易“举”。她跟只小鸡崽似的,被他勒着带走。

这场景怎么那么熟悉?

直到回到自己房间,她才想起来,这不是之前她做的梦里的情节么。

周竟把她放到床上,“你们两个一天到晚就知道惹是生非。”

安媞:“!”

连说的话都差不多。

“那周叔叔,”她仰着头,鬼使神差地,夹着声音说,“你要惩罚我吗?”

周竟顿了下。

但接下来的剧情全然没按照她设想中的走。

他不仅走了,还“嘭”地甩上了门。

安媞:“……”

墙薄,不隔音,她听得到他讲的那些鬼故事,也没落下他严厉教训枳实的话:“再不老实睡觉,就起来看书。”

她不情不愿地说:“我睡了我睡了。”

接着,周竟应当是走了,徐丽芬哄了几句枳实,就再无其他声响。

安媞躺倒。

他用的劲大,她肋骨处被他勒得痛,现在还隐隐有感觉。

她揉了揉,暗骂几声周竟。

不解风情就算了,居然还不怜香惜玉。

躺了一会儿,她“腾”地坐起来。

烛光映在窗上,雨丝爬满玻璃,远处一片漆黑,偶尔有闪电划破天际,照穿雨帘,只看见树影摇晃,愈加增添恐怖色彩。

她现在脑子里都是他说的什么做法啊,死人的,根本睡不着。

都怪那叔侄俩。

枳实入睡向来快,这会儿,她应是睡熟了。

安媞放轻手脚。

屋子里同样黑黢黢的,只有周竟房间的门缝底下透出一线光。

她叩了叩门。

他身形高大,将门口拦了大半,“怎么了?”

“我想上厕所。”

农村房子布局跟城市不一样,厕所通常设在后院。

周竟家的好歹重新翻新过,不是那种又脏又臭的旱厕。她之前和刘露霏去村民家走访,想小厕,差点被熏晕过去,又放不下面子,在草丛中解决,最后硬生生憋了一路,去村委上了。

停电没灯,下着大雨,她不敢一个人去。

她就说了这五个字,周竟就已经猜到她的诉求,找来两把伞,说:“走吧。”

雨淅淅沥沥的,暂时没有变小的趋势,噼里啪啦地砸着伞面。

安媞扬高了音量,好使身后的人听清:“是不是因为枳实吓我的事,你才走后面?”

“你想多了。”

她揭穿他:“上次停电,你走我前面,刚刚你却故意落了两步。”

“换作是别人来,我也会有所照顾,不是给你的特殊待遇。”

“我好像没说什么吧,你这不是此地无银嘛。”她收了伞,“你总是这样,费了再多心思也不说,有时候别人不一定看得出来的。”

周竟不答反问:“你还上不上?”

安媞没好气把伞一甩,水珠飞溅到他身上,“说好听点,你是情绪稳定,说难听点就是木头一根。”

他无动于衷,“早上早回。”

她翻个白眼,推门进去。

返程时,依然是周竟殿后。

她脚步倏地停下,“你之前说,那个村民摸黑上完厕所,回卧房的时候,听到有猫凄厉的叫声,第二天起来,发现身上长了白色猫毛,慢慢的,他的行为越来越像猫,是因为造了杀孽,猫是死去的怨灵附身,来报复他。真的假的?”

“故事而已。”

“不是,周竟,你仔细听啊,是不是有猫叫?”

周竟凝神,这回不是她的错觉,他寻着声音找过去,看到一只缩在柴堆里的灰棕色小猫。

“估计是山林里的野猫,很正常,以前还有蛇、蝙蝠溜进来,再早些年还有野猪。”

她脸色一白,“蛇?”

“一般不会主动咬人的,而且现在生态环境变差,没那么常见了。”

周竟找来一些剩饭剩菜,另盛了一碗水,放到猫面前,她问:“要收留它吗?它还好小啊。”

“估计留不住。猫不顾家,它们临分娩时,会跑到外头去,生完了再回来。以前养过几只,都不知是丢了还是被吃了。”

她蹲着,盯着小猫喝水,眼神柔和又怜悯。

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地面的雨水蒸发殆尽,只有被打落的果子、枝叶作为暴雨的佐证。

枳实跟着安媞在寻了一圈,猫已无影无踪了,留两个空碗在原处。

它不过是短暂地避雨,雨后天晴,自然就走了。

其实人和猫一样,不会甘心永远留在同一片地方,可能某次往外跑远,就再也不回来了。

但周竟没有说。

既然一早便知留不住,何必倾注那么多感情。

“沉醉了九重春色,便看花十里归来。”——《牡丹亭》

第34章 第三十四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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